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節(jié)
聽到宮人的報喝,姚纓便知進來這位容長臉,高顴骨的中年婦人,便是老皇帝嫡親的meimei,太子嫡親的姑母。 出于禮貌,姚纓頷首朝壽陽公主問好。 壽陽公主給面子地揚了一下嘴角便拉平了,眼眸一轉(zhuǎn),瞥到已經(jīng)被轉(zhuǎn)移到榻上的顧夫人,嘖了一聲:“怎么回事?在外頭就聽到屋里的人嚷嚷中毒了?有太子妃這尊大佛,誰人敢如此放肆?” “不,姑母過譽了,”姚纓當即表示不接這個高帽,微微笑道,“我還年輕,怕是壓不住有心作怪的魑魅魍魎。” 壽陽公主挑眉看了看姚纓,又望著周遭女人一笑:“聽聽,太子妃說你們是魑魅魍魎呢,也別僥幸了,誰做的,趕緊站出來認,免得查出來,自己死不說,還連累到身邊人?!?/br> 論拉仇恨的功底,姚纓想給壽陽公主鼓個掌。 甫一進門,就往她身上招了不少火力。 “是不是中毒,還是等太醫(yī)來了再看,如今不宜妄下結(jié)論?!?/br> 姚纓早有防備,事先調(diào)了幾名太醫(yī)到蘅蕪殿,謝太醫(yī)距東暖閣最近,提著藥箱趕到的也快。 一進屋,全都是女人,齊刷刷掃向他,謝太醫(yī)只覺渾身僵硬,走路都有些同手同腳。 好在,這些貴人們都知道避嫌,有外男在,紛紛讓開道讓他過到榻邊給顧夫人診治。 平躺在榻上的顧夫人呼吸微急,胸脯一起一伏,喘息聲較重,似是憋得厲害。 謝太醫(yī)往后退了一步,從藥箱里拿出一個中指長的小瓷瓶,交給守在一旁的宮人,讓她放到顧夫人的鼻尖,再把顧夫人扶坐起來,用引枕靠著,適當松松領(lǐng)口,幫她順順呼吸。 宮人這樣做過以后,顧夫人呼吸明顯順暢了不少,唇上的烏色也漸漸消退,有了點紅。 看到這里,有命婦驚道:“顧夫人這是患的喘疾?可比我在家中看到的,要嚴重許多。” 謝太醫(yī)耐心解釋:“因著病因不同,這喘疾表現(xiàn)出的癥狀也各有不同,跟個人體質(zhì)亦有關(guān),有的輕,有的重,沒個定論。” “那么,太醫(yī)說說,顧夫人發(fā)病的起因是何?”好一會沒作聲的壽陽公主突然開口。 謝太醫(yī)恭謹?shù)溃骸澳蔷鸵纯搭櫡蛉酥岸汲粤诵┦裁矗炕蛘吲隽耸裁磿屓怂l(fā)病的物件?” 話一出,所有人都不約而同看向太子妃。 容慧腦子轉(zhuǎn)的快,早有猜想,已經(jīng)去到膳房審問了一番,把準備湯羹的廚子領(lǐng)了過來。 廚子是個三四十歲的婦人,不知發(fā)生了什么事,但見一群穿金戴銀,貴氣滿滿的女人直勾勾盯著她,嚇得兩股戰(zhàn)戰(zhàn),腿軟得撲一聲就跪了下去。 “奴婢,奴婢按著宮里的養(yǎng)顏方子來做的,桃膠紅棗雪燕皂角米,還放了些冰糖調(diào)口感,別的,真就沒了?!?/br> 這時,從顧夫人發(fā)病到現(xiàn)在一直保持沉默的許夫人站出來說話了。 “我也不知道對不對,但我之前確有聽聞顧夫人好像對皂角米有些抵觸,今日幾樣混在一起,又燉得濃稠,怕是沒能認出來?!?/br> 皂角米? 姚纓頓時恍然,她偏就落下這一種忘了說,不想好巧不巧就出事了。 聽到這話的謝太醫(yī)似乎也默認了許夫人的說辭,盡量中肯道:“顧夫人現(xiàn)下不宜挪動,還是讓她好好靜養(yǎng),臣過會兒再來復(fù)診?!?/br> 姚纓頷首:“有勞太醫(yī)了?!?/br> 一個眼神示意,玲瓏就緊隨謝太醫(yī)出了屋。 壽陽公主又是一聲嘖,像是有點失望:“既知自己不能吃,就該更注意些?!?/br> 說罷,她隨手招來一個宮人:“你去前頭,跟顧閣老通傳一聲,就說他夫人身子不適,怕是要留在宮里過夜了?!?/br> 宮人沒敢直接應(yīng)下,小心翼翼地望了望太子妃。 姚纓面容和煦:“你去吧,就按公主說的?!?/br> 壽陽公主滿意一笑,拍了拍手,頗有點喧賓奪主:“聽聞今日宴上擺的是古董羹,我久在西北,最欠的就是這,你們也別磨蹭了,趕緊地都過去吧。” 眾女見沒戲唱了,也無心久待,一個個別過太子妃和公主,便陸續(xù)離開屋子。 楊夫人使了些勁扯走愣著不動的女兒,還不到硬碰硬的時候,就別犟了。 平郡王妃在姚纓的示意下也先一步出屋,反倒壽陽公主有意等著姚纓,等屋里的人退了個干凈,她方才挽起了姚纓胳膊,親親熱熱道:“早就聽聞侄媳婦是個玲瓏人物,今日一見果不其然,太子爺從小眼光就高,這回娶妻,竟也是沒有看走眼?!?/br> 聽著是夸人的話,可姚纓細品之下,又從中聽出那么一點不得勁的味兒。 什么叫竟也沒有看走眼?合著看走眼才該是對的。 她這個太子妃還真就是個靶子,哪怕立著不動,也能招來不少的窺伺。 前殿的宮宴開始得早,傳話的宮人到時,臺子已經(jīng)擺開,歌舞也奏了起來。 一排排明艷動人的舞姬,穿著極顯身段的濃麗衣裙,不懼這凜凜冬日在臺上翩翩起舞,尤以最前頭的領(lǐng)舞者最為出彩,與其他舞姬略微不同的著裝卻愈發(fā)顯得奪人眼球,一身的曼妙皮rou,胸前鼓鼓,腰肢細細,伴著歡快的絲竹聲下,一遍遍的旋轉(zhuǎn)踢踏,仿佛不知疲憊,又好像是柔弱無骨般的身輕如燕。 “好曲,好舞!” 楊沖身為武將,卻也愛這些附庸風雅的玩意,聽得陶醉,看得也陶醉,撫掌一聲贊。 時有官員跟著附和:“人也美!” 豆觴之會,推杯換盞,幾口熱酒喝上,身子暖暖,人也開始心猿意馬。 酒色,酒色,離了哪個都不夠得趣。 顧閣老仰頭再飲下一杯濁酒,側(cè)目,瞧著許閣老正襟危坐的樣子,不信他真就心如止水,一點花花腸子都沒有,對著年老色衰的糟糠妻二十余年還不膩。 顧閣老起身為昔日最得意的學生,也是如今最令他頭疼的同儕斟了杯酒。 許閣老也起身,兩手捧杯接住。 不談朝務(wù),不是意見相左,許閣老愿意給顧閣老這個面子。 然而往往一杯酒還沒完全下肚,便不歡而散。 只因說不到兩句,顧閣老便要惹他一惹:“年前教司坊新來的一批伶人,容貌身段皆是一流,子璋真就不想?” 文人墨客以狎妓為平生一大快活事,醉臥芙蓉帳,消受美人恩,更是這些文臣私下炫耀的一大談資,若能得姿容出眾并有才情的名伶自薦枕席,更是再美不過。 顧閣老出身士族,從小便浸yin在如此環(huán)境下,早就習以為常,不覺不對。 許閣老卻是寒門子弟,二十年埋頭苦讀,節(jié)衣縮食,只為一展抱負,為底層百姓做些實事,自是看不慣權(quán)戚高門這種嬌奢縱情的靡靡之風。 便是早年投入許閣老門下,也只為求知,卻在半路發(fā)現(xiàn)道不同,旋即及時抽身,從此只談朝政,私下再無往來。 飲了這一杯已是給足面子,顧閣老再要敬,許閣老輕輕推開:“近日略感風寒,不宜多飲,見諒?!?/br> 顧閣老還要再言,宮人小步走了過來,立在他身后喚他,快速把顧夫人的事沒有遺漏地講述一遍。 許閣老離得近,七七八八聽了個差不離,登時擰了眉頭,陷入了沉思。 反觀顧閣老卻似沒事人,繼續(xù)吃著酒,擺袖道:“既如此,就讓夫人好好歇著吧,身子好了再回,不急?!?/br> 話落,他又扭身對著宮人鄭重道:“煩勞給太子妃捎個話,就說照拂之恩,感激不盡,無以為報,只能銘記在心?!?/br> 話里滿滿的投誠之意。 被許閣老悉數(shù)聽到耳中,只在心里冷冷一笑,這人真是無時無刻不在算計,將孫女送入太子的后院不成,轉(zhuǎn)而又打起了太子妃的主意。 周祐獨坐上首龍紋寶座,冷眼瞧著座下一干臣工,各有容色,百態(tài)眾生,一覽無遺。 趙無庸躬身立在主子身側(cè)為他斟酒,以只有兩人能夠聽到的音量給主子稟告高和在后宮打聽到的消息。 “好在虛驚一場,娘娘應(yīng)對自如,并無不妥?!?/br> 周祐聽罷,也就暫且放了心。 不過一會,久不做聲的高弼忽而站起,指了指一舞作罷正要退場的女子:“得見太子容顏,是汝畢生大幸,還不速去為太子暖酒,以謝君恩。” 高太尉指的正是領(lǐng)舞的絕美女子。 女子聞言驚得抬眸,眼底可見一絲繃不住的喜色,忙欠了欠身,小步輕挪往御前走來。 然而走到半道上,還未靠近御桌,就被喜怒不辨的太子淡聲叫止:“太尉這一年勞苦功高,既有如此雅興,孤豈能不成全,你且到太尉身邊陪著,一直到太尉盡興為止?!?/br> 四兩撥千斤,一個女子的命運,便在君臣的博弈之間,不能自主地定了下來。 女子媚色橫生的眸,望向上座英俊逼人的尊貴男子時,蘊著一股綿綿細雨般的情誼。 然而郎心如鐵,周祐漠然置之,將美人晾在當場,倏地舉杯站起,群臣反應(yīng)迅速地一個個也騰地起身。 “昨日已逝,得失獎懲,皆不可追,失意者望警醒,得意者仍需自謙,來年如何,孤在此,與君共勉!” 語畢,周祐兩手捧杯,微昂首,一飲而盡,隨之將空杯轉(zhuǎn)了個身,朝向群臣。 臣子們趕緊跟上,不管酒量深淺,皆是一飲而盡。 “孤還有事,先走一步,你們隨意?!?/br> 周祐自覺任務(wù)已經(jīng)完成,也不耐煩做這些場面功夫,擱下了杯子,長身一轉(zhuǎn),飄然而去。 他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那便是,接他的太子妃回家暖炕頭。 作者有話要說: 沒寫過癮,明天加更 第55章 秀瞎 姚纓到宴廳時, 皇后已經(jīng)擺著貴軀橫在了上首的軟榻之上。 與世無爭,我自尊貴。 那榻很長,坐上四五人還有余, 姚瑾以側(cè)臥高枕的姿勢,招手喚姚纓:“小妹快來, 就等著你了?!?/br> 座下各妃嬪, 還有命婦貴女們儼然已經(jīng)就位。 因著這次餐宴的特殊, 皆是三四人一桌,桌中間擺上銅制鍋具,鏤空底座里的炭火燒得正旺, 侍奉在桌邊的宮人負責加菜調(diào)火, 還要應(yīng)付貴婦們額外的要求, 一刻也未曾停歇。 壽陽公主已經(jīng)先行一步,領(lǐng)著女兒坐到了皇后右側(cè)的位子, 與賢太妃并用一個案幾,并笑著同賢太妃寒暄。 本朝以右為尊, 在左之前。 右側(cè)兩位長輩, 加一個小輩, 而左邊桌上, 也已并排坐了德妃, 和珍妃二人。 這兩人就跟較勁似的, 各自側(cè)過身子,互不搭理。 姚纓左瞧瞧又看看, 貴為儲君之妻,如今又掌著宮權(quán),無論去哪一邊,都不太適合。 而堂下, 一堆看好戲的女人。 不管爭與不爭,太子妃都難做。 只是片刻遲疑后,姚纓抬腳從容走上前,越過左側(cè)案幾,徑直到了皇后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