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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一甌春在線閱讀 - 第3節(jié)

第3節(jié)

    太陽才翻過院墻,夜里起了薄薄的霧,晨光打在正房的臺階上,滿世界攏在一團(tuán)柔軟的光里。檐下放了竹簾,金絲藤紅漆的,成片的篾竹拿金銀線編排,和院子里脆嫩的荊桃相映,別有激烈玄妙的風(fēng)味。果真屋子是要人經(jīng)營的呀,空關(guān)了十幾年的小院,早前傳出鬧鬼的傳聞。現(xiàn)在四姑娘住進(jìn)來,妥帖地收拾了,誰還想得起原先雜草叢生的樣子!

    四姑娘站在檐下,面朝太陽,瞇眼微笑的樣子,還有些稚氣未脫。老太太起得早,每天卯初就在上房升座,簡直像皇帝上朝,接受家里晚輩的請安。從太太一輩,到老姨太太和姨娘,再到孫輩,重孫輩,按序進(jìn)來磕頭,一輪忙完也剛過辰時。四姑娘沒有睡回籠覺的習(xí)慣,因此月鑒帶人進(jìn)來,她還是整整齊齊的,穿一件青緞掐花對襟外裳,戴著海棠滴翠的小簪頭,立在三月的春光里,人是嬌的,軟的,像花兒一樣。

    月鑒領(lǐng)人給四姑娘見禮,請四姑娘過目,“奴婢挑了這幾個,是下人堆里最精干者,供姑娘驅(qū)使。老太太發(fā)了話,姑娘年輕面嫩,縱著這些奴才也不是方兒。要是有誰不服管教,姑娘只管打發(fā)人來知會奴婢,老太太自會派嬤嬤過來整頓?!?/br>
    清圓道好,“多謝jiejie了。”

    月鑒笑了笑,欠身又行一禮,回薈芳園去了。

    清圓站在那里一一打量,問:“誰是陶嬤嬤?”

    其中一個五十上下年紀(jì)的站出來,那雙眼睛一抬,便訝然望住清圓,想是驚嘆她與她娘長得像吧!

    主子自有很多話要問,春臺帶余下的人退出了院子,抱弦道:“姑娘別在外頭站著了,霧還沒散,仔細(xì)濕氣入了骨,作頭疼??旎匚堇锶グ?!”一面招呼陶嬤嬤,“打盆水來,伺候姑娘盥手?!?/br>
    陶嬤嬤應(yīng)了,去去很快復(fù)來。抱弦替四姑娘卷了袖子,她就一瞬不瞬地看著那雙暖玉般的手浸入水里,看久了人有些恍惚,仿佛時光倒退,重又回到了十四年前似的。

    清圓拿手巾擦了手道:“嬤嬤是我娘跟前的老人,我好容易才找見你,如今把你調(diào)回來,只當(dāng)故人重逢了?!?/br>
    陶嬤嬤腿彎子一軟,便跪了下來,含淚說:“奴婢真沒想到,時隔十四年,見著了姑娘。可惜姨娘不在了,倘或沒出那檔子事兒,如今天倫之樂,不知有多歡喜?!?/br>
    可世上事,最不該說的就是如果,一說如果便生出更巨大的遺憾。清圓讓抱弦把人攙起來,悵然說:“我出生沒多久,母親便死了,她的為人樣貌,我半分也不記得。今日找你來,是想請你說一說我娘的生平,我聽了好些傳聞,尖刀剜rou般,也不知真假,?!?/br>
    陶嬤嬤想了想道:“姑娘只別聽那起子人胡謅,奴婢早前雖不在房里伺候,但日日得見姨娘,姨娘的車轎出入也是奴婢負(fù)責(zé)的。要說姨娘的性情,待人最是和氣,她進(jìn)府三年,從來不曾和誰紅過臉,下人跟前也不擺主子派頭。后來抽冷子傳出了姨娘毒死夏姨娘的消息,叫人怎么信得實(shí)呢!可惜咱們都是做奴才的,誰也不敢多嘴。姨娘給攆出府后,淡月軒就散了伙,十幾年下來老人們或派到莊子上去,或死了,只有我還在府里,發(fā)落到下房做些雜活兒,幾年見不著一位主子。”

    清圓慢慢點(diǎn)頭,招陶嬤嬤回來之前她也仔細(xì)查問過,陶嬤嬤那時候只是尋常下人,不受重視更談不上心腹膀臂,淡月軒徹底垮臺后,她受了些牽連,但尚且可以留在府里度日。有時候越是不起眼的人,越是對那些驚心的往事有不同的見解,他們聽得到四面八方各種回響,有他們自行判斷的標(biāo)準(zhǔn)。

    她捵了捵衣角道:“既請嬤嬤回來,我也拿嬤嬤當(dāng)自己人,將來跟在我身邊,總強(qiáng)似在下房做一輩子雜役。”

    那是自然的,四姑娘無論如何是老爺?shù)墓莚ou,歹作歹,靳姨娘的悲劇不可能在她身上重演。將來姑娘出閣嫁人,老mama做陪房,要是嫁得不賴,主子奶奶地尊養(yǎng)著,陪房嬤嬤也跟著沾光。

    灰暗年月突來一點(diǎn)光,陶嬤嬤立刻抖擻起了精神,“奴婢伺候過姨娘,一輩子都是淡月軒的人,對姑娘沒有不盡心的。”

    清圓笑著說好,“那嬤嬤便用不著避諱了,把當(dāng)年的情形細(xì)細(xì)同我說一遍吧?!?/br>
    第5章

    相隔了那么多年,要細(xì)說,那說來話就長了。

    陶嬤嬤從靳姨娘進(jìn)門那天說起,她和幾個婆子是打從一開始就派進(jìn)淡月軒伺候的,靳姨娘在謝家過得如何,可謂歷歷在心。靳姨娘生得美,是那種南方典型的美,朱顏秀骨,一身清氣。天下誰人不愛美人?老爺謝紓雖是武將,但狠讀過書,論起做文章來不遜文人。靳姨娘呢,雖是小門小戶出身,也通文墨,寫得一手好字,如此一來,便尤其得老爺鐘愛。

    每一份感情,總有個不錯的開頭,姨娘初入府的兩年,兩個人整日間形影不離,那份細(xì)膩的情懷,真是說也說不盡。然而占盡了風(fēng)流,難免遭人嫉恨,彼時老爺已有一妻二妾,且都養(yǎng)育了公子小姐,靳姨娘孤身一人在這深宅里,老爺照應(yīng)不及的地方,不知吃了多少啞巴虧。

    “吃虧也就罷了,倘或老爺長情,還叫人欣慰些。那時候老爺未上劍南道任職,在升州做兵馬使,下頭的人巴結(jié)他,送了能歌善舞的夏姨娘進(jìn)來,靳姨娘漸漸就受了冷落?!碧諎邒卟蛔〉?fù)u頭嘆息,“人都說深宅大戶里,妻妾爭寵是要人命的,果真立竿見影起了鬼頭風(fēng)。夏姨娘伺候老爺沒多久就遇喜,生下了三姑娘,出月子后日日喊肚子疼,不過半年光景,一下子就死了。后來在夏姨娘常吃的湯藥里挑出了下馬仙1,老爺盤問,蛛絲馬跡一點(diǎn)點(diǎn)推演,就落在了姨娘身上。又有小丫頭指認(rèn),說姨娘曾借口要利水消腫,命人出去采買過那藥,姨娘百口莫辯,到底給攆出了謝家。”

    清圓坐在那里,靜靜聽著,聽得手腳冰涼,“我娘為什么要害夏姨娘,難道只為了爭寵么?”

    陶嬤嬤道:“說是這樣說法,宅子里的太太姨娘們,不都為老爺而活么。姑娘想,姨娘那樣的天姿國色,焉無東山再起的一日?我老婆子說得糙些,沒生養(yǎng)的女人,究竟和生養(yǎng)過的不同些個,老爺不缺子嗣,臨了還是要上淡月軒來的?!?/br>
    “既這么,可是更沒道理要?dú)⑾囊棠锪??!鼻鍒A沉默了下,半晌道,“最得寵的,一個死了,一個攆了出去,這下子眼中釘rou中刺都拔了,果然天下太平,真是一石二鳥的好計(jì)?!?/br>
    陶嬤嬤無奈地笑了笑,大宅里處處陷進(jìn),根基穩(wěn)固的是除不掉了,兩個新入府的沒有靠山,還不是隨意揉搓么。

    清圓心里亂,手指緊緊纏裹起帕子,勒得指節(jié)失了血色。她是無法想象,當(dāng)年給她母親定罪,竟定得那樣草草。憑夏姨娘藥吊子里的藥渣,還有一個小丫頭的指認(rèn),她娘就淪為殺人的毒婦,不由分說被逐出了謝家。要不是連她娘自己都不知道懷了身孕,恐怕她也沒有機(jī)會來這世上了。

    她一頭扎進(jìn)了那股漩渦里,咬著牙道:“既殺了人,就該償命,為什么只是攆出府去,實(shí)在說不通?!?/br>
    陶嬤嬤道:“料想還是為了顧全名聲。謝家世代簪纓,倘或報了官,鬧得一天星斗,老爺臉上無光。所以對外只說夏姨娘是誤吃了藥,吃死的,可哪里堵得住悠悠眾口,終究風(fēng)言風(fēng)語不斷。老爺原要絞死靳姨娘的,是夫人求了情,這才撿回一條命?!?/br>
    清圓長嘆了口氣,聽到這里,方聽出最聰明的是扈夫人。謝紓對她母親總歸還有情,或因一時氣憤殺了她,等冷靜下來,少不得要后悔。人一后悔便生怨氣,當(dāng)時在場卻沒有勸阻他的人必定招記恨,扈夫人清楚認(rèn)識到了這一點(diǎn),因此寧愿做一回好人,撈一個賢名兒。橫豎人被攆出去了,再想回來是不能夠了,老太太不會答應(yīng)。

    所以與人為妾,竟是那樣攸關(guān)生死的事。難怪人人都愿意做正頭夫人,既然做妾也不能盛寵不衰,還不如占個好位置,彈壓后來人。

    清圓松開了雙手,簾外習(xí)習(xí)的風(fēng)從篾竹的間隙里吹進(jìn)來,腦子也逐漸清明了些。她定定神問:“那個指認(rèn)我娘的丫頭,如今在哪里?”

    陶嬤嬤說:“姨娘被攆出去后,淡月軒的院門便封死了,院里伺候的人重領(lǐng)了差事發(fā)往各處,究竟去了哪里,我也說不上來?!?/br>
    旁聽了半晌的抱弦見姑娘臉上不屈,低聲勸解道:“還是看開些吧,都過了這么多年了,倘或那丫頭真受人指使誣陷姨娘,事發(fā)后只怕不是死了,就是被遠(yuǎn)遠(yuǎn)發(fā)賣了,哪里還能留在升州地界上。”

    清圓心里難受,站起身在屋里茫然來回走動,喃喃說:“我就想知道是誰在背后動了手腳,害我母親受了這些年的冤屈?!?/br>
    兩條人命,先后都葬送在了那人手上,到如今她還要背負(fù)別人強(qiáng)加在她母親身上的罪名,虧心地活著,細(xì)想起來確實(shí)不甘。

    陶嬤嬤忖了忖道:“姑娘稍安勿躁,且容我想想法子。我在這府里三十多年,總還認(rèn)得幾個人兒,各處打聽打聽,興許會有消息?!闭f罷頓下來,覷了覷她的臉色道,“只是我也要勸勸姑娘,人生在世,大風(fēng)大浪多了,這樣陳年的舊事,雖說傷人至深,姑娘卻更該保重自己。就算查出是誰,又能如何呢,夫人和兩位姨娘跟前的公子小姐們都大了,老爺看在兒女們的份上,也不會再追究的?!?/br>
    清圓點(diǎn)了點(diǎn)頭,“我心里有數(shù),嬤嬤不必憂心。”

    她只想查出那人是誰,至于接下來該如何處置,就由她來決定了。

    陶嬤嬤納了個福,慢慢退了出去,抱弦見她停在支摘窗前愣神,便喚了聲姑娘道:“早上起得早,這會子沒什么要緊事了,再瞇瞪半個時辰吧?!?/br>
    她沒應(yīng),仍是呆呆站在那里。外面的天宇因有風(fēng)吹散了晨霧,變得澄澈起來,她定神看了會兒,終于收回視線,轉(zhuǎn)身道:“老太太煎藥的時候到了?!?/br>
    她走出淡月軒,往薈芳園外的穿堂里去,抱弦跟在她身后,不明白老太太既不領(lǐng)情,她為什么還要費(fèi)那心思。

    專事看火的小丫頭子見她又來了,提著蒲扇屈腿納福。才要讓四姑娘歇著,卻聽她說:“我來煎藥,煎完了你給月鑒送過去,讓她端到老太太跟前就是了?!?/br>
    小丫頭遲遲道了聲是,心里只顧納罕,府里那么多位爺和姑娘,平常別說行孝了,連樣子都懶得做。哪里像四姑娘似的,不圖功勞,悄沒聲兒地蹲在這里看火添藥。

    不過這無聊的活計(jì),卻因美人的加入,苦味里也添了點(diǎn)馨香。小丫頭子看著她不緊不慢地施為,轉(zhuǎn)動腕子搖扇的模樣,欠身撥動炭火的模樣,都美得那樣生動自然。孩子的心里沒有太多拐彎,暗暗嗟嘆著,將來四姑娘配的,必定要是神仙一樣的人物。這世上須眉,清的少濁的多,那人得有顆水晶心肝,才不至于被靳姨娘的惡名嚇退了啊。

    “啪”地一聲,爐子里的炭輕輕爆裂,濺起幾簇藍(lán)色的火星子。清圓拿布襯著,揭開蓋子看了看,藥湯翻滾間看得見底下沉淀的藥沫了,便將吊子移開,擱在一邊的青磚上。

    正往盅里斟藥,月荃過來了,笑道:“四姑娘何必親自動手,白放著這些小丫頭子,倒養(yǎng)出她們一身懶骨頭來。”

    小丫頭委屈地嘟囔:“我也讓四姑娘別忙來著……”

    月荃看了她一眼,小丫頭立刻住了嘴,退到一旁去了。

    老太太跟前的大丫頭,還是很有威嚴(yán)的。清圓將藥注滿,蓋上了蓋碗,笑道:“橫豎我閑著,找些活計(jì)做,人才不會憊懶。藥熬好了,請jiejie送到祖母跟前吧?!?/br>
    月荃遲疑了下,“姑娘怎么不親自送呢?”

    清圓依舊是笑,“祖母同jiejie一樣意思,寧愿我把工夫花在讀書習(xí)字上頭……”

    還沒說完,身后夾道里便有人接了話,散漫且惡毒的語氣,拖著長腔道:“月荃jiejie還是仔細(xì)些吧,沒的人家往藥里頭加了別的什么,老太太吃出個好歹來,連累你脫不了干系?!?/br>
    清圓轉(zhuǎn)頭看,是清如和清容來了。清如手里拿著一卷宣紙,想是罰抄的《內(nèi)訓(xùn)》抄完了,送來向老太太交差。邊上的清容陪同前來,每回見了她,真如見了殺母仇人一樣,眼里盡是恨她欲死的光。

    如果沒有聽過陶嬤嬤的那番話,她便不知道十四年前的經(jīng)過,清容夾槍帶棒叫人不適,她也許憤懣委屈,也許會同她針鋒相對。如今知道里頭緣故了,反而心平氣和下來,只是心底最深處有隱痛,觸也觸不到,唯有隱忍。

    她欠了欠身,“二jiejie,三jiejie?!?/br>
    清容比清如還要厲害幾分,她是不留情面的,因?yàn)樽允咽鞘芎φ?,清圓在她面前就是罪人,應(yīng)該被她踩在腳底下。她睥睨地乜著清圓,冷笑道:“不敢當(dāng),你這樣厲害人物,誰敢做你jiejie!早前祖母和太太商議要接你回來,我就說了,你斷不愿意回來的,與其金窩里頭做癩團(tuán),不如雞窩里頭做鳳凰。陳家雖不是官宦人家,總算日子過得,呼奴引婢的不曾虧待你。誰知你倒好,攀了高枝兒,連養(yǎng)育之恩都忘了,寧愿在謝家低頭做人,搶著做下人的活兒。我倒問問你,這樣的日子好過么?”

    清容的話直指面門,可算說得割骨三分,清如在一旁聽得很暢快,幸災(zāi)樂禍地看著清圓吃吃發(fā)笑。

    她們姊妹做法,邊上的人不好插嘴,都惴惴地瞧著清圓。

    清圓臉上還是淡淡的,如常把托盤交給了月荃,另放海棠小盒子在邊上,囑咐老太太吃完了藥要用的。

    清容見她不理會,活像一拳打在了棉花包上,愈發(fā)拱起了火氣,扭頭對清如道:“二jiejie你瞧,世上竟有這樣的人,罵到門上來了也沒事人一般。我算看出來了,什么樣的娘養(yǎng)什么樣的女兒,這話真真一點(diǎn)不錯?!?/br>
    話說到這個份上,抱弦都聽不過去了,出聲道:“三姑娘,話不能這么說……”

    清圓輕輕拽了她一下,轉(zhuǎn)身對清容笑道:“三jiejie,我原說不回來的,又怕鬧到公堂上不好看相,這才進(jìn)了謝家門。如今在家有月余了,愈發(fā)覺得回來得對,這里才是我的根呢。我每日瞧著祖母和太太,心里只覺得親厚,家里哥哥們對我很好,jiejie們也都照應(yīng)著我,我縱是沒在家里長大,到底大家念著骨rou親情,少不得包涵我?!?/br>
    清容原先是想引她斗嘴的,好把事態(tài)擴(kuò)大,眾人對清圓本就不喜,鬧起來自然愈發(fā)齊心針對她??伤购?,四兩撥千斤,睜著眼睛說瞎話,一時竟堵得清容張不開口了。

    月荃見清圓能應(yīng)付,這才一笑道:“我去給老太太送藥,姑娘們可是來見老太太的?回頭我傳了話,姑娘們就過去吧。先前老太太正好說要查姑娘們課業(yè)呢,四姑娘的《女誡》想也抄完了,一同拿過來,讓老太太過目吧?!?/br>
    就這么,無形中解了圍。清圓本也無意和她們纏斗,便借著這由頭,暫且避開了。

    作者有話要說:1下馬仙:大戟。

    第6章

    夾道里寂靜無聲,不見一個下人來往。馬頭墻高而層疊,把天切成窄窄的一道,間或有灰羽白翅的鳥飛過,清圓瞇覷起眼,看得出神。

    她不說話,抱弦也知道她心里不受用,小聲道:“姑娘別和她們一般見識,在娘家做小姐,也不過這幾年光景,占足了強(qiáng)未必是好事,等將來出了閣,就知道外頭世道怎么樣了。”

    清圓嗯了聲,“我不生氣,你不必寬慰我?!?/br>
    她雖笑著,那是她作為主子姑娘的氣量,要是什么都堆在臉上,便和那兩位姑娘一樣了。

    抱弦嘆了口氣,“早前姑娘沒回來,咱們各處當(dāng)差,和姑娘們沒有深交,瞧著那些千金萬金的小姐,倒也知書達(dá)理。如今姑娘回來了,竟叫她們現(xiàn)了形似的,一個個張牙舞爪,通沒個小姐的做派,可不奇么!像先頭三姑娘的話,這算說在什么上頭?自己的娘不過是舞姬出身,就算她養(yǎng)在了夫人跟前,也變不成嫡女?!?/br>
    清圓沒有說話,心里頭明鏡似的。其實(shí)要說誰生的像誰,不如說誰養(yǎng)的像誰。姑娘家小性兒,有時候脫口而出也是有的,人畢竟不是范葫蘆,不能完全照著模子長,但經(jīng)常的口出惡言,那就是沒有教導(dǎo)好。清容恨她,大伙兒都說夏姨娘是她母親毒死的,這點(diǎn)恨尚有來源。但清如見了她也時時給小鞋穿,委實(shí)過分了,可見這謝家,并不是個講理的人家。

    “其實(shí)姑娘留在陳家,遠(yuǎn)比回謝家來要好。”抱弦攙著她,慢慢道,“真不明白他們是怎么想的,從老太太到底下小姐們,個個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早知這樣,何必討你回來慪氣?!?/br>
    清圓倒很看得開,事不關(guān)己式的說:“原就是為求家宅太平,只要人在府里,他們心就安了。”見抱弦還憤憤不平,便拍了拍她的手道,“我是不要緊的,有的人蜷曲一生呢,又怎么樣?咱們不過一時,已經(jīng)是好的了,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總不會一個屋檐下到老。”

    “姑娘就不惱么?”抱弦道,“先前這樣,幾乎戳著人的臉來埋汰……”

    清圓笑了笑,“這樣就惱,一輩子可有生不完的氣了。你聽我說,做人很多時候都要裝聾作啞,她罵你,她心里比你還急呢,又要動腦子,又要使力氣。咱們只當(dāng)她唱戲罷了,不必動怒,動怒心則亂,一亂就稱了她的意了?!?/br>
    她有一套自己的說法,小小年紀(jì),難為她竟有看穿世態(tài)炎涼的通透。這樣也好,人生很多坎坷是因?yàn)樽钥嘣斐傻?,去了這一項(xiàng)病根兒,大抵可以刀槍不入了。

    于是匆匆收拾了罰抄的功課,仍舊上薈芳園去,本以為清如和清容已經(jīng)回去了,不曾想她們還在,且老太太把清和也叫過來了。姐妹三個在兩旁站著,老太太正歪在羅漢榻上,一張一張檢查清如抄寫的《內(nèi)訓(xùn)》。

    老太太跟前,自是誰也不敢造次的,每個人都老老實(shí)實(shí)盯著自己的腳尖。清圓進(jìn)去后也不敢出聲,等老太太看完了清如的,才雙手捧著自己抄寫的《女誡》呈上去。

    高深昏暗的大屋里很靜,只有紙張翻動的聲響。老太太每一頁紙,乃至每一個字都仔細(xì)過目,她是這樣揪細(xì)的性子,從年輕時候起就養(yǎng)成了事事頂真的毛病。

    兩個孫女的字都是簪花小楷,但字與字之間也不盡相同。清如的表面流麗,沒什么筋骨,倒是清圓的,娟秀且具挺拔的骨架,很符合衛(wèi)夫人“多力豐筋”的說法。

    不論如何,她給的懲戒她們都仔細(xì)完成了,下筆好壞是各自的手法,也不好過多強(qiáng)求。老太太將兩個人的功課放到了一旁,正色道:“這陣子都給我用功些,你們父親不日就要回來了,仔細(xì)到時候考你們?!?/br>
    清如一聽便高興起來,她是正經(jīng)嫡女,老爺偏疼她些,她受的優(yōu)待也比別的姊妹多,同老爺自然更親厚。

    “父親是因公回來,還是專程為瞧祖母回來?在家能逗留幾日?”

    老太太眼里升起了一點(diǎn)愁色,謝紓的家書里沒有寫明,字里行間似乎匆忙得很,究竟是為什么,恐怕要等他到家了才能知道。只是上了年紀(jì)的人,對很多事都有精準(zhǔn)的預(yù)感,老太太娘家也是官場中人,這不年不節(jié)的中途回來,只怕不是什么好事。不過目下還不確定,也不好在孩子面前說,怕亂了她們的陣腳,便道:“你父親率兵在積石山固防,已經(jīng)幾年了,想必是朝廷發(fā)恩旨,準(zhǔn)他回來省親吧。逗留幾日尚不好說,要看你父親的意思,倘或還有別的公務(wù),在家住不得幾日?!?/br>
    橫豎能回來就是好的,清如姐妹喜形于色,老太太瞧瞧清圓,她靜靜站在那里,臉上的笑也是靜靜的。

    老太太嘆了口氣,想必出身打了折扣,才懂得人間疾苦,她雖融入不了姐妹們,心思倒是細(xì)膩的,也很有孝心。昨兒不讓她再煎藥的那幾句話,換做清和清如她們,必定撂挑子不干了,她卻有執(zhí)拗的犟筋,今兒還來,不過自己不露面,讓別人往上房送。說實(shí)在話,討好的心是有的,但討好得不算討厭,一個沒依沒靠的孩子,挑了全家最不好相與的老太婆做靠山,眼光是有些獨(dú)到。

    謝老太太咳嗽了聲,“清圓,你還未見過你父親,這程子自己要更審慎些,好討你父親的歡心?!?/br>
    清圓道是,抿唇一笑,仿佛當(dāng)真十分向往。

    其實(shí)早前她還不知道身世的時候,曾在大街上見過這位節(jié)度使大人,那時他高頭大馬,有兵卒簇?fù)碇瑢?shí)在風(fēng)光無兩。如今知道他是她父親,這種敬仰之心反倒蕩然無存了,且逐漸被怨恨替代。恨他不深究,讓懷著身孕的枕邊人含冤死在了外頭,恨他不認(rèn)她,讓她十四年過著無父無母的日子。

    老太太自然不知道她心里想些什么,只覺囑咐到了,她自己知道厲害。頓了頓,復(fù)又看向清和,“知州夫人來說合的親事,今兒打發(fā)人遞了話進(jìn)來,說開國伯家有意和大姑娘結(jié)親。我還未應(yīng)準(zhǔn),過兩日汲侯夫人舉辦春日宴,到時候趁機(jī)相看,要是不出岔子,想必就定下了。”

    這個消息一出,大家都有些驚訝,原本清如覺得知州夫人屬意她,這門親事十有八九會落到她頭上,不料事到臨頭竟拐了個彎,人選變作清和了。老太太當(dāng)然不會作過多的解釋,點(diǎn)了哪個孫女的卯都是一樣的,甚至先把滯銷的嫁出去,剩下的孫女更好攀親。清和其實(shí)有些呆怔,不知那算不算老實(shí),橫豎頭子不是太活絡(luò),遇著事有那么一瞬臉上茫茫的,連著急都不知道。開國伯家之所以選上她,大約是瞧年紀(jì)更相當(dāng),清和雖不是嫡女,但也是謝家長女,錯不到哪兒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