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題岔得很有水平，宋惟寧果然沒能立刻接上話。

    程城眼角的余光卻一直注意他，看見他低頭瞄了佑安一眼，然后身側(cè)的右手有點慌亂地捏了捏衣服下擺——從前他心虛或者緊張的時候，就會有這種小動作，然后多半就是要用手半遮住額頭，裝作撓頭發(fā)，避免眼神被人發(fā)現(xiàn)。

    所以現(xiàn)在這問題，宋惟寧是心虛多一些還是緊張多一些？

    程城不得而知。

    “我妻子……是會做飯，不過她已經(jīng)不在了。”

    宋惟寧說這話的時候，果然伸手抓了抓頭發(fā)。他語氣平淡，像和前面的閑話家常毫無區(qū)別，聽不出太多難過傷懷的意味。

    “抱歉，說起你的傷心事。”程城禮節(jié)性地說，他本就是故意問的。

    “沒關(guān)系。”宋惟寧回答，眼神逡巡兩秒，落在那個玻璃碗上。

    氣氛一時有些微妙，兩人都暫時沒再說話。

    平底鍋里的熱油發(fā)出滋滋聲，程城把切成細絲的卷心菜放進去，翻炒微軟時加入藜麥，稍微混炒一小會兒出鍋裝盤，拌上熟鷹嘴豆、橄欖，撒鹽和胡椒，再淋上一點乳酪汁，一道簡單的蔬菜沙拉就完成了。

    看著這道顏色繽紛清新漂亮的小菜，程城心里卻是五味雜陳。

    而宋惟寧也好不到哪里去，不過要說傷心，又的確不是傷心。

    他現(xiàn)在急于想要跳過這個話題帶來的尷尬氣氛，才是真的。

    “我還是帶佑安出去吧，不打擾你做飯了，我怕你一分心真的傷到手……”

    “嗯，飯好了我叫你?！?/br>
    宋惟寧抱起佑安，哄他說帶他去看挖掘機的翻翻書，小朋友才乖乖跟著走了，走前還依依不舍巴望那個玻璃碗里的蔬菜沙拉。

    程城看著父子倆的背影，眼中閃過一絲不明的情緒。

    午飯是藜麥時蔬沙拉、海鮮意面、羅勒烤鱈魚、銀貝濃湯，以及一份特地給小朋友準(zhǔn)備的芝士焗土豆泥。

    圓圓的冰激凌形狀的土豆泥上嵌著一顆蝦仁，海邊小鎮(zhèn)的風(fēng)味盡在其中。

    佑安才嘗一口，就喜歡得不得了，之后既不要抱也不要喂，自己坐在茶幾邊上舀著吃，還兩手圈著生怕被人搶了去，活脫脫一只護松子兒的小松鼠。

    這破天荒的自覺性讓宋惟寧既意外又驚喜。由此免不了對這頓飯的品質(zhì)產(chǎn)生了極大好奇心。

    宋惟寧剛喝一口湯，愣了愣，還沒來得及發(fā)言，就見程城盯著自己瞧，神情微微……緊張？

    “非常好吃！”

    宋惟寧咽下那團溫?zé)岬拿牢?，發(fā)出由衷贊美，的確超乎預(yù)料，甚至比民宿餐廳做的口味還令人驚艷。

    并不是第一次獲得食客肯定，對自己的廚藝也從不懷疑，但對面是宋惟寧，程城就等他親口評價，等了這許多年才等到，竊喜驕傲之余還有那么點小羞赧。

    “海邊食材很新鮮?！?/br>
    程城淡淡道，沒能大大方方回應(yīng)，稍微拐彎抹角了一下。說完，低頭拿起刀叉，切開自己盤子里的鱈魚。

    “你喜歡就好?！甭曇舻偷偷?，又補了一句。

    “當(dāng)然喜歡，”宋惟寧指指正拿小勺和土豆泥奮戰(zhàn)的小朋友，“佑安也非常喜歡呢，你看。”

    小不點全神貫注，瞅都不瞅這邊一眼，光顧著享用美味。

    宋惟寧無奈地搖頭，“小吃貨?！?/br>
    和你一樣。程城輕輕笑了笑，“西餐的搭配到底還是單調(diào)了些，對吃貨來說，還是中餐更符合挑剔的味蕾?！?/br>
    宋惟寧差點噎住，拿紙巾擦嘴，忍著笑說，“聽你這么一本正經(jīng)談?wù)摮载浀膶W(xué)問，像是頗有研究呢。”

    “我有個朋友……”程城仿佛不經(jīng)意地瞥一眼宋惟寧，“很喜歡吃，他曾經(jīng)說過，吃能讓人迅速獲得幸福感?！?/br>
    “哦？那你這朋友一定很幸福?！?/br>
    “怎么確定？”

    “因為他有你啊，”宋惟寧笑著回答，“有你這么個會做飯的朋友，他應(yīng)該不愁美食，幸福感還會少？”

    “是嗎？”像是為了確認，程城還多問了一遍，“你真這么覺得？”

    他那認真的神態(tài)，讓本來抱著閑聊心態(tài)的宋惟寧油然而生出一股責(zé)任感起來，感覺在程城的注視下，自己好似被賦予裁判權(quán)，需得好好考慮才能作答。

    看來程城，很重視他那朋友啊？這種表現(xiàn)……難道是女朋友？

    頓悟的宋惟寧一下回過味兒，連連點頭說，“是，我覺得她真的挺幸福的?！?/br>
    程城盯著宋惟寧的目光變了幾變，最后歸于沉寂。

    宋惟寧不確定自己有沒有給出對方想要的答案，只覺得程城最后的眼神帶著那么一絲絲落寞，自己應(yīng)該是答得不太好。

    所以程城這樣優(yōu)秀的人，也有求而不得的地方？令他這樣感懷神傷？

    同性相惜，宋惟寧有點為男同胞抱不平，但他卻不知道，程城心里真正想著的人，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兩個人各懷心事，繼續(xù)享受完這頓美好的午餐。

    飯后，宋惟寧主動洗碗收拾，佑安雖然還是不太敢和程城親近，但經(jīng)過今天這早午兩頓飯，他和程城單獨在客廳待十分鐘，也能做到不聲不響的相安無事，沒跑到廚房找爸爸。

    宋惟寧擰了一條濕毛巾出來，看見小朋友趴在茶幾上，兩手捂著眼睛，從指頭縫里偷瞄程城。

    而程城則裝不知道，悠閑地坐在沙發(fā)上翻雜志，喝紅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