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節(jié)
書迷正在閱讀:黃粱客棧、我在七十年代努力成名醫(yī)、穿成炮灰配角的奶奶(快穿)、我是豆腐!不是渣!、將軍與女奴(1v1 h)、(NPH)最后的舞會、欲夢醉金枝、一刀傾城、因為遇見你、memories
我的愛落在世間,會有回響嗎? 冬天,它與它的思想孤獨地死在月下。 - 人年少時學(xué)習(xí),周圍總是有許多同儕的。 老師教他們已經(jīng)不剩爭議的知識,考試,課題,一點點地篩選。不知從何時起,課本上說明流派與觀點的次數(shù)變多,課本上文字被大段劃去,小組課上再無“結(jié)論”一說。 初中,高中,競賽,大學(xué),再到碩士,博士。 這條路上同儕越來越少,考場里的同學(xué)逐漸只剩三五個人。 而終有一天,你回過頭,會發(fā)現(xiàn)身旁連導(dǎo)師都不復(fù)存在,學(xué)之一路上再不會有人指引。 那是人類這一族群的邊境。 …… 陳嘯之遞完辭呈后閑了下來,開始長久地坐在即將被搬空的辦公室黑板前擦擦算算,有時沈晝?nèi)~推門進(jìn)來研究這塊板子,擦掉一兩行運算,在黑板前發(fā)半個小時呆,然后把擦掉的式子原樣謄回板子上。 目睹了全過程的陳教授嘲笑她:“你跟我半斤八兩?!?/br> 沈晝?nèi)~丟了粉筆,怒道:“你這個肯定有問題!!” “——地球人都知道我這個肯定有問題?!标悋[之毫不客氣地陰陽怪氣她,又問,“我們少考慮了變量么?沈晝?nèi)~你覺得那個缺失的變量到底是什么?” 沈晝?nèi)~抬頭看黑板,頭痛道:“我也在思考……我們肯定忽略了什么東西?!?/br> 陳嘯之:“…………” 沈晝?nèi)~站在密密麻麻粉筆字前,抬頭看一眼黑板都強(qiáng)迫癥到頭皮發(fā)麻:怎么會有這么長的狗屎運算?不僅是錯的,還不知道哪個環(huán)節(jié)出了錯,這種不確定性令這一切雪上加霜。 沈小師姐能忍委屈,對大多數(shù)冒犯都不以為意,按說應(yīng)該是個佛祖,但有一點把她和佛祖區(qū)別開來了:她無法忍受錯誤的公式/運算/推論/證明,在她眼前晃來晃去。 而且看久了會狂躁。 陳嘯之看熱鬧般端詳她的背影。 沈晝?nèi)~坐立難安地繞著黑板走來走去,試圖糾正這曠日持久的錯誤,但是沒有半點插手余地。 黑板上的推論錯得渾然天成邏輯嚴(yán)密:三個月前它的錯誤嚴(yán)絲合縫,三個月后它斗榫咬合,看一天懷疑人生,看久了直接厭世。 在沈晝?nèi)~準(zhǔn)備把黑板砸了的時候,陳嘯之終于看夠了熱鬧,慢吞吞道:“葉葉,過來?!?/br> 沈晝?nèi)~:“……” 沈晝?nèi)~過去,陳嘯之拿走姓沈的手里攥著的粉筆,順了順?biāo)拿?,把人抱在懷里,倆人一起盯著黑板看。 “……” “……” 一片靜默中,沈晝?nèi)~開口道:“你覺得有沒有可能是我們?nèi)f有引力的計算出了偏差?我覺得那塊的運算最硌手?!?/br> 陳嘯之靜了三秒,不太贊同地說:“我們倆人一起推過七八遍了,這種情況應(yīng)該擱置一段時間再算,除非有必然的把握。否則這叫機(jī)械性重復(fù)勞動?!?/br> 沈晝?nèi)~:“……” 沈晝?nèi)~沉默了足足一分鐘,展現(xiàn)出了個子小小脾氣叼叼的本質(zhì),暴躁喊道:“我不算啦!” 陳嘯之憋著笑,沈晝?nèi)~掙扎著扭來扭去,暴脾氣地喊道:“物理不適合我!就是殺了我我也不要繼續(xù)干理論物理啦!回國就去理教門口攤烤冷面,加蛋加腸七塊錢,全家福十三,看到穿格子衫的就苦口婆心勸他們不要學(xué)理論物理,回家去吧,推個小車創(chuàng)業(yè),把自己吊死算了……” 陳嘯之好心提醒她:“你攤烤冷面是會死人的?!?/br> 沈晝?nèi)~:“……” “你就是,”沈晝?nèi)~深吸一口氣,含淚說:“你就是不想看我自力更生!連我攤烤冷面都不支持!陳嘯之,你困不住我一輩子,你良心壞透了……??!” 陳嘯之:“…………” 陳嘯之心想這癥狀怎么能一天比一天嚴(yán)重,這到底是什么人間苦難,又摟著沈晝?nèi)~,兩個人在午后的辦公室里發(fā)呆。 辦公室一團(tuán)糟。 不少專業(yè)書被他從書架上清了下來,有些賣給了同系的教授,有些被裝進(jìn)fedex箱子里托運回國,此刻辦公桌上只攤著本聶魯達(dá)的西語詩集,第四十八頁折了個角,被日光曬著,飛鳥振翅一般微抖。 “……我說?!?/br> 陳嘯之望著光錐,忽道。 沈晝?nèi)~抬頭,看著他。 “ 你還記不記得那句話?”他問。 沈晝?nèi)~:“哪句?” “事物的本質(zhì)……”陳嘯之夢游般說,“……與它展現(xiàn)于外的模樣,是截然不同的?!?/br> 沈晝?nèi)~微微一怔。 學(xué)過自然科學(xué)的人會明白:事物的本質(zhì),往往是反常識的。 譬如日升月落、環(huán)繞世界的太陽其實才是那個靜止天體。年輕的尼古拉·哥白尼在星辰間窺見秘密——但頭頂驕陽也并非永恒不動,百年后的科學(xué)家們發(fā)現(xiàn)太陽系的中心在銀河系右旋臂上飛舞,隨著公轉(zhuǎn),飛向宇宙盡頭。 而誕生于二十世紀(jì)的一名偉大頭腦則告訴人們,人類奉為權(quán)威的「時間」并非一成不變。 在他的理論中,時間破碎不堪且不再統(tǒng)一——他對全世界宣布:此時此刻,你與我就處在不同的時間中。這是我們周圍的引力場帶來的細(xì)微時空彎曲,只是那時空的彎曲太過微小,以至于在此前綿延上千年的文明歲月里,從未有人察覺。 有人說他瘋了,將他斥為異端。 一百零一年后的十月,偉大的頭腦早已與世長辭,ligo站在攝像機(jī)前向世人展示一條黑底雪白的曲線。那曲線里雙中子星在宇宙中并為一體,在13億光年外迸發(fā)出創(chuàng)世的萬丈金光。時空漣漪抵達(dá)太陽系,聲音輕柔,像是被戳破的啤酒泡沫。 「他是對的?!鼓贻p的后繼者們說。 看。事物的表象是會對人類撒謊的。 而自然科學(xué)在四百年前從哲學(xué)中分離出來,如離弦之箭般飛速發(fā)展的唯一原因,就是它敢于質(zhì)疑過往的一切權(quán)威,反對一切表象與成見。 它實事求是、唯事實論,哪怕再看似荒謬、違反常識的理論,只要是腳踏實地的,就會迎來被證實的那一天。 正如卡爾·薩根在他的書中所說——在科學(xué)中,沒有不可討論的問題。 更沒有不可推翻的真理。 ——那是科學(xué)廣袤的領(lǐng)土上,阻止我們的族群向前摸索的,最大阻力。 那一剎那,沈晝?nèi)~迷茫神情之中,忽然浮現(xiàn)出了一點別樣的神色。 陳嘯之沒注意到那一瞬,若有所思地說:“……你覺得有沒有可能,是我們的問題……” 沈晝?nèi)~下意識接道:“——出現(xiàn)在這一黑板公式前?” “……” 陳嘯之一愣。 沈晝?nèi)~也愣住了:“想到一起去了……?” 陳嘯之愣愣地點頭,沈晝?nèi)~忽然兩下扳開他的胳膊,連扶帶爬地滾回黑板前,撐著黑板,仔細(xì)端詳那一黑板公式。 “……” “問題,”沈晝?nèi)~呆呆道:“……可能比黑板上的這些還要本源?!?/br> 陳嘯之下意識接道:“四種作用力的概念錯了?” 沈晝?nèi)~那一剎那渾身發(fā)抖。 “不不……”她聲音發(fā)著顫,望向黑板,道,“不能……不能說它錯了,它有……有個……我們一直以為是變量!我們一直以為我們忽略的是變量……” 沈晝?nèi)~說得支離破碎,但是陳嘯之卻一下子明白了,瞳孔震顫。 “我們篩了那么久的數(shù)據(jù),”那姑娘家語無倫次地敘述,“大海撈針一樣,想看看有什么干擾的變量……可是……” 陳嘯之無意識地接道:“……萬一被忽略的是某個常量呢?” “是某個恒定的、不變的值,”陳嘯之帶著一絲迷茫道,“也不能這么說……某種更本源,比四種相互作用力更詳盡……” 那一剎那,火光穿過塵世。 普羅米修斯之火在一間小小的、即將被搬空的辦公室里迸發(fā)。 桌上攤著詩集,小盤子里放著啃了一小口的無花果,兩名年輕的愛人隔著張桌子,望著彼此眼中亂七八糟的自己。 他們的心臟幾乎都要跳出胸腔。 “……我……我不敢說?!鄙驎?nèi)~發(fā)著顫道。 陳嘯之兩指按住額頭,顫顫抖抖地擺擺手:“你……你讓我想想……” “我也……”沈晝?nèi)~手撐著黑板,手抖地抹掉了一大道公式,混亂地說,“我也……我也想想……” 陳嘯之:“……” 兩個人僵直地沉默了許久,如是足足過了近半個小時,沈晝?nèi)~甚至連姿勢都沒怎么變。 早夏的風(fēng)吹起窗簾,陳嘯之終于冷靜了些許,打破了沉默:“現(xiàn)在不能激動?!?/br> 沈晝?nèi)~喃喃道:“……對,不能激動?!?/br> 陳嘯之理性仍未完全恢復(fù),但經(jīng)整理好了下一步一二三,盡力鎮(zhèn)定地給小青梅解釋,“我們兩個現(xiàn)在都需要獨處,時候呆在一起只會互相影響,不利于將來糾錯和討論?!?/br> 小青梅:“……同、同意?!?/br> “不能抱太大希望?!标悋[之仿佛也在勸自己般,心平氣和地說,“要保持悲觀。” 沈晝?nèi)~復(fù)讀:“悲觀。免得一場空歡喜。” “沒錯?!标悋[之亦道。 沈晝?nèi)~發(fā)著呆,拽開辦公室門。 陳嘯之忽然叫住了她:“……葉葉?!?/br> 沈晝?nèi)~:“誒?” 他面色仍帶著一絲紅,問:“……晚上你想吃什么?” 沈晝?nèi)~回頭望著他,笑了起來。 人間溫暖,光照耀著一對凡間的愛人。 整個加州翠綠欲滴,一派屬于晚春的,生機(jī)勃勃之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