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天了，一粒米也沒吃到肚里?？蓱z我們太太在那兒還不知道呢！——她沒良心我能沒良心，我明兒就去告訴太太去！

    太太待我不錯(cuò)呀！“說著，倒傷感起來，掀起衣角擦了擦眼睛，回身便走。廚子拉了她一把，道：”我勸你省省罷！“姚媽道：

    “呸！像你這種人沒良心的！太太從前也沒錯(cuò)待你！眼看著孩子活活地要給她餓死了！

    ——我這就去歸折東西去?！?/br>
    不久，她拾著個(gè)大包袱穿過廚房，廚子道：“?。磕阏孀呃?？”姚媽正眼也不看他，道：“還是假的？”廚子趕上去攔著她道：“噯，你走，不跟老爺說？待會(huì)兒老爺問起你來，我們怎么說？”姚媽回過頭來大聲道：“老爺！老爺都給狐貍迷昏了！——你就說好了：說小蠻病了，我下鄉(xiāng)去告訴太太去了！”

    小蠻的臥房里，晚上點(diǎn)著個(gè)淡青的西瓜形的燈，瓜底下垂下一叢綠穗子，家茵坐在那小白椅上拆絨線，宗豫走進(jìn)來便道：“咦？你的圍巾，為什么拆了？”家茵道：“我想拆了給她打副手套?！弊谠ケ傅匦Φ溃骸皣喲?，真是——我要是記得我就去給她買來了！”家茵笑道：“這顏色的絨線很難買，我到好幾個(gè)店里都問過了，配不到?！毙⌒U醒了，轉(zhuǎn)過身來道：

    “爸爸，等先生給我把手套打好了，我馬上戴著上街去，上公園去?！弊谠バΦ溃骸斑@么著急啊？”小蠻道：“我悶死了！——先生你講個(gè)故事給我聽?！奔乙鹦Φ溃骸跋壬亲永锬屈c(diǎn)故事都講完了，沒有了。我家里倒有一本童話書，過去我拿來給你看，好不好？”小蠻悶懨懨的又睡著了。

    家茵恐怕說話吵醒她，坐到遠(yuǎn)一點(diǎn)的椅子上去，將絨線繞在椅背上。宗豫跟過來笑道：“我能不能幫忙？”家茵道：

    “好，那么您坐在這兒，把手伸著?！彼屗呀q線繃在他兩只手上，又回過頭去望了望小蠻，輕聲道：“手套慢慢地打，不然打好了她又鬧著要出去?！奔乙瘘c(diǎn)頭道：“我知道。小孩就是這樣！”宗豫聽她口吻老氣橫秋的，不覺笑了起來道：

    “不知道為什么，我總是覺得你比她大不了多少。倒好像一個(gè)是我的大女兒，一個(gè)是我的小女兒?！奔乙鸪蛄怂谎?，低下頭去笑道：“哦？你倒占人家的便宜！”宗豫笑道：“其實(shí)真要算起年紀(jì)來，我要有這么大的一個(gè)女兒大概也可能?！奔乙鸬溃?/br>
    “不，哪里！”宗豫道：“你還不到二十罷？”家茵道：“我二十五了?！弊谠サ溃骸拔胰??！奔乙鸬溃骸耙膊贿^比我大十歲！”

    正因?yàn)樗腔ㄈ菰旅驳淖谒麑γ?，倒反而使他有一點(diǎn)感慨起來，道：“可是我近來的心情很有點(diǎn)衰老了?！奔乙鸬溃骸盀槭裁茨兀吭谕鈬?，像這樣的年紀(jì)還正是青年呢?！弊谠サ溃?/br>
    “大概因?yàn)槲覀兊降走€是中國人罷？”

    一個(gè)新雇的老媽子來回說有客來了，遞上名片。宗豫下樓去會(huì)客。小蠻躺在床上玩弄著他丟下的一副皮手套，給自己戴上試試，大得像熊掌。她笑了起來道：“先生你看你看！”

    家茵硬給她脫下了，把手塞到被窩里去，道：“別又凍著了！

    剛好了一點(diǎn)兒?！八炎谠サ氖痔啄弥纯?，邊上都裂開了。

    她微笑著，便從皮包里取出一張別著針線的小紙，給他縫兩針。小蠻忽然大叫起來道：“先生，你怎么給爸爸補(bǔ)手套，倒不給我打手套？幾時(shí)給我打好呀？”家茵急急把線咬斷了，把針線收了起來，道：“你別嚷嚷。待會(huì)兒爸爸來了你也別跟他說，啊。你要是告訴他，我不跟你好了，我回家去了！”小蠻道：“唔你別回家！”家茵道：“那么你別告訴他。”

    她把那手套仍舊放在小蠻枕邊。宗豫再回到樓上來先問小蠻：“先生呢？”小蠻道：“先生去給我拿桔子水去了。”宗豫見小蠻在那里把那副手套戴上脫下地玩，便道：“你就快有好手套戴了，你看我的都破了！”小蠻揸開五指道：“哪兒破了？沒破！”宗豫仔細(xì)拿著她的手看了看，道：“咦？我記得是破的*獱！”小蠻笑得格格的，他便道：“今天大概是*昧耍精神這么好！——是誰給補(bǔ)上的？”小蠻自己捂著嘴，道：“我不告訴你！”宗豫道：“為什么不告訴我呢？”小蠻道：“我要是告訴你，先生就不跟你好了！”宗豫12Φ潰骸昂茫那么你就別告訴我了?！彼麍?zhí)著手套，緩緩的自己戴上了，反復(fù)看著*

    家茵一等小蠻熱退盡了，就搬回去住了。次日宗豫便來看她，買了一盒衣料作為酬謝，說道：“我買衣料是絕對的不在行，恐怕也不合式。”“還有一個(gè)盒子?！奔乙鹞⑿Φ溃骸澳嫣?xì)心了，真是謝謝！”洋油爐子上有一鍋東西嘟嘟煮著，宗豫向空中嗅了一嗅，道：“好香！”家茵很不好意思地揭開鍋蓋，笑道：“是我母親從鄉(xiāng)下給我?guī)淼哪旮狻弊谠ビ值溃骸奥勚嫦?！”家茵只得笑道：“要不要吃點(diǎn)兒嘗嘗，可是沒什么好吃。”宗豫笑道：“我倒是餓了?！奔乙鹦χ〕鐾肟甑溃骸拔疫@兒飯碗也只有一個(gè)?！彼f了給他，她自己預(yù)備用一個(gè)缺口的藍(lán)邊菜碗，宗豫見了便道：“讓我用那個(gè)大碗，我吃得比你多?！奔乙鹦Φ溃骸俺粤嗽偬聿灰彩且粯訂?？”宗豫道：

    “添也可以多添一點(diǎn)?！?/br>
    家茵在用調(diào)羹替他舀著，樓梯上有人叫：“虞小姐，有封信是你的！”家茵拿了信進(jìn)來，一面拆著，便說：“大概是我上次看了報(bào)上的廣告去應(yīng)征，來的回信?！弊谠バΦ溃骸翱墒莵淼奶砹?！”家茵讀著信，道：“這是廈門的一個(gè)學(xué)校，要一個(gè)教員，要擔(dān)任國英算史地公民自然修身歌唱體cao十幾種課程——可了不得！還要管庶務(wù)?！弊谠ソ舆^來一看，道：

    “供膳宿，酌給津貼六萬塊。這簡直是笑話*獱！也太慘了！這樣的事情難道真還有人*獻(xiàn)鲆悅矗俊繃餃誦α稅胩歟把年糕湯吃了*

    宗豫想起來問：“哦，你說你有一本兒童故事，小蠻可以看得懂的?！奔乙鸬溃骸皩α?，讓我找出來給你帶了去?！弊谠サ溃骸拔覀冎袊媸?，不大有什么書可以給小孩看的?！?/br>
    家茵道：“噯?！彼跁苌蠈韺とげ坏剑龅溃骸芭?，墊在這底下呢！這地板有一條塌下去了，所以我拿本書墊著——”她蹲下身去把那本書一抽，不想那小藤書架往前一側(cè)，一瓶香水滾下來，潑了她一身，跌在地下打碎了。宗豫笑道：“噯呀，怎么了？”他趕過來，掏出手絹?zhàn)訋退岩路喜亮瞬?。家茵紅著臉扶著書架子，道：“真要命，我這么粗心！”她換了本書把書架墊平了，連忙取過掃帚，把玻璃屑掃到門背后去。宗豫湊到手帕上聞了一聞，不由得笑道：“好香！我這手絹?zhàn)釉僖膊蝗ハ此恕Ａ糁鰝€(gè)紀(jì)念。”家茵也不做聲，只管低著頭，把地掃了，把地下的破瓶子與那本書拾了起來。宗豫接過書去，上面濺了些水漬子，他拿起桌上那封信便要用它揩拭，卻被家茵奪過信箋，道：“噯，不，我要留著。”宗豫怔了一怔，道：“怎么？你——想到廈門去做那個(gè)事情么？”家茵其實(shí)就在這幾分鐘內(nèi)方才有了一個(gè)新的決心，她只笑了一笑。宗豫便也沉默了下來。打碎的那瓶香水，雖然已經(jīng)落花流水杳然去了，香氣倒更濃了。宗豫把那破瓶子拿起來看了看，將它倚在窗臺(tái)上站住了，順手便從花瓶里抽出一枝洋水仙來插在里面。家茵靠在床欄桿上遠(yuǎn)遠(yuǎn)地望著他，兩手反扣在后面，眼睛里帶著凄迷的微笑。

    宗豫又把箱子蓋上的一張報(bào)紙心不在焉地拿在手中翻閱，道：“國泰這張電影好像很好，一塊兒去看好么？”家茵不禁噗嗤一笑，道：“這是舊報(bào)紙?！弊谠ァ芭丁绷艘宦暎约阂残α似饋?，又道：“現(xiàn)在國泰不知在做什么？去看五點(diǎn)的一場好么？”家茵頓了頓，道：“今天我還有點(diǎn)兒事，我不去了?！弊谠ヒ娝菢幼邮谴嫘睦涞?，當(dāng)下也就告辭走了。

    她撕去一塊手帕露出玻璃窗來，立在窗前看他上車子走了，還一直站在那里，呼吸的氣噴在玻璃窗上，成為障眼的紗，也有一塊小手帕大了。她用手在玻璃上一陣抹，正看見她父親從弄堂里走進(jìn)來。

    虞老先生一進(jìn)房，先親親熱熱叫了聲：“家茵！”家茵早就氣塞胸膛，哭了起來道：“爸爸，你真把我害苦了！跑到他們家去胡說一氣”他拍著她，安慰道：“噯喲，我是你的爸爸，你有什么話全跟我說好了！我現(xiàn)在完全明白了，你怕我干什么呢？夏先生人多好！”家茵氣極了，反倒收了淚，道：

    “你是什么意思？”虞老先生坐下來，把椅子拖到她緊跟前，道：

    “孩子，我跟你說——”他摸了摸口袋里，只摸出一只空煙匣，因道：“噯，你叫他們底下給我買包香煙去?！奔乙鸬溃骸叭思业膫蛉宋覀冊趺茨苤拱?？”虞老先生道：“那有什么要緊？”

    家茵道：“住在人家家里，處處總得將就點(diǎn)?！庇堇舷壬溃?/br>
    “不是我說你，有那么好的地方怎么不搬去呢？偏要住這么個(gè)窮地方，多受憋啊！”家茵詫道：“搬哪兒去呀？”虞老先生道：

    “夏先生那兒呀！他們那屋子多講究啊！”家茵道：“你這是什么話呢？”虞老先生笑道：“噯呀，對外人瞞末，對自己人何必還要——”家茵頓足道：“爸爸你怎么能這么說！”虞老先生柔聲道：“好，我不說，我不說！我們小姐發(fā)脾氣了！不過無論怎么樣，你托這個(gè)夏先生給我找個(gè)事，那總行！”

    正說到這里，房東太太把家茵叫了去聽電話。家茵拿起聽筒道：“喂？哦，是夏先生嗎？??？現(xiàn)在你在國泰電影院等我？可是我——喂？——喂？——怎么沒有聲音了？”她有點(diǎn)茫然，半晌，方才掛上電話。又愣了一會(huì)，回到房里來，便急急地拿大衣和皮包，向她父親說：“我現(xiàn)在要出去一趟有點(diǎn)事情，你回去平心靜氣想一想。你要想叫我托那夏先生找事，那是絕對不行的。你這兩天攪得我心里亂死了！”

    虞老先生神色沮喪，道：“噢，那么我在這兒再坐會(huì)兒?！奔乙鹬坏谜f：“好罷，好罷?！?/br>
    她走了，虞老先生背著手徘徊著，東張西望，然后把抽屜全抽開來看過了，發(fā)現(xiàn)一盒衣料，忽然心生一計(jì)。他攜著盒子，一溜煙下樓，幸喜無人看見。他從后門出去了又進(jìn)來，來到房東太太的房間里，推門進(jìn)去，笑道：“孫太太，我買了點(diǎn)兒東西送你。我來來去去，一直麻煩你——不成敬意！”房東太太很覺意外，笑得口張眼閉，道：“噯喲，虞老先生，您太客氣了，干嗎破費(fèi)呀！”虞老先生道：“噯，小意思，小意思！”他把肩膀一端：仿著日本人從牙縫里“咝”吸了口氣，攢眉笑道：“我有點(diǎn)小事我想托你，不知肯不肯？”孫太太道：“只要我辦得到，我還有什么不肯的么？”虞老先生道：

    “因?yàn)榘。徊m你孫太太說，我女兒在你這兒住了這些時(shí)，本來你什么都知道的；我知道你是好人，也不會(huì)說閑話的。不過你想，弄了這么個(gè)夏先生常跑來，外人要說閑話了！女孩子總是傻的，這男人你是什么意思！我做父親的不到上海來就罷，既然來了，我就得問問他是個(gè)什么道理！”孫太太點(diǎn)頭，道：“那當(dāng)然，那當(dāng)然！”虞老先生道：“我也不跟他鬧，就跟他說說清楚。他要是真有這個(gè)心，那么就趁我在，就把事情辦了！”孫太太點(diǎn)頭不迭，道：“那也是正經(jīng)！”虞老先生道：

    “我想請你看見他來了就通知我一聲。他什么時(shí)候著來，我女兒總不肯告訴我。”孫太太道：“那我一定通知你！”

    家茵趕到戲院里，宗豫已經(jīng)等了她半天，靠在墻上，穿著深色的大衣，雖在人叢里，臉色卻有一點(diǎn)凄寂，很像燈下月下的樹影倚在墻上。看見她，微笑著迎上前來，家茵道：

    “怎么你只說一個(gè)地點(diǎn)時(shí)間就把電話掛斷了？我也沒來得及跟你說我不能夠來。不來，又怕你老在這兒等著我?！弊谠バΦ溃?/br>
    “我就是怕你說你不能夠來呀！”家茵笑道：“你這人真是！”

    他引路上樓梯，道：“我們也不必進(jìn)去了，已經(jīng)演了半天了?！奔乙鸬溃骸澳敲茨銥槭裁匆s在戲院里呢？”宗豫道：

    “因?yàn)槲覀兊谝淮闻鲆娛窃谶@兒。”二人默然走上樓來，宗豫道：“我們就在這兒坐會(huì)兒罷。”坐在沿墻的一溜沙發(fā)上，那里的燈光永遠(yuǎn)是微醺。墻壁如同一種粗糙的羊毛呢。那穿堂里，望過去有很長的一帶都是暗昏昏的沉默，有一種魅艷的荒涼。宗豫望著她，過了一會(huì)，方道：“我要跟你說不是別的——昨天聽你說那個(gè)話，我倒是很擔(dān)心，怕你真的是想走?！?/br>
    家茵頓了一頓，道：“我倒是想換換地方?！弊谠サ溃骸澳憔褪窍腚x開上海，是不是？”家茵道：“是的。我覺得，老是這樣待下去，好像是不大好。”宗豫明知故問，道：“為什么？

    我倒勸你還是待在上海的好?！坝袀€(gè)收票人看他們一談?wù)劻擞腥嚏姡挥傻煤闷嫫饋?，走過去，仿佛很注意他們。宗豫也覺得了，他做出不耐煩的神氣，看了看手表，大聲道：”噯呀，怎么老不來了！不等他了，我們走罷?！皟扇诵χ煌吡?。

    又一天，他忽然晚上來看她，道：“你沒想到我這時(shí)候來罷？我因?yàn)樵谕膺叧粤孙?，時(shí)候還早，想著來看看你。不嫌太晚罷？”家茵笑道：“不太晚，我也剛吃了晚飯呢。”她把一盞燈拉得很低，燈下攤著一副骨牌，他道：“你在做什么呢？”

    家茵笑道：“起課?！弊谠サ溃骸芭?？你還會(huì)這個(gè)??？”他把桌上的一本破舊的線裝本的課書拿起來翻著，帶著點(diǎn)蔑視的口吻，微笑問道：“靈嗎？”家茵笑道：“我也是鬧著玩兒。從前我父親常常天亮才回家，我母親等他，就拿這個(gè)消遣。我就是從我母親那兒學(xué)來的。”宗豫坐下來弄著牌，笑道：“你剛才起課是問什么事？”家茵笑道：“問哪？問將來的事?！?/br>
    宗豫道：“那當(dāng)然是問將來的事，難道是問過去？你問的是將來的什么事？”家茵道：“唔不告訴你?！弊谠タ戳怂谎?，道：“我也許可以猜得著。讓我也來起一個(gè)好不好？”家茵道：“好，我來幫你看。你問什么呢？”宗豫笑道：“你不告訴我我也不告訴你。說不定我們問一樣的事呢？”

    他洗了牌，照她說的排成一條長條。她站在他背后俯身看著，把成副的牌都推上去，道：“喲，挺好，是上上，再來，要三次——噯呀，這個(gè)不大好，是中下?！彼挂呀?jīng)心慌起來，帶笑叮囑道：“得要誠心默禱，不然不靈的。”宗豫忽然注意到煙灰盤上的洋火盒里斜斜插著的一枝香，笑了起來道：“你真是誠心，還點(diǎn)著香呢！”香已經(jīng)捻滅了，家茵待要給他點(diǎn)上，宗豫卻道：“不用了。這也是一樣的——”他把他吸著的一枝香煙插在煙灰盤子里。重新洗牌，看牌，家茵道：“噯呀，不大好——下下?！彼銖?qiáng)打起精神，笑道：“不管！看看它怎么說?！弊谠シ瓡?，讀道：“上上中下下下莫?dú)g喜總成空喜樂喜樂暗中摸索水月鏡花空中樓閣。”家茵輕聲笑道：“說得挺害怕的！”宗豫覺得她很受震動(dòng)，他立刻合上了書，道：“相信當(dāng)然是不相信”然而她沉默了下來。

    宗豫過了一會(huì)，道：“水開了?！奔乙鸬溃骸芭?，我是有意在爐子上擱一壺水，可以稍微暖和點(diǎn)，算熱水汀?！弊谠バΦ溃?/br>
    “真是好法子?！奔乙鹱哌^去就著爐子烘手，自己看著手。宗豫笑道：“你看什么？”

    家茵道：“我看我有沒有螺?！弊谠プ邅韱柕溃骸霸趺唇新荩俊奔乙鸬溃骸皣喲?，你連這個(gè)都不懂??？

    你看這手紋，圓的是螺，長的是簸箕?！白谠傞_兩手伸到她面前道：”那么你看我有幾個(gè)螺?！凹乙鹉弥戳艘豢?，道：

    “你有這么多螺！我好像一個(gè)都沒有。”宗豫笑道：“有怎么樣？

    沒有怎么樣？“家茵笑道：”螺越多越好。沒有螺手里拿不住錢，也愛砸東西。“宗豫笑道：”哦，怪不得上回把香水也砸了呢！“

    家茵不答，臉色陡地變了——她父親業(yè)已推門走了進(jìn)來。

    他重重地咳嗽了一聲，道：“噯，家茵！這位是——”家茵只得介紹道：“這是夏先生，這是我父親?！弊谠ッＨ坏亓⑵鹕韥淼溃骸斑祝磕愀赣H？虞先生幾時(shí)到上海的？”虞老先生連連點(diǎn)頭鞠躬道：“啊，我來了已經(jīng)好幾天了。到您府上好幾次都沒見到?！弊谠ピ桨l(fā)摸不著頭腦，道：“噯呀，真是失迎！”他輕輕地問家茵：“我沒聽見你說嗎？”家茵道：“那天他來，剛巧小蠻病了，一忙就忘?！庇堇舷壬贿M(jìn)來，這屋子就嫌太小了，不夠他施展的。他有許多身段，一舉手一投足都有板有眼的。他道：“我們小女全幸而有夏先生栽培，真是她的造化。

    你夏先生少年英俊，這樣的有作為，真是難得！“宗豫很僵地說了聲：”您過獎(jiǎng)了！請坐?！坝堇舷壬溃骸蹦?！“他等宗豫坐了方才坐下相陪，道：”像我這老朽，也真是無用，也是因?yàn)榻衲陼r(shí)事又不太平，鄉(xiāng)下沒辦法，只好跑到上海來，要求夏先生賞碗飯吃，看看小女的面上，給我個(gè)小事做做，那我就感激不盡了！“宗豫很是詫異，略頓了一頓道：”呃——那不成問題。呃——虞先生您“虞老先生道：”我別的不行哪，只光念了一肚子舊書，這半輩子可以說是懷才不遇——“家茵一直沒肯坐下，她把床頭的絨線活計(jì)拿起來織著，淡淡地道：”所以羅，像我爸爸這樣的是舊式的學(xué)問，現(xiàn)在沒哪兒要用了?！白谠サ溃骸蹦且膊灰姷?。我們有時(shí)候也有點(diǎn)兒應(yīng)酬的文字，需要文言的，簡直就沒有這一類人材?！?/br>
    虞老先生道：“那！挽聯(lián)了，壽序了，這一類的東西，我都行！都可以辦！”宗豫道：“那很好，如果虞先生肯屈就的話——”家茵氣得別過身去不管了。虞老先生道：“那我明兒早上來見您。

    您辦公的地方在“宗豫掏出一張名片來遞給他，道：”好，就請您明天上午來，我們談一談?！坝堇舷壬溃骸编?。噢?！?/br>
    宗豫又取出香煙匣子道：“您抽煙？”虞老先生欠身接著，先忙著替他把他的一支點(diǎn)上了，因道：“現(xiàn)在的人都抽這紙煙了，從前人聞鼻煙，那派頭真足！那鼻煙又還有多少等多少樣，像我們那時(shí)候都有研究的。哪，我這兒就有一個(gè)，還是我們祖?zhèn)鞯摹Ｄ峙露紱]看見過——”他摸出一只鼻煙壺來遞與宗豫，宗豫笑道：“我對這些東西真是外行?！钡卜笱艿匕淹媪艘粫?huì)，道：“看上去倒挺精致?！庇堇舷壬鷾惤皝碇更c(diǎn)說道：“就這一個(gè)玻璃翡翠的塞子就挺值錢的?？龋艺媸巧岵坏?，但沒有辦法，夏先生，您朋友多，您給我想法子先押一筆款子來?！奔乙鹇牭竭@里，突然掉過身來望著她父親，她頭上那盞燈拉得很低，那荷葉邊的白瓷燈罩如同一朵淡黃白的大花，簪在她頭發(fā)上，深的陰影在她臉上無情地刻劃著，她像一個(gè)早衰的熱帶女人一般，顯得異常憔悴。宗豫道：“我倒不認(rèn)識(shí)懂得古董的人呢！”虞老先生道：“無論怎么樣，拜托拜托！”家茵道：“爸爸！”虞老先生一看她面色不對，忙道：

    “噢噢，我這兒先走一步，明兒早上來見你。費(fèi)心費(fèi)心??！”匆匆的便走了。

    家茵向宗豫道：“我父親現(xiàn)在年紀(jì)大了，更顛倒了！他這次來也不知來干嗎！他一來我就勸他回去。他已經(jīng)磨了我好些次叫我托你，我想不好?！弊谠サ溃骸澳悄阋蔡^慮了！”

    家茵恨道：“你不知道他那脾氣呢！”宗豫道：“我知道你對你父親是有點(diǎn)誤會(huì)，不過到底是你的父親，你不應(yīng)當(dāng)對他先存著這個(gè)心?！?/br>
    虞老先生自從有了職業(yè)，十分興頭。有一天大清早晨，夏家的廚子買菜回來，正在門口撞見他，廚子道：“咦？老太爺今天來這么早啊？”他彎腰向虞老先生提著的一只鳥籠張了一張，道：“老太爺這是什么鳥?。俊庇堇舷壬溃骸斑@是個(gè)畫眉，昨天剛買的，今天起了個(gè)大早上公園去遛遛它?！睆N子開門與他一同進(jìn)去，虞老先生道：“你們老爺起來了沒有？

    我有幾句話跟他說?！皬N子四面看了看沒人，悄悄的道：”我們老爺今天脾氣大著呢，我看你啊——“虞老先生笑道：”脾氣大也不能跟我發(fā)??！我到底是個(gè)老長輩?。≡谖覀儚S里，那是他大，在這兒可是我大了！“然而這廚子今天偏是特別的有點(diǎn)看他不起，笑嘻嘻地道：”哦，你也在廠里做事啦！“虞老先生道：

    “噯。你們老爺在廠里，光靠一個(gè)人也不行啊，總要自己貼心的人幫著他！那我——反正總是自己人，那我費(fèi)點(diǎn)心也應(yīng)該！”

    正說著，小蠻從樓上咕咚咕咚跑下來，往客室里一鉆。姚媽一路叫喚著她的名字，追下樓來。虞老先生大咧咧地道：

    “姚mama？回來啦？”姚媽沉著臉道：“可不回來了嗎！”她把他不瞅不睬的，自走到客室里去，嘰咕道：“這么大清早起就來了！”虞老先生便也跟了進(jìn)去，將鳥籠放在桌上，道：“你怎么這么沒規(guī)沒矩的！”姚媽道：“我還不算跟你客氣的？——小蠻？還不快上樓去洗臉。你臉還沒洗呢！”虞老先生嗔道：

    “你怎么啦？今天連老太爺都不認(rèn)識(shí)了？”姚媽滿臉的不耐煩，道：“聲音低一點(diǎn)！我們太太回來了，不大舒服，還躺著呢！”

    虞老先生頓時(shí)就矮了一截，道：“怎么，太太回來了？”姚媽冷冷地道：“太太——太太是這地方的主人，當(dāng)然要回來的了。”虞老先生轉(zhuǎn)念一想，便也冷笑道：“哼！太太——太太又怎么樣？太太肚子不爭氣，只養(yǎng)了個(gè)女兒！”

    小蠻正在他背后逗那個(gè)鳥玩，他突然轉(zhuǎn)過身去，嚷道：

    “噯呀，你怎么把門開了？你這孩子——”姚媽也向小蠻叱道：

    “你去動(dòng)他那個(gè)干嗎？”虞老先生道：“噯呀——你看——飛了！

    飛了！——我好不容易買來的——“姚媽連忙拉著小蠻道：

    “走，不用理他！上樓去洗臉去！”虞老先生越發(fā)火上加油，高聲叫道：“敢不理我！”小蠻嚇得哭了，虞老先生道：“把我的鳥放了，還哭！哭了我真打你！”

    正在這時(shí)候，宗豫下樓來了，問道：“姚媽，誰呀？”虞老先生慌忙放手不迭，道：“是我，夏先生。我有一句話趁沒上班之前我想跟你說一聲?！弊谠ヅ∫伦哌M(jìn)來，面色十分疲倦，道：“什么話？”虞老先生也不看看風(fēng)色，姚媽把小蠻帶走了，他便開言道：“我啊，這個(gè)月因?yàn)榉垮X又漲了，一時(shí)周轉(zhuǎn)不靈，想跟您通融個(gè)幾萬塊錢。”宗豫道：“虞先生，你每次要借錢，每次有許多的理由，不過我愿意忠告你，我們廠里薪水也不算太低了，你一個(gè)人用我覺得很寬裕，你自己也得算計(jì)著點(diǎn)?！庇堇舷壬€嘴硬，道：“我是想等月底薪水拿來我就奉還。我因?yàn)樵趶S里不方便，所以特為跑這兒來——”宗豫道：“你也不必說還了。這次我再幫你點(diǎn)，不過你記清楚了：這是末了一次了。”他正顏厲色起來，虞老先生也自膽寒，忙道：“是的是的，不錯(cuò)不錯(cuò)。你說的都是金玉良言?！?/br>
    他接過一疊子鈔票，又輕輕地道：“請夏先生千萬不要在小女面前提起。”宗豫不答，只看了他一眼。

    姚媽在門外聽了個(gè)夠，上樓來，又在臥房外面聽了一聽，太太在那里咳嗽呢，她便走進(jìn)去，道：“太太，您醒啦？”夏太太道：“底下誰來了？”姚媽道：“*銧！還不又是那女*說睦獻(xiàn)永唇棖？簡直無法無天了，還要打小蠻呢！”夏太太吃了一驚，從枕上撐起半身，道：“啊？他敢打小蠻？”姚媽道：“幸虧老爺那時(shí)候下去了，要不可不打！太太您想，這樣子我們在這兒怎么看得下去呢？”此時(shí)宗豫也進(jìn)房了，夏太太便嚷了起來道：“這好了，我還在這兒呢，已經(jīng)要打小蠻了！這19印—要是真離婚，那還不給磨死了么？”晨光中的夏太太穿著件白布封襟襯衫，胸前有兩只縫上口的口袋，里面想必裝著存折之類k梳著個(gè)髻，臉是一種鈍鈍的臉，再瘦些也不顯瘦的w讜チ絞植逶讜∫麓里，7Φ氐潰骸澳閿衷諛搶鎪敵┦裁椿埃俊畢奶太道：“你不信你去問小蠻去！她不是我一個(gè)人養(yǎng)的，也是你的啊

    彼底潘底派ぷ泳瓦熗耍含著兩泡眼淚*

    宗豫道：“你不要在那兒瞎疑心了，好好的養(yǎng)病，等你好了我們平心靜氣的談一談。”

    夏太太道：“什么平心靜氣的談一談？

    你就是要把我離掉！我死也要死在你家里了！你不要想！“她越發(fā)放聲大哭起來。宗豫道：”你不要開口閉口就是死好不好？“夏太太道：”我死了不好？我死了那個(gè)婊子不是稱心了嗎？“宗豫大怒道：”你這叫什么話？“

    他把一只花瓶往地下一摜，小蠻在樓下，正在她頭頂上豁朗爆炸開來，她蹙額向上面望了一望。她一個(gè)人在客室里玩，也沒人管她。傭人全都不見了，可是隨時(shí)可以沖出來搶救，如果有慘劇發(fā)生。全宅靜悄悄的，小蠻仿佛有點(diǎn)反抗地吹起笛子來了。她只會(huì)吹那一個(gè)腔，“嗚哩嗚哩嗚！”非常高而尖的，如同天外的聲音。她好像不過是巢居在夏家簾下的一只鳥，漠不關(guān)心似的。

    家茵來教書，一進(jìn)門就聽見吹笛子；想起那天在街上給她買這根笛子，宗豫曾經(jīng)說：“這要吵死了！一天到晚吹了！”

    那天是小蠻病好了第一次出門，宗豫和她帶著小蠻一同出去，太像一個(gè)家庭了，就有乞丐追在后面叫：“先生！太太！太太！

    您修子修孫，一錢不落虛空地“她當(dāng)時(shí)聽了非常窘，回想起來卻不免微笑著。她走進(jìn)客室，笑向小蠻道：”你今天很高興??？“小蠻搖了搖頭，將笛子一拋。家茵一看她的臉色陰沉沉的，驚道：”怎么了？“小蠻道：”娘到上海來了?！凹乙鸩挥X愣了一愣，強(qiáng)笑著牽著她的手道：”娘來了應(yīng)當(dāng)高興啊，怎么反而不高興呢？“小蠻道：”昨兒晚上娘跟爸爸吵嘴，吵了一宿——“她突然停住了，側(cè)耳聽著，樓上仿佛把房門大開了，家茵可以聽得出宗豫的憤激的聲音，還有個(gè)女人在哭。

    然后，樓梯上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大門砰的一聲帶上了，接著較輕微的砰的一聲，關(guān)上了汽車門。家茵不由自主地跑到窗口去，正來得及看見汽車開走。樓上的女人還在那里嗚嗚哭著。

    家茵那天教了書回來，一開門，黃昏的房間里有一個(gè)人說：“我在這兒，你別嚇一跳！”家茵還是叫出聲來道：“咦？

    你來了？“宗豫道：”我來了有一會(huì)了。“大約因?yàn)槌聊嗽S久而且有點(diǎn)口干，他聲音都沙啞了。家茵開電燈，啪嗒一響，并不亮。宗豫道：”噯呀，壞了么？“家茵笑道：”哦，我忘了，因?yàn)槲覀冞@個(gè)月的電燈快用到限度了，這兩天二房東把電門關(guān)了，要到七點(diǎn)鐘才開呢。我來點(diǎn)根蠟燭?！白谠サ溃骸蔽疫@兒有洋火?！凹乙鸢颜吃诓璧由系囊桓紫灎T點(diǎn)上了，照見碟子上有許多煙灰與香煙頭。宗豫笑道：”對不起。我拿它做了煙灰盤子?！凹乙痼@道：”噯呀，你一個(gè)人在這兒抽了那么許多香煙么？一定等了我半天了？“宗豫道：”其實(shí)我明知道你那時(shí)候不會(huì)在家的，可是忽然的覺得除了這兒也沒有別的地方可去。除了你也沒有別的可談的人?！凹乙饦O力做出平淡的樣子，倒出兩杯茶，她坐下來，兩手籠在玻璃杯上擱著。燭光怯怯的創(chuàng)出一個(gè)世界。男女兩個(gè)人在幽暗中只現(xiàn)出一部分的面目，金色的，如同未完成的杰作，那神情是悲是喜都難說。

    宗豫把一杯茶都喝了，突然說道：“小蠻的母親到上海來了。也不知聽見人家造的什么謠言，跑來跟我鬧那些無聊的話，我也不必告訴你了?？傊腋蟪沉艘粓觥！彼诸D住了沒說下去，拈起碟子里一只燒焦的火柴在碟子上劃來劃去，然而太用勁了，那火柴梗子馬上斷了。他又道：“我跟她感情本來就沒有。她完全是一個(gè)沒有知識(shí)的鄉(xiāng)下女人，她有病，脾氣也古怪，不見面還罷，一見面總不對。這些話我從來也不對人說，就連對你我也沒說過——從前當(dāng)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本來一直就想著要離婚的?！彼詈蟮囊痪湓捈乙鹇犞路鸷苡X意外，她輕聲道：“啊，真的嗎？”宗豫道：“是的?？墒亲詮恼J(rèn)識(shí)了你，我是更堅(jiān)決了?！?/br>
    家茵站起來走到窗前立了一會(huì)，心煩意亂，低著頭拿著勾窗子的一只小鐵鉤子在粉墻上一下一下鑿著，宗豫又怕自己說錯(cuò)了話，也跟了過去，道：“我意思是——我是真的一直想離婚的！”家茵道：“可是我還是我真是覺得難受”宗豫道：“我也難受的?？墒且?yàn)槲业木壒式心阋搽y受，我——我真的——”然而盡管兩個(gè)人都是很痛苦，蠟燭的嫣紅的火苗卻因?yàn)闅g喜的緣故顫抖著。家茵喃喃地道：“自從那時(shí)候又碰見了，我就很難過。你都不知道！”宗豫道：

    “我怎么不知道？我一直從頭起就知道的。不過我有些怕，怕我想得不對?，F(xiàn)在我知道了，你想我多高興！你別哭了！”

    房間里的電燈忽然亮了，他叫了聲“咦？”看了看表，不覺微笑道：“二房東的時(shí)間倒是準(zhǔn)，啊——你看，電燈亮了！剛巧這時(shí)候！可見我們的前途一定是光明的。你也應(yīng)當(dāng)高興呀！”

    她也笑了。他掏出手絹?zhàn)觼韼椭蹨I，她卻一味躲閃著。

    他說：“就拿我這個(gè)擦擦有什么要緊？”然而她還是借著找手絹?zhàn)优荛_了。

    她有幾只梨堆在一只盤子里，她看見了便想起來說：“你要不要吃梨？”他說?！昂??！彼髦?，他坐在對面望著她，忽然說：“家茵?！奔乙鹞⑿χ溃骸班?？”宗豫又道：“家茵?！?/br>
    他仿佛有什么話說不出口，家茵反倒把頭更低了一低，專心削著梨，道：“嗯？”他又說：“家茵?！奔乙鹱×耸值溃骸鞍?？

    怎么？“宗豫笑道：”沒什么。我叫叫你。“家茵不由得向他飄了一眼，微微一笑道：”你為什么老叫？“宗豫道：”我叫的就多了，不過你沒聽見就是了——我在背地里常常這樣叫你的?！凹乙疠p聲道：”真的?。俊?/br>
    她把梨削好了遞給他，他吃著，又在那一面切了一片下來給她，道：“你吃一塊?！奔乙鸬溃骸拔也怀??！彼约河殖粤藘煽?，又讓她，說：“挺甜的，你吃一塊?！奔乙鸬溃骸拔也怀?，你吃罷?！弊谠バΦ溃骸案墒裁催@么堅(jiān)決？”家茵也一笑，道：“我迷信?！弊谠バΦ溃骸霸趺?？迷信？講給我聽聽。”家茵倒又有點(diǎn)不好意思起來，道：“因?yàn)椴豢梢苑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