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jié)
“嬤嬤,”姜雍容有氣無力,“清涼殿有地洞么?” “地洞?”魯嬤嬤不解,“做什么?” 姜雍容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她忽然很慶幸昨天晚上的記憶只剩下這么一點,不然她很可能真的會成為大央歷史上第一個因為丟臉而尋死的皇后。 好在罪證在自己手里,只要將它毀尸滅跡…… 姜雍容抬手就要撕了它,小豐子自從把卷軸交出去就膽戰(zhàn)心驚,十分后悔。因為出來的時候,陛下交代過:“字在人在,字亡人亡,懂不?” 此時覷見姜雍容準備動手,他也顧不得了,沖上去一把把卷軸搶了回來,匆匆卷好就往懷里塞,一面塞,一面往外跑: “陛下說了,娘娘要是不去,他就把這字畫掛到御書房門口去!娘娘,奴才的話都帶到了,您自己看著辦吧!” 他生得白白胖胖圓圓滾滾,跑起來居然也不慢,魯嬤嬤年紀大了追不上,思儀則是反應慢了一拍,他轉眼就奔出了宮門,身處宮人堆中,守在轎輦旁,揚聲道:“那奴才就在這里恭候小殿下啟駕!” 魯嬤嬤看著他,十分感慨。 什么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這就是了! 這小豐子原先是一個多么老實的孩子啊! * 御書房在御花園正南,是幢兩層的小樓,名曰“永晴齋”。一年四季,無論什么時候,只要推開窗子,都能將御花園最好的風景盡收眼底。 但今天,為免有人看到屏風后的姜雍容,小豐子把朝御花園的窗子全關了起來。 御案后有一道十二扇的紫檀嵌蟠龍玉璧大屏風,姜雍容就坐在這屏風后。 小豐子這個御前執(zhí)事大太監(jiān)辦事挺妥帖,屏風后布置著一幾一榻,幾上放著筆墨紙硯,邊上立著一只青白瓷的花瓶,瓶中插著幾枝半開的臘梅,幽香陣陣。 召見年年只不過是一個幌子。目的是為了讓姜雍容能隨著年年一道來往于御書房和清涼殿,不至于引人注目。 早朝一般是從卯時開始,在午時結束,百官散朝的散朝,回衙的回衙,只有幾位重臣會在午膳后到御書房來奏事。 所以會拿來御書房討論的,才是真正的天下大事。 風長天來的時候風風火火:“快傳膳,爺都快餓扁了。”又問,“雍容來了沒有?” 姜雍容自屏風后出來,行禮:“妾身見過陛下?!?/br> 她穿的是六品女史的服色,乃是思儀的衣裳,發(fā)式也梳成思儀的模樣,與平時比起來別有一股俏麗。風長天一見之下便眉開眼笑,上前來扶她:“我就知道雍容你說話算話——” 姜雍容后退一步,避開他的手:“陛下,妾身醉后失儀,罪該萬死。但酒后之人譫妄之言,陛下實不該當真?!?/br> “人都說是酒后吐真言嘛,我瞧著昨晚上那些才是你的真心話吧。”風長天笑著近了一步,彎腰道:“若不是你胸中早有大志,怎么會看奏折呢?” 他靠得太近,一股男性的氣息迫人而來,姜雍容忍不住又想退后,風長天一把按住她的肩,“人有寶刀,不能一直把它放在匣子里,人有才干呢,也不能一直憋著。再說你說得很對,眼下的情勢實在是太他媽的復雜了,爺真的是頭疼。你就行行好,幫我把眼下這幾樁事給辦了,成不成?” 姜雍容哭笑不得:“陛下,那幾樁大事無一件不是要舉傾國之力,妾身何德何能,如何辦得到?” “那我就不知道了。”風長天道,“反正我就覺得你能辦到?!?/br> 姜雍容:“……” 我到底是做了什么讓你有這么大的信心?你說出來行嗎?我一定改。 一時小豐子傳了午膳來,風長天風卷殘云地吃了,命宣眾大臣進來。 姜雍容在屏風后看著他這吃飯的速度,心想那幾位大臣估計已經(jīng)很久沒有好好吃過一頓午飯了。 能進入御書房議事的大臣皆是手握重權的大佬,或是與議事相關的高官。姜雍容從屏風的隔縫里看到了戶部和刑部兩位尚書,就知道張有德的案子乃是今天議事的重頭。 然后她看到了父親。 姜原面目俊美,雖然已經(jīng)是近五十的年紀,依然是面如冠玉,留著三縷長髯,瀟灑飄逸,望之如神仙中人。 因是上朝,他沒有穿親王蟒服,而是穿正一品的紫袍,上繡麒麟,麒麟眼睛上嵌得是墨玉,幾可亂真。 據(jù)魯嬤嬤說,她小時候曾經(jīng)鬧過一個笑話,大家問她將來要嫁給誰,她說要嫁給父親。 雖然后來知道了正確答案是“皇帝陛下”,但依然不妨礙父親在她心中成為世上最好的男人。 她最后一次見到父親,還是在三年前。 父親幾乎和那時沒有任何分別,目光淡淡地朝屏風后掃了掃。 姜雍容幾乎要疑心他已經(jīng)收到消息,知道她就藏在屏風后。 “你父親的眼睛可真厲害,宮里沒有一件事能瞞得過他?!毕鹊墼?jīng)這樣說過,“姜雍容,你嫁到朕的身邊,就是為了替你父親盯住朕吧?” “……爺是打算議完了政再去帶孩子玩的,又沒有把孩子抱過來議政,連這也要挑刺,爺還要不要活了?” 風天長的聲音將姜雍容的神志拉了回來。 原來是禮部尚書文林進諫,說方才看到小皇子在御書房玩耍,不合規(guī)矩。文林歷經(jīng)三朝,資歷僅排在姜原之后,又是帝師,當然覺得自己有必要勸阻皇帝。 然而這個皇帝不單沒有尊師的意思,大聲道,“一點芝麻大的小事也要來啰啰嗦嗦,管爺管得比兒子還緊。到底爺是皇帝,還是你們是皇帝?!” 姜雍容忽然有幾分同情風長天。 他無拘無束慣了,陡然間坐上至尊之位,一舉一動都要天下人做表率,當然不習慣。 也終于理解了他為什么他總是賴在清涼殿不肯走。 清涼殿雖然要什么沒什么,但至少也沒有人這樣盯著他動不動就來勸諫。 不過他這話說得重了,文林又是個硬脾氣,雖是行禮謝罪,臉上卻是一臉的恨鐵不成鋼,還想再反駁。 姜原道:“陛下少小離家,小皇子已經(jīng)是陛下唯一的親人,因此陛下同小皇子親近些也是人之常情,眼下還是奏議大事要緊,文翁以為如何?” 經(jīng)過那場大戰(zhàn),在朝堂上堅定地站在風家這邊的朝臣們不多了,文林正是其中之一,還是個中領袖。 對于?;庶h來說,最大的敵人就是姜家,因此姜原不攔還好,一攔之下文林更要進諫,最后還是風長天將御案一拍,“有完沒完?今天還議不議事了?!” 別的皇帝拍御案,不過發(fā)出一聲巨響而已。風長天拍御案,巨響過后,整張紫檀御案七零八落碎得十分徹底,上面的擺件亦不能幸免,墨汁茶水淋漓一地。 大臣們瞬間老實了。 今日的奏事引入了正軌。 然后姜雍容就開始同情大臣們了。 若是有朝一日,后人們翻起這段御書房奏對的歷史,就會知道什么叫徹頭徹尾的昏君。 大臣們說國庫艱難。 風長天:“要錢的事別找爺,爺沒錢?!?/br> 大臣們說地方撫恤事宜。 風長天:“讓那些都督們?nèi)岚。压瘟四敲炊嗝裰窀?,總該拿點出來用一用吧?” 大臣們說寢陵貪污一案及張有德身死的事。 風長天:“不關爺?shù)氖掳?。爺是去過天牢,可他真是自己好端端死了,不信你們?nèi)柂z卒。” 姜雍容原先還想著來都來了,自然要忠君之事,況且這幾件事也確實是迫在眉睫,于是她一條一條地記著大臣們的條陳,然后聽得風長天這般亂來,頓時氣結。 這么些天來,天天叫她看折子寫節(jié)略,結果寫了跟沒寫有什么區(qū)別?他根本連看也沒看吧?純?nèi)痪褪且桓薄斑@不關我事你們不要來找我”的樣子。 臣子們則一個個都快要崩潰了。 最后還是文林進言:“陛下已經(jīng)二十有五,帝位穩(wěn)固而膝下猶虛,眼下佳麗云集后宮,只待陛下遴選,望陛下及早冊立皇后,誕生嫡子,以安民心?!?/br> 這下風長天不出聲了,因為他總不能說這事兒和他沒關系。 文林顯然是有備而來,喚進來幾名宮人,同時展開了許多畫像。 畫像上畫的自然都是待選的貴女們。 文林道:“入選的貴女畫像皆已在此,請陛下早日定奪?!?/br> 風長天咕噥著問:“非得選么?” “人倫之道,莫大乎夫婦。君子之道,造端乎夫婦。陛下的大婚乃是一等一的大事,不可再拖延了?!?/br> “唔,行吧?!憋L長天不情不愿地走到畫像面前,一個個看過去,看一個,搖一下頭,“這都是些什么貨色?怎么一個比一個丑?爺非得從這里面挑么?” 姜雍容在屏風后以手托腮,嘴角有幾分若有若無的笑意。 他練的是童子功,據(jù)說一旦親近女人破了童子身,這一身上天入地天下無敵的武功就白費了。 以風長天嗜武成癡的性子,當然不肯,所以才將貴女們束之高閣,置之不理,避如蛇蝎。 他當然也不肯當著重臣們的面直言自己至今還是個童子、并且可能還要將這個童子身保持很久甚至終生,于是這些貴女便遭了罪,明明一個個都是花容月貌,到他這里全給貶得一文不值,不是說這個眼睛斜,就說那個嘴巴歪,末了還大發(fā)一氣脾氣。 怒道:“爺不是皇帝么?皇帝難道不配一個好女人?你們這一個個給爺挑的都是哪里找來的歪瓜咧棗?能看嗎?” 能送進宮來的都是拔尖的才貌,畫像上的美人兒們一個個各呈妍態(tài),實在和“丑”字沒有半點關系。 但臣子們不好公然質(zhì)疑皇帝陛下的眼光,只好從“貴女們溫柔賢淑”入手,只是話才講得兩句,門口忽然傳來一個清脆的聲音: “母后,母后……” 是年年邁著小短腿跑過來了。 御書房的門檻高,他扒在上面半天爬不進來,眼看有幾分焦急了。風長天大步一跨,過去一把把他拎起來,“小家伙,找什么母后?你是找我吧?” “高高,高高?!蹦昴贽D換了目標,興高采烈地指示。 風長天也興高采烈,正預備把年年往肩上放,這下不單是文林,幾乎是所有大臣紛紛跪地:“陛下!” 這個架勢接下來顯然是有一通長篇大論,風長天頭疼,只得放下年年:“年年聽話,先自己玩,等我忙完了再給你舉高高?!?/br> 年年期待的快樂落了空,嘴巴扁了扁,直往屏風后去:“母后……” 驚得風長天一把把他拎回來:“哈哈哈哈母后怎么會在這里呢?” 年年半個身子朝著屏風后掙扎:“母后,母后,我要母后!” 大臣們面面相覷,姜原和顏悅色開口道:“小殿下搞錯了,您的母后怎么會在這里呢?母后想必在清涼殿,臣這就派人送小殿下去。” 年年有些怕生,縮在風長天懷里,遲疑地看著他。 文林立即道:“小殿下,母后在哪里?只要小殿下指出來,臣便為小殿下找出來!” 這話顯然更合年年的心意,他將胖乎乎的小手堅定地指后屏風:“母后,母后!” 第21章 . 封后 先帝不是死了嗎? 姜雍容在屏風后一顆心都提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