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jié)
玲瓏生長在市井,對這種叫賣聲特別熟悉,興致盎然地解釋:“這是走貨郎挑著擔(dān)子,沿街串鄉(xiāng)地賣貨,就是不知道從哪里來的,聽口音不像是北方人?!?/br> 豈止不像,譙氏沉默下來,再仔細(xì)聽個幾聲,倒有點(diǎn)嶺南人的講話腔調(diào),又似乎有意遮掩,不是那么明顯。 譙氏能聽出來,姚纓也能,吃完了一碗雞湯面,就把玲瓏打發(fā)了。 關(guān)上門,那吆喝聲還在外頭,像是不曾走遠(yuǎn),譙氏再三思量,對著姚纓道:“不若我出去瞧瞧,要真是那邊來的,淘幾個小物件,也是不錯的。” 姚纓點(diǎn)頭,想到自己幼時最愛玩的九連環(huán),若有的話,要譙氏買一個。 譙氏不敢耽擱太久,怕門房起疑,把走貨郎叫到門外,挑了幾樣?xùn)|西就回去。 姚纓看到譙氏擺在桌上的物件,有一半都是自己熟悉的,特別其中一個木簪子,上面的花紋,跟五哥親手給自己做的那個別無二致。 譙氏臉色瞧著比姚纓還白,緊鎖了門窗,好半晌說不出話。 姚纓拉她到身邊,低聲問那人是誰。 譙氏報了個名字,姚纓聽后越發(fā)心驚,竟是五哥身邊的一個心腹。五哥被姚瑾處置后,他人就不見了,沒想到居然出現(xiàn)在了這里。 “也,也太巧了?!弊S氏納悶嘀咕,心里是不大信的。 姚纓更不信了。 她本就覺得五哥死得蹊蹺,這人一出現(xiàn),她更覺得蹊蹺了。 若是五哥沒死,來找她了,想到這種可能,姚纓止不住顫了一下。 要是真像兄長對meimei那般,姚纓求之不得,可惜不是,太子身邊不好待,五哥那里又何嘗不是,那種隱秘的心思,更加難以啟齒。 姚纓拿過桌上物件一樣樣查看,尤其是那簪子,把玩了一會,發(fā)現(xiàn)有松脫,她用力一拔,簪子折成兩斷,里頭赫然藏著字條。 姚纓心情可謂是復(fù)雜,她并不是很期待地打開字條,就見上頭小小一行字。 “阿稚,別怕,哥哥很快就來接你?!?/br> 想也不想,姚纓就把字條撕成了碎渣,扔到火盆里化為灰燼。 看主子這樣子,譙氏不用問,多少有了數(shù),不免愈發(fā)憂心忡忡。 王爺要是活著,他們姚家就還有希望,可王爺對主子的異常,譙氏不是察覺不到,往日里只要有她在,那是能護(hù)就護(hù)著,王爺對她也是越來越不滿,看她的眼神都像帶了鉤子。 如今姚家遭逢大難,又仿佛是一個契機(jī),對外面而言,嶺南王早就被長姐賜死在了王府,活下來的這個人,又會以什么樣的身份出現(xiàn)呢。 作者有話要說: 又要搞事了, 第24章 野花 滑坡這一帶名為長崴坡,是出了名的災(zāi)害地,幾乎隔個兩三年就要滑一次,周遭村民早已見怪不怪,只不過今年這次好像尤為嚴(yán)重,轟轟隆隆落下來,連帶了一長串,沿途十幾里的路面被砸出不少深深淺淺的坑,莫說車馬難行,就連人走過這十幾里路也要費(fèi)很大的勁。 要上山,只能徒步攀行,山勢崎嶇蜿蜒,密林里又是荊棘叢生,趙無庸立在山腳往上看,黑黢黢的什么都看不清。還是帶隊的禁軍小頭目許游找村民借了斧頭和粗繩,雷厲風(fēng)行地先走一步。 “行程已經(jīng)耽擱了,我得先上去回復(fù)殿下,趙總管且在山下等我消息?!?/br> 趙無庸求之不得,面上掛著笑,殷殷囑托:“山里蟲瘴多,許統(tǒng)領(lǐng)當(dāng)心,老山人給的藥可不能丟了?!?/br> 西山獵場位于西北角的盆地一帶,地勢較為平坦,適合騎馬狩獵,許游找過來時,晌午已過,他人也已是一身的大汗,擼袖子抹了抹,咻的一聲,一道勁風(fēng)從耳邊掠過,靠耳邊的側(cè)臉倏然間多了條細(xì)長的口子。 許游抬手一擦,紅了,目光陡然變厲。 “你是何人?為何孤身出現(xiàn)在這里?”高弼打馬而來,高高在上地打量許游,見他身上所穿衣飾,心里有數(shù),卻仍是質(zhì)問了起來。 許游認(rèn)得這位鼎鼎有名的太尉,兩手抱拳,微躬身道:“神門衛(wèi)許游,見過高大人?!?/br> 一聽到神門衛(wèi),高弼挑了眉頭,眼里浮現(xiàn)一抹興味。 神門衛(wèi)是禁軍里太子直管的幾支衛(wèi)隊之一,也是兵力最強(qiáng)的一支,往日都是跟著太子出行,形影不離的存在,今兒個居然有人落單,還真是稀奇。 高弼望了望四周,莫說人了,獸都沒幾只,不禁沉了聲再問:“你不去太子身邊守衛(wèi),一人在此究竟是為何?” 許游思索了下,看似誠懇道:“太子有要事吩咐在下去辦,耽擱了行程,行至山下,又遇到山石阻路,這才換了道攀行上來,冒犯到了太尉,敬請見諒。” 高弼沉沉望著年輕男子,臨危不懼,倒是好氣魄,周祐身邊的人,即便一個小小的統(tǒng)領(lǐng),也是膽識過人,不容小覷。 “既如此,你就快些去太子那里復(fù)命吧?!?/br> 高弼松了口,許游拱了拱手,腳步匆匆,很快走遠(yuǎn)。 高弼抬手示意身后的隨扈靠前,以只有他能聽到的聲音吩咐:“你去山下查一查,看到底怎么回事?!?/br> 神門衛(wèi)有特殊的對接暗號,在一定距離范圍內(nèi),只要發(fā)出暗號,就能很快得到同伴的回應(yīng),許游就是這樣摸摸索索尋到了太子住處。 周祐正坐在云渺峰的石亭里,和隱居在此的老僧悠然對弈,老僧淡眉長眼,面目平和,乍看之下頗有幾分仙風(fēng)道骨之氣。下了幾局后,各自都有輸贏,老僧執(zhí)著白玉棋子,淡聲笑了下:“太子棋藝突飛猛進(jìn),老朽江河日下,力有不及,比不得了?!?/br> 周祐也是一笑:“伯祖父與我一年未見,勝負(fù)進(jìn)退,皆為常理,不過孫兒仍是要說一句,伯祖父你棋藝不如當(dāng)年了?!?/br> “好你個兔崽子,連老人家都敢奚落,真以為那老小子殘了,你就能無法無天了?!崩仙娠L(fēng)道骨的形象,三言兩語就破了功。 周祐老神在在,一個子一個子的將棋盤規(guī)整到原位,骨質(zhì)分明的長指襯著那白玉棋子,竟是一點(diǎn)都不遜色。 老僧手一拂,老頑童般把周祐剛剛收撿規(guī)整的棋盤打亂,捋起了花白胡子朗聲大笑,分外開懷。 周祐閑閑掃了一眼老頭,眼里的神色不言而喻,周家的男人,沒一個好東西。 包括他,也不是。 周祐抑制住把老頭摁到崖邊丟下去的沖動,耐心十足地收拾棋盤,叫候在亭外的侍衛(wèi)帶走,自己站起了身,也準(zhǔn)備走了。 老僧坐定了不動,只抬眼望著豐姿奇秀的孫輩,老來感懷,輕嘆一聲:“你那爹,有功也有過,說來也不過凡人一個,將來如何,就留給世人去評說吧?!?/br> 再不爭氣,也是老周家的人,不護(hù)不行啊。 周祐聽出了老人話里的意思,勾唇一笑:“伯祖父也別忘了,我也姓周。” 不管做過什么,將來又要做什么,最終都是為了周家。 周祐回到行宮,許游已經(jīng)候在了殿外,畢恭畢敬迎了上來。 待到進(jìn)了屋,關(guān)上了門,許游趕緊把山下的種種一五一十呈報給了主子,不敢有絲毫隱瞞。 周祐垂眸聽著,分外沉寂,等到許游說完,止了聲,他才指了指案上沏好的香茶,許游謝過主子,端起了茶水,幾口飲盡。 茶是好茶,甘甜爽口,許游喝完一杯,精氣神都好了不少。 周祐沉思半晌,方才問道:“你觀那山石,可有被人做過手腳的可能?” 換許游沉思了,過了好一會才緩緩道:“那些巨石翻滾而下,像是鋪天蓋地而來,砸落了一路,若是被人動了手腳,需得大量的火-藥將山體炸開,其響聲必然巨大,遮蓋不住,周遭的人不可能聽不到?!?/br> 聞言,周祐笑了,手指曲起敲打桌面,慢聲道:“那就有意思了?!?/br> 周祐再問:“車?yán)锏娜丝捎袊樀???/br> 問的是誰,許游心領(lǐng)神會,忙道:“車馬到那里時,山石已經(jīng)落下來有一會兒,嚇不到人?!?/br> 就是路況有些嚇人,堆滿了大石塊,那位未曾下車,自然也看不到。 周祐面色稍緩,揮了揮袖:“你先去歇著,等到明日,再聽我安排。” 許游出去后沒多久,周祐喚來唐烴,男人藏在后殿睡了半日,懶洋洋的,邊走還邊打著哈欠:“表哥不是叫我躲起來,少在外面瞎晃,這時候又叫我作甚?” 周祐看著他臉上的玄鐵面具:“你這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又有幾人認(rèn)得出。” 被戳到傷心事,唐烴也不見傷心,還能笑出來:“表哥不嫌棄就行?!?/br> 周祐扔了張能夠調(diào)動禁軍的令牌給他:“你若休息夠了,就跑一趟山下,幫我盯著那里的院子?!?/br> 唐烴不明所以,腦子一轟,又好像明白了什么,腦海里浮現(xiàn)一張宜嗔宜喜的美人臉,心情頗為復(fù)雜:“表哥這是家里家外兩不耽擱,也不怕小嫂子知道了跟你鬧?!?/br> 周祐想到姚纓那一身的滑不溜手,沒骨頭似的,嗤地一聲:“她若能鬧起來,我還能高看她兩分。” 唐烴聞言不解:“表哥你不是一向嫌女子聒噪吵鬧,怎么這會兒又轉(zhuǎn)性了?!?/br> 都說女人心海底針,他看表哥的心思比女人還難猜。 周祐勾了勾手指,唐烴懵懵懂懂走近,周祐一個大爆栗子敲他腦袋頂:“你沒比女人安靜多少,我嫌過你?” 唐烴捂著腦袋嚷嚷:“最毒婦人心,表哥,你的心比婦人還毒。” “滾,到了外面別喊我表哥。” 周祐又是一腳,到唐烴腿肚子上留了力,不耐煩地把他趕出了屋。 等人走了,屋內(nèi)重歸平靜,周祐坐了回去,從衣襟里掏出一張牛皮紙,紙面泛著瑩潤的黃,一名巧笑倩兮的女子躍然紙上,即便是黃黃的紙色,也難掩女子精致的美貌。 周祐靜靜端詳,手撫上女子的臉,輕輕勾勒。 他不是轉(zhuǎn)性,而是中邪了。 唐烴行至半道上,發(fā)現(xiàn)路被巨石堵了,兵士們正在開挖搶修。 不想引人耳目,唐烴只能避開走小道??蛇@山林之中又哪來的小道,無非是一些被老山人走出來的印子,唐烴抽出隨身攜帶的短刀,砍開擋在身前的枝椏,一路走走停停,又繞了不少彎路,終于憑著自己強(qiáng)大的毅力,氣喘吁吁到了山下。 山腳下的官道堵得更嚴(yán)重,唐烴瞧見了路邊站著的趙無庸,吹了兩聲鳥叫把人引過來。 趙無庸一聽這聲就知道唐烴在附近,也就這位爺愛好特別,招呼人都是用鳥叫。 趙無庸不動聲色地四處掃過一圈,在一棵粗壯的大樹后瞥到了人影,踩著輕快腳步走過去,那邊唐烴已經(jīng)走遠(yuǎn),往村落的方向去,趙無庸一路小跑,才算把人追上。 “二爺怎么下來了?可是殿下有何安排?”趙無庸喘著氣問。 唐烴腳步不停,邊走邊調(diào)侃:“你家殿下不得了,老樹開花,一開還好幾朵?!?/br> “殿下可不老,二爺莫胡說?!壁w無庸連忙護(hù)主,隨即一愣,開了也就那么一朵,撒個粉都嫌瘦,真要還幾朵,他做夢都能笑醒。 到了地方,不等門房把門拉開,唐烴一腳踹了上去,門房收手不及,身子一個后仰,差點(diǎn)摔倒。 唐烴氣勢洶洶:“今兒個小爺?shù)挂魄?,哪里來的野花野?--” 話音戛然而止。 穿著鵝黃小襖的明媚少女,眼若秋波,淺笑嫣然,百褶裙擺蕩出動人的漣漪,那粉底小鞋兒微微露了出來,輕輕一抬。 有個什么東西飛了過來,突地一下落在了唐烴腳邊。 唐烴呆呆低頭。 這個雞毛毽子,他撿,還是不撿。 女子脆生生的聲音在耳邊炸開。 “哪里有野花野草,你帶我去看看,我們一起除了它們。” 話里透著的戲謔,聽得唐烴瞬間紅了耳廓,心里頭更是撲通撲通跳得歡快,飄飄蕩蕩,半天落不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