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節(jié)
相重鏡默默讓瓊廿一回去了。 周圍幻境散去,相重鏡走到了曲行尸身旁,垂眸看了一眼。 那尸身已經(jīng)化為了一灘血水,只有幾根骨頭還在原地,也仍舊被那細(xì)細(xì)密密的黑霧腐蝕。 相重鏡皺眉看了半晌,讓幽火將那最后幾塊骨頭燒成灰燼,盛放在一個小匣子里。 回到去意宗時已經(jīng)是深夜了,相重鏡到了曲危弦的住處,瞥見門扉似乎被人強(qiáng)行破開過。 走進(jìn)去,曲危弦已經(jīng)醒了。 他正披頭散發(fā)坐在燭火旁,安安靜靜垂眸看著桌上小盒子。 相重鏡走過去,輕聲道:“危弦?” 曲危弦輕輕抬眸看他:“重鏡?!?/br> 相重鏡將手中的小匣子放在桌上,抬手輕輕撫摸他的頭。 曲危弦面無表情地看著那小匣子,似乎是猜到里面是什么,他歪著頭往相重鏡掌心蹭了蹭,喃喃道:“多謝?!?/br> 相重鏡見他如此,心中也不是滋味,他坐在曲危弦對面,道:“方才有誰來了?” 曲危弦伸出手將小匣子輕輕抱在懷里,閉著眸道:“宿蠶聲?!?/br> 相重鏡眉頭緊皺。 雖然知曉宿蠶聲是被溯一利用,才會不問緣由出劍殺了曲行,但歸根結(jié)底依然是他一如既往地自負(fù)才得到這般結(jié)局。 相重鏡和宿蠶聲本就有嫌隙,做不出強(qiáng)行為他開脫的事來。 “你知曉你爹身邊那個名喚溯一的和尚嗎?他或許和你爹變成魔修之事有關(guān)。” 曲危弦無神的眸子輕輕動了動,好一會才點頭:“我爹說他是好友?!?/br> 曲危弦這副樣子和平日里沒什么兩樣,除了之前曲行死后發(fā)出的那一聲崩潰慘叫和痛哭后,他整個人都陷入詭異的平靜。 可他越是這樣,相重鏡越覺得擔(dān)憂。 相重鏡在去意宗二十多年,先不管曲行待他如何,就單單對曲危弦來說,曲行的確是個好父親。 曲危弦天生愚鈍,相重鏡第一次見他時,他正被其他宗門的孩子罵傻子,整個人呆呆木木的,不知反抗,任人欺辱。 也真是因為如此,曲行才會耗費心機(jī)為他各種鋪路,哪怕將去意宗宗主之位傳給曲危弦,整個宗門上下事物依然是曲行在打理。 相重鏡見曲危弦這副呆呆的模樣,擔(dān)憂道:“此事我會去查,危弦……” 一直木然的曲危弦突然“啊”了一聲,盯著那小匣子的眼睛突然一紅。 他整個人仿佛被凍徹的冰川,就算至親之人死去,他腦海中知曉這個事實,也知道自己該痛苦該悲傷,心中卻沒有絲毫波瀾。 只有在不經(jīng)意間,那遲來的悲傷好像化為春風(fēng)將冰川消融,流水潺潺將那淡薄的情感猛地帶至四肢百骸。 曲危弦眼淚緩緩落下,一顆一顆滴落在盛著骨灰的小匣子上,他更咽了許久,才猛地深吸一口氣,抬手茫然地摸了心口一下。 那悲傷好像再次被凝結(jié)成冰,不動了。 曲危弦近乎驚慌地道:“重鏡,我好奇怪?!?/br> 相重鏡見他捂心口,還以為他是難受過了頭,道:“因為傷心?” 曲危弦眸光失神,好一會才怔怔道:“是因為不傷心?!?/br> 相重鏡一愣。 曲危弦將臉頰上的眼淚擦干凈,不需要相重鏡安慰就收拾好了情緒,他將桌子上的小盒子推給相重鏡。 “這是我爹方才來尋我時放在我桌上的?!?/br> 相重鏡見他臉色已經(jīng)恢復(fù)平靜,猶豫一瞬才從善如流看向桌子上的小盒子:“這是什么?” “龍骨?!鼻O业?。 相重鏡詫異看他。 曲危弦輕輕將盒子打開,相重鏡一直在盤算著如何能找到的龍骨正在里面。 因為龍骨的氣息,一直蹲在曲危弦院外墻上的顧從絮豎瞳猛地一縮,飛快從窗戶竄了進(jìn)去。 “龍骨?!” “嗯,還給你?!鼻O铱匆矝]看他,將小匣子抱起來往外走:“我要將我爹安葬?!?/br> 曲行明明在被溯一追殺,卻還要拼死回來將龍骨交給曲危弦,想必是打算讓曲危弦利用這龍骨好好保護(hù)自己。 但曲危弦卻二話不說,將這節(jié)眾人趨之若鶩的龍骨還給了傳說中的惡龍。 這龍骨來得太容易,連顧從絮也愣住了。 曲危弦說完,也不等兩人反應(yīng),快步出了房門。 相重鏡剛要追上去,曲危弦便道:“重鏡不必跟來了?!?/br> 即使到了這個地步,曲危弦卻還在想著相重鏡對他爹不喜,不想讓他有絲毫不悅。 相重鏡只好停下步子,看著曲危弦單薄的身影消失在一片黑暗中。 顧從絮已經(jīng)將龍骨拿起來,作勢要吸納入體內(nèi),回過神的相重鏡忙道:“等一等?!?/br> 顧從絮張開眼睛,莫名有些委屈:“這本就是我的龍骨。” 相重鏡哭笑不得:“我又沒打算搶你的龍骨——來,給我看一看?!?/br> 顧從絮見他并沒有因為曲危弦而心軟,便將龍骨隨手拋給相重鏡。 相重鏡接過來,仔細(xì)瞧了半晌,才道:“果然如此。” 顧從絮:“什么?” “溯一那渾身結(jié)界邪門得狠,哪怕用瓊廿一也沒辦法在上面留下絲毫痕跡。”相重鏡將龍骨還給他,定定看著顧從絮,“但你可以?!?/br> 顧從絮有些詫異:“為何?” 相重鏡仔細(xì)想了想:“也許他的靈力,和你殊途同源?!?/br> 顧從絮擰眉:“不可能,我天生便是魔龍,靈力之源是靠地脈再下一層深處的毒火……” 他話還沒說完,就像是想通了什么,駭然看相重鏡。 相重鏡眸子沉沉和他對視,道:“你能用自己體內(nèi)的魔氣來感應(yīng)九州入魔的修士嗎?” 若是顧從絮能感知得到,或許能再次尋到溯一。 顧從絮猶豫:“我試試?!?/br> 從惡龍身上緩緩散發(fā)出一股靈力蔓延開來,相重鏡離得太近,恍惚中嗅到一種說不上味道的清冽氣息,和自己鼻息、唇齒間的氣息極像。 也是平日里顧從絮身上的氣息。 那味道并不難聞,反而如雪后般清冽。 相重鏡愣了愣,突然想起來溯一說的那句“渾身上下皆是味道”。 相重鏡:“……” 難道方才他就是帶著渾身上下的惡龍氣息到處走嗎?! 相重鏡……相重鏡氣不過,突然狠狠瞪了閉著眸的顧從絮一眼。 就在此時,顧從絮倏地張開猩紅的魔瞳,視線冰冷看向他。 相重鏡還以為顧從絮發(fā)現(xiàn)自己在莫名其妙瞪人,莫名有些心虛。 顧從絮沒發(fā)現(xiàn)他的小九九,沉聲道:“我感知到了一股魔息,只是那氣息……卻是正在入魔的人散發(fā)出來的?!?/br> 相重鏡一愣:“正在入魔?” 顧從絮抓住相重鏡的手腕:“走,去瞧瞧?!?/br> 說罷,帶著他足尖一點飛躍上空,只是幾個起躍便到了目的。 相重鏡還在糾結(jié)自己身上的氣息,陡然落地后,周圍的靈力莫名躁動,他突然有種不祥的預(yù)感,偏頭看去,直直對上一雙猙獰的魔瞳。 不遠(yuǎn)處,有一人拎著靈劍面無表情站在去意宗的墓地旁,渾身上下散發(fā)著陰森的魔息,黑霧盤旋在他周身,將他襯得仿佛索命厲鬼。 那正在入魔的人,是宿蠶聲。 第52章 入魔火毒 宿蠶聲自幼便和曲危弦相識,年少時情竇初開,而后水到渠成定了終生,從未受到任何阻攔——若是沒有六十年前相重鏡之事,宿蠶聲本是打算從三毒秘境回去后便同曲危弦結(jié)為道侶的。 無人知曉像宿蠶聲那樣的天之驕子為何會對連劍都不會拿的曲危弦癡心不改,就連宿蠶聲自己都不知道為何會淪陷得這般深。 因相重鏡當(dāng)年的“隕落”,曲危弦對他異常怨恨,恨到連婚約都不顧地取消。 那個一向隨遇而安十分好哄騙的人生平第一次這般固執(zhí),是因好友被殺。 現(xiàn)在,當(dāng)宿蠶聲后知后覺被他殺掉的“怪物”便是曲行時,心臟仿佛凝結(jié)成冰塊,冷得他渾身發(fā)顫。 因為宿蠶聲知道,自己和曲危弦再無可能。 他渾身僵硬地站在墓室門口,明明春風(fēng)拂面,他卻覺得冰冷。 半刻鐘不到,曲危弦緩步從墓室出來,手中的匣子已經(jīng)不見,那雙養(yǎng)尊處優(yōu)多年如白瓷似的手此時卻布滿傷痕和污泥。 他硬生生用這雙手給曲行挖出葬身之所。 曲危弦不知從何處尋來的一把劍,鮮血淋漓的五指握著劍柄輕輕拔出,對宿蠶聲輕聲道:“宿首尊,拔劍吧。” 宿蠶聲臉色難看至極,幾乎是乞求地看著他,三界首尊第一次這般低聲下氣地去求一個人:“危弦,不要這樣?!?/br> 曲危弦素日里一直都是溫吞的性子,無論做什么事都猶豫半晌斟酌再三,一點也不著急,只是這一次,宿蠶聲才說了一句話,他似乎是不耐煩了,直接握著劍映著月光沖了上來。 宿蠶聲眼底痛色一閃而過,在曲危弦的劍到來時躲也不躲,直接抬手握住曲危弦冰涼的劍鋒。 血噴涌而出,宿蠶聲只覺得掌心一陣劇痛,隨之而來的是宛如火焰燃燒似的灼痛。 曲危弦眼睛眨都不眨地看著他,哪怕瞧見宿蠶聲用那只拿劍的手來攔住自己,他的心中也沒有絲毫波瀾,反而學(xué)著宿蠶聲殺曲行時的模樣,狠狠將劍身一旋。 那鋒利的劍險些將宿蠶聲的五指齊根削下來。 宿蠶聲眉梢都沒動一下,視線還在看著曲危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