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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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醉蘇樓外,長街燈火通明, 大雨滂沱落于世間,漆黑而又鋪天蓋地。 門口的侍應(yīng)生一身粗布短打,肩上還搭了條雪白毛巾,殷勤地將門簾一撩,讓那女孩和老人攙扶著走進(jìn)濕潤溫暖的雨夜。 “——小沈?!?/br> 天穹之下黑沉一片,周院士在其中和善喚道。 “誒?周老師?!?/br> “……明天?!敝茉菏柯曇羯n老:“……明天,我給你空一個下午的時間,你來我辦公室一趟?!?/br> 然后老師又道:“下午一點,我等你,咱師徒倆在你出國前好好聊聊。” 沈晝?nèi)~乖乖應(yīng)答:“好。” 然后沈晝?nèi)~道:“老師我送您?” “……不用,這么晚了,你一個小姑娘家的。幫我叫個車吧?!敝茗欌x老師笑了笑:“滴滴那個玩意我怎么都用不習(xí)慣,老是定位不準(zhǔn)確,惹得司機(jī)天怒人怨的……學(xué)也學(xué)不會?!?/br> 然后周院士一笑,不無自嘲地說:“確實……人年紀(jì)大了之后,再怎么努力去學(xué),也總會被時代的浪潮落在身后?!?/br> 沈晝?nèi)~笑了起來:“哪能這么說呢。咱們學(xué)院里比您更緊跟潮流的老頭可不太好找?!?/br> 周院士帶著笑意問:“是嗎?!?/br> 沈晝?nèi)~點了點頭,掏出手機(jī)給她的大導(dǎo)師叫車,這個點西二旗互聯(lián)網(wǎng)公司下班潮頗為恐怖,附近滴滴調(diào)度不過來——而在等車時,老人垂著眼睛緘默不語。 然后,周老師生起皺紋的嘴唇一動:“……無論怎樣,小沈。” 沈晝?nèi)~笑得眉眼彎彎,問:“嗯,老師,怎么了呀?” “……對不起?!?/br> 沈晝?nèi)~:“……?” 周鴻鈞院士在傾盆大雨中,滄桑地道:“懷昌將你交到我的手里,是讓我教導(dǎo)你、指引你,關(guān)于其中的含義,我一直沒有細(xì)想過。發(fā)生這些事,是我照顧不周?!?/br> 雨水沖刷大地,樓上傳來極其細(xì)微的喧囂聲。 “……對不起?!?/br> 那老人痛苦至極、近乎認(rèn)罪地道。 - ………… …… 沈晝?nèi)~是步行回去的。 原因無二,西二旗的互聯(lián)網(wǎng)民工們九點下班,整個海淀區(qū)的出租車就像一口水缸,瞬間被996的畢業(yè)生們抽得一干二凈,而沈晝?nèi)~又總覺得心里難受得很,就算有車也不想上去。 好在今晚吃飯的地方,與她奶奶家的距離其實算不得太遠(yuǎn),走幾步路,再橫跨母校校園即可。 暴雨沖刷著這座城市,像是要將一切苦痛洗刷殆盡。 沈晝?nèi)~撐著自己印著小黃鴨的雨傘,走在茫茫黑雨的本部校區(qū)之中。 ——她在這里度過了七年。 長夜里梧桐葉垂著,花骨朵順?biāo)驏|流淌,沈晝?nèi)~天藍(lán)色的裙子被雨打得透濕,黏在腿上,沈晝?nèi)~走了兩步覺得有點兒累,便將裙子撩了起來,稍微打了個結(jié)。 沈晝?nèi)~覺得眼眶發(fā)疼,忍不住一揉,揉出一手的淚水。 ——我到底在哭什么呢,沈晝?nèi)~茫然看著手背上的水珠。我是在哭我終于被人看到、終于被人追究的苦難么?還是在哭我終究無望的、持續(xù)了十年,甚至還將持續(xù)下去的愛情? 可能兩者都有。 ——那眼淚里既有解脫,又有亙古沉默的傷痛。 她一路哭一路走,每走一步,原先灰敗的沈晝?nèi)~就剝落一分,現(xiàn)出另一個年輕銳利的女孩。她覺得自己的殘骸掉進(jìn)身后的水里,化為與地球一體的灰燼,可是她每走一步,就痛得像是在流血。 沈晝?nèi)~路過自己泡了數(shù)年的實驗大樓。 實驗大樓燈火通明,她師弟師妹的辦公室亮著長明燈,又被梧桐掩映著,梧桐樹葉漆黑,那些年輕人里爆發(fā)出一陣靈感迸出的歡呼,落進(jìn)沈晝?nèi)~滿是淚水的眼底。 我好起來了,他們也會的。沈晝?nèi)~淚眼朦朧地祝福他們。 他們也會的。 沈晝?nèi)~穿過雨風(fēng)凜冽的未名湖,湖面在風(fēng)雨中激蕩,像是千百年來學(xué)者的咆哮。 她路過空無一人的cao場,路過化為石頭的蔡元培先生,路過乾隆詩碑,她路過歷史和將來。 路燈微弱地落在地面。沈晝?nèi)~小高跟鞋濕透,連卷發(fā)都濕淋淋地披在腦后——她看上去極其狼狽,腳尖重重地落在盈滿光又落著雨的水塘之中。 在花神廟的門洞前,沈晝?nèi)~與一個高個的年輕人同行。 那青年人最多不過大三,踩著雙aj1 chicago,說話帶著點兒江南口音,沈晝?nèi)~跟在他身后走,依稀聽出他是那所沈晝?nèi)~第二備選的大學(xué)的數(shù)學(xué)系學(xué)生,是來參加丘成桐大學(xué)生數(shù)賽的。 青年語氣相當(dāng)閑散,隔過雨水,道:“……也還行吧,感覺不太難,和imo差不多吧?!?/br> 沈晝?nèi)~一邊哭一邊想,丘賽還是比imo難點兒的,做起來稍有吃力。 長夜遼闊,雨水茫茫,沈晝?nèi)~哭得鼻尖兒都酸了。 然后。沈晝?nèi)~聽見那個青年說: “……肖然,我快瘋了。” “我他媽每天都覺得活著沒意思,” 那年輕人路過臨湖軒時聲音發(fā)著顫。 “……我這樣到底是要做什么?”年輕人問。 …… 你會好起來的。沈晝?nèi)~心里酸軟地祝福這個陌生人。 這是上天給敏銳者降下的獎賞與詛咒,是他親手賜予的、來自伊甸園的善惡之果,是智慧和聰敏,是無所不能。然而如果那個被啟蒙者找不到人生的風(fēng)向,善惡果就會成為如骨附蛆的噩夢。 ——可是你會好起來的。沈晝?nèi)~走在雨里,淚眼朦朧地祝福走在她身前的、素不相識的青年。 沈晝?nèi)~真的覺得太痛了——像是連人生的一部分都被剝離了出去。 可她又清楚地知道,自己正在重生。那些老舊的羽毛剝離去,不死之鳥在火中涅槃,血rou鳥羽一層層地落在地上,化為身后沈晝?nèi)~走過的路。 可是,真的太痛了。 ——‘陳嘯之?!?/br> 沈晝?nèi)~穿著那件‘適合穿了去見最愛的人’的裙子走在雨里,捂著胸口,幾乎是個令人肝膽俱裂的樣貌。 - …… 沈奶奶家,離pku不遠(yuǎn)。 沈晝?nèi)~在黑夜中穿過校園又走了幾步,便在漫天飄落的雨水中,走回了奶奶家所住的小胡同。 …… 宜春胡同幾乎都快搬空了,完全不復(fù)小時候的熱鬧,有也都是懷舊、不愿動遷的老年人。 沈晝?nèi)~穿過胡同口時老楊樹在雨中招展,她路過兒時玩伴的家門,看見他家門紅漆剝落,火紅對子褪成了淺紫色,破破爛爛地掛在雨夜里。 ……去哪了呢。 沈晝?nèi)~微一嘆息,揉了揉哭腫的眼睛,推開了奶奶留著的小門。 院里月季凋敗,滿地零落成泥的花與枝。 沈奶奶年高困乏,早就睡了,只給沈晝?nèi)~留了小門。她草草地接了點水將臉洗了,又用洗面奶卸了妝,回了自己的廂房。 廂房里有一股濕潤而懷念的味道,老黑書桌上一盞綠臺燈,沈晝?nèi)~抽了張紙擦了擦自己的淚水,又在淚眼朦朧中看見擺在書桌上的、燙金的通信本。 沈晝?nèi)~:“……” 她擰開臺燈,鎢絲燈泡一跳,終于亮了起來。 沈晝?nèi)~從頭讀起那些通信。那些從十年前寄來的、她寄去十年前的——所有的信都整齊而鼓脹地擠在書頁之中,有種歲月特有的殘酷與柔軟。 她讀到自己安慰小晝?nèi)~,讓她和自己一樣走出喪父之痛,讓她適應(yīng)環(huán)境,讓她融入新的集體,找到新的朋友——又讀到小晝?nèi)~參加人生第一次競賽,和陳嘯之相遇,在醫(yī)院被陳嘯之抓住手,讀到后來不可救藥地愛上他。 沈晝?nèi)~讀到自己的勸誡,又讀到年少的反抗。 ‘我對你很失望?!?/br> ——那你現(xiàn)在還對我失望嗎? 沈晝?nèi)~用力揉了揉眼睛,她覺得世界又溫柔又疼痛,往后翻,在最后一頁,她看見自己許多天前,夾進(jìn)去的一頁本子紙。 「我現(xiàn)在很好?!?/br> 時間過了許久,久到一切都發(fā)生了,可那一張小小的本子紙,再也沒有被傳送過去。 這場通信背后是什么?是結(jié)束了么? 沈晝?nèi)~閉上眼睛,淚水不再涌出,她無意識地捂住胸口,在昏暗的燈光中問——十五歲的晝?nèi)~,你還好么? ‘另一個平行世界中的我,過得好么?’ 二十五歲的無從得知。 本子緘默如石,平靜得像銀魂片頭的烏尤尼鹽沼??墒钱?dāng)沈晝?nèi)~將手放上去時,本子深處傳來一股脈搏般的暖意。 沈晝?nèi)~淚水吧嗒一聲,滴落上去。 “我好疼?!?/br> 女孩子在空蕩蕩的廂房里、痛楚地喃喃自語:“……我好疼啊?!?/br> 窗外大雨傾盆,一道閃電劃過天際。 沈晝?nèi)~抽噎著坐在老桌子前,原先漂亮的裙子往下滴著水,狼狽至極——天然卷遇水更卷,蓬蓬亂亂,猶如受了傷的孩子。 她坐了許久,時針過了十二點,凌晨大雨更盛,帶著毀天滅地的氣勢席卷而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