第48節(jié)
第46章 . 賜酒 好孩子不要裝醉 眾人又是撫背順氣, 又是命人拿丹參水,又是傳太醫(yī),好一陣忙乎, 宋太妃總算是緩過來了。 然后三位太妃六道視線全部落到了姜雍容身上。 宋太妃還在旁人不注意的時候,拿手指朝姜雍容點了點, 眼睛狠狠一瞇。 那意思很明顯——回去慢慢算賬! 當然風長天沒有給她們這個機會。 三位太妃年紀最大,在這種場合歷來受到尊崇。但以往那種尊崇不過是免個行禮、賜個酒、賞幾件玩意兒, 大家都知道那只是走個過場, 并不太當一回事。 但這一次, 風長天親自執(zhí)壺,為三人斟上酒,然后讓三人上座, 自己領著在場所有人起身行禮,共敬三位太妃。 然后一招手,小豐子捧來一只錦匣。風長天從里頭取出一只填金檀木小匣,上面還一把有小巧的黃金鎖。 風長天拿鑰匙擰開了,將小匣對著三位太妃打開。 “這是晚輩的一點心意, 若是能搏三位長輩一樂, 便是晚輩的孝心到了?!?/br> 姜雍容同其它人一樣跪在地上,看不清匣子里是什么, 只見三位太妃的臉色就像是被春風吹來的花朵, 一剎那眼睛全亮了起來, 眼角眉梢都是笑意,若不是顧著皇帝的身份, 一個“乖”字早就脫口而出。 連帶看向姜雍容的目光都和悅起來。 這邊獻過禮后,大家才重新歸座。 宗親中榮王的身份最高,僅在風長天之下, 方才也是緊隨在風長天身邊一道進來,但姜雍容那會兒愣是沒認出他來。 因為他穿得太素淡了。 榮王一向喜好華服。這位年輕王爺錦袍玉帶,玉勒雕鞍,乃是北里樂坊的常客,他打馬從長街走過,不知道有多少女孩子在窗子后面偷看。 按說今天這樣的大日子,他的穿著必然是最為隆重最為奢華,能令滿堂貴女們?nèi)滩蛔∑G羨,但此時他僅僅只穿了一件寶藍色緞袍,連袖口露出的毛鋒都只是灰鼠的。 這是……已經(jīng)開始還債了么? 人人都坐定之后,屏風后奏響悠揚的樂聲,太常寺的祝贊郎大聲念唱著吉祥祝文。 因是家宴,歷代以來都是努力往“親人其樂融融齊聚一堂”上靠。 皇帝們多半是刻意和善,宗親們也難得有機會在皇帝面前兜售一下自己,很快便有個年長的王爺笑瞇瞇地開口,詢問有沒有誰愿意寫個詩畫個畫跳個舞彈個琴什么的,為親人們助助興。 旁人倒還罷了,那些入宮的美人們一聞言,身子都坐直些。 她們終于有機會得見天顏,早就為此時苦心準備了許久,預備抖擻精神,使出渾身解數(shù),好求得君王一顧。 每次這樣場合,姜雍容都坐在萬眾矚目的位置,身在局中不覺得,如今坐在角落里,忽然生出一種看戲一般的感覺。 不知道老百姓們一家子過年會做些什么,但應該不會像這樣,每一句話、每一個笑容都是為了邀寵吧? “助什么興?爺興致好得很,不用助?!憋L長天歪在椅子上,環(huán)顧眾人,“難道大伙兒的興致還不太高?誰不高興的,站出來讓爺看看。” 宗親們立刻紛紛表示自己的高興怕是有陛下一百倍那么多,確實不用助了。 美人們自然也連連附和,只當自己沒有為獻舞而在大冷天里穿著單薄的舞衣。 “這才對嘛。大好的日子,咱們大口吃rou,大碗喝酒,大家吃得痛痛快快,干嘛還要人來助興呢?”風長天說著,吩咐一聲,“來,賜酒!” 太監(jiān)們魚貫而出,手里執(zhí)著酒壺,給眾人斟酒。 今天的賜酒有個名目,叫做“春酒賜?!保耸悄觋P大宴上必不可少的環(huán)節(jié)。因考慮到老弱婦孺皆在,一般用的是果酒。 名為酒,其實只是略帶一點酒香,喝起來同甜漿沒有什么太大分別。 但姜雍容面前那個小太監(jiān)壺里的酒一倒出來,姜雍容霎時就聞到一股濃烈的酒香。 “來來來?!憋L長天端起酒盞,起身,“大家痛痛快快干了這一碗!” 他看上去輕松快活,光明磊落,目光掃過在場所有人,只在姜雍容臉上略頓了一頓,然后那對黑眸里迸發(fā)出來的、極其明亮的笑意就把他出賣了。 姜雍容:“……” 她對太妃們說來赴宴是為了堵那起人的嘴,其實那起人說什么不說什么,她根本就不在意。 她會來,是因為昨天晚上風長天再三懇請她來。 “說是一家人,其實爺連臉都認不全,有個什么意思?你再不來,我就更沒勁了?!憋L長天道,“雍容啊,大年三十,你就來跟我吃個團圓飯,好不好?” “好?!彼牭阶约哼@樣答,為這最后的團圓,心中甚至還有片刻的酸楚。 現(xiàn)在姜雍容才知道,那片酸楚根本就是喂了狗。 他是料定她不肯出風頭,絕不會當場這么多人的面前抗命。 姜雍容暗暗一咬牙,端起了酒盞。 濃香撲鼻,很是熟悉。 姜雍容臉都綠了。 正是當初把她喝醉了的北疆燒刀子。 這香氣像是有形的云霧,兜頭將她罩住。 生平唯一一次醉酒的記憶,她曾經(jīng)想破頭也沒能想起來,但此時才發(fā)現(xiàn),原來它們就藏在這酒香之中。 那些被遺忘的記憶像是跌進水中的干花,瞬時間獲得了水分,重新舒展開來。 姜雍容近乎驚恐般地,看到了那一夜的畫面。 圓月在天,她抱住一根廊住,拼命想往上爬,一邊爬,一邊咬牙切齒道:“……我不怕!我不會怕!不能怕!等我上去,你給我等著!我姜雍容怎么可能會怕高?!屋頂,你給我等著!” 風長天站在一旁看著她,臉上是一種異常燦爛的笑容,一雙眼睛明亮極了,他道:“雍容,你這樣爬一晚上也上不去的,要不要爺幫你?” 姜雍容拒絕相信,仍舊同那根廊柱做殊死搏斗,大冷天的,額角竟?jié)B出了汗珠,發(fā)腳都有幾分濕漉漉。 終于她累得爬不動了,喘息了一會兒,命令風長天:“過來,扶我上去?!?/br> “遵命?!憋L長天笑吟吟地,將她攔腰抱起。 姜雍容手摟著他的脖頸,認真地深思了一下:“不妥,不該是這么抱?!?/br> 風長天道:“那該是怎么抱?你教我?!?/br> 姜雍容歪著頭想了半天:“罷了,做大事者不拘小節(jié),上房頂要緊?!?/br> “這話可說得太有道理啦?!彪S著風長天這一句,她整個人隨著他拔地而起,落在了屋脊上。 若是在清醒時,這樣驟然的升高會令她頭暈想吐,但烈酒仿佛改變了身體,她從他身上下來,雙腳站在金黃色的琉璃瓦上,比想象中穩(wěn)當,也比想象中新奇。 高處……原來是這個樣子么? 天空深藍,一輪明月巨大而渾圓,色作金黃,隱隱間仿佛可以看到龜裂的紋路。 星辰燦爛,如碎晶石般撒滿天際,又像是清晨草尖上的露珠,仿佛隨時都會從天空滴落下來。 明月與星辰之下,是一片片的屋金色琉璃瓦,一直連延到天邊,無窮無盡,仿佛凝固的金色波浪。 姜雍容自小就是宮中的??停蕦m中的一切對她來說早已經(jīng)是司空見慣,既沒有什么不好,也沒有什么好。那些詩人會稱贊這些宮殿如何如何巍峨,如何如何美麗,在她看來不過是另一種更加隱晦的阿諛奉承罷了。 可就是在這一刻,她終于領略到了詩文中所歌頌描繪的那種美麗。 它太浩大,太恢宏,幾乎是像巨浪一樣向她迎面撲來,將她滅頂。 “皇宮真美啊……”她輕輕地道,“我以前怎么沒就發(fā)現(xiàn)呢?” 然后她微微地笑了,“看,這就是我的皇宮,是我的!我是皇后,是它的主人!” “是,皇后陛下。”風長天一瞬不瞬地看著她,好像生怕眨得再用力一些,她便會從眼前飛走似的。 她嫣然一笑:“對,我是大央的皇后,百姓都是我的子民!我要讓他們安居樂業(yè),讓他們老有所依,少有所養(yǎng),讓他們每個人都過得太太平平快快活活!” 她說著,面向風長天,露出一個燦爛地笑容,“這便是我姜雍容與生俱來的使命! “娘娘怎么了?連御賜的春酒都不喝,莫不是想抗旨?”氵包氵末 大概是她怔忡太久了,姜云容帶著一絲尖誚的聲音響起,打斷了她的思路。 姜雍容簡直想要感謝姜云容。 真的,姜雍容沒辦法再看下去了。 如果可以,姜雍容真想沖回那一夜,拿麻袋將自己套了,直接帶走。 太……丟人了…… 比她原來想象的還要丟人…… 怎么能……怎么會……怎么可以?! 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是鉆地洞的問題,她根本就是想原地消失! 她不喝,風長天便不會喝,風長天不喝,所有人都不敢喝,大家都捧著酒盞,望向她。 雖然盡量克制,還是有些道行不深的,將幸災樂禍的眼神流露了出來。 “陛下,”榮王離席,躬身行禮,“姜娘娘不擅飲酒,臣請陛下恩準,臣愿替娘娘飲了這盞春酒?!?/br> “多事?!憋L長天瞧也沒瞧他,視線只落在姜雍容身上,一面離席向姜雍容走來,一面懶洋洋道,“有爺在這里,雍容的酒輪得著你喝么?” “妾身確實不擅飲酒,但陛下所賜,又是一年春酒,豈能不飲?”姜雍容說著,一展大袖,遮擋在面前,一仰首,看似一飲而盡,其實全折進了袖子里。 然后做戲做足,還將酒盞翻倒過來,以示眾人,里面涓滴不剩。 風長天頓時面露喜色,容光煥發(fā),舉起酒杯:“干!” 眾人齊聲道:“謝陛下!” 一起喝了。 姜雍容覷著時間差不多,伸手撫住腦門,眼睛一閉,身子微微一晃。 這一晃定然不會跌倒,因為侍酒的太監(jiān)就在身邊,一定會扶住她,然后她就可以借醉告辭。 可她一晃之下,卻跌進了一個寬闊的胸膛,明明已經(jīng)準備轉身回御座的風長天當真是人如其姓,比一陣風還要快,瞬間便挪到了她的身邊。 不用她托詞,他已經(jīng)大聲道:“哎呀,雍容這是醉了呀,站都站不穩(wěn)了?!?/br> 然后向著眾人一點頭:“你們慢慢喝,爺先送雍容回去歇息。” 一面說,一面就將姜雍容攔腰抱起,往外走。 姜雍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