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校園的事兒局限在市里，能拿拳頭和名聲說話，可以叫上兄弟去堵人。

    可是大學校園復雜得多，到了研究生階段更是。

    在一段糟糕的導師學生關系中，暴力是最沒有用的東西，更不用說沈澤只是個外院的本科生，他上去出了這一趟氣，他jiejie要付出十倍甚至數(shù)十倍的代價去償還。

    沈澤那時恨自己不夠有本事，無法碾壓那個擁有對沈晝?nèi)~有著壓倒性支配能力的‘李磊’，無法對他飽以重拳，只能眼睜睜看著他jiejie，被搓躪至灰敗的田地。

    ……何況那也不是他的戰(zhàn)役。

    可是，如今。

    沈澤靠在門框上，看著沈晝?nèi)~絨絨的后腦勺兒。她坐在師弟師妹堆里，渾身都泛著光，十分慈祥地伸手摸了摸比她個子高得多的師妹的頭頂。

    她的師弟師妹都是真的，非常喜歡這個沈小師姐。

    這不奇怪，沈澤想，沈晝?nèi)~在面對后輩時特別護犢子，不知幫這群小新丁頂過多少次鍋，教學生又特別的盡心盡力，誰會不喜歡這樣的前輩呢？這已經(jīng)超出了前輩，稱得上‘導師’了。

    他們放下了手中所有的工作，圍著沈小師姐，告訴小師姐她離開的這段時間他們所有人的工作進展、他們的數(shù)據(jù)處理遇到的難題，更提及這段時間的不如意——每個人都沒注意到自己的神態(tài)，像是在自發(fā)地、對老師做匯報似的。

    盡管這個實驗室里，本來屬于沈晝?nèi)~的桌子，已經(jīng)被撤得一干二凈了。

    “……他把我罵了一頓，”一個師弟紅著眼眶說：“說我連寫個論文都搞不定時態(tài)，趁早別讀研究生了，滾回家種地……”

    沈晝?nèi)~安慰他：“你數(shù)據(jù)我跟你一起做出來的呀，很漂亮的個樣。欒豐你把初稿發(fā)給我看看，我這幾天沒什么事，回美國前給你改利索掉?！?/br>
    那師弟應是被生生罵哭了，艱難地點了點頭。

    一個師妹壓低了聲音：“……李磊就跟有狂躁癥似的……”

    “……是……”

    沈澤靠在門框上，散漫地朝漆黑的走廊上看，幫著這群在背后噴小老板的苦博苦碩望風，以免他們被diss的對象抓個正著。

    “師姐，”一個女孩笑著道：“你帶來的這個男生是誰呀？這么帥——你是師姐男朋友嗎？”

    沈澤個兒高腿長，不羈而帥氣，眉毛濃，是個天生的衣服架子。

    沈晝?nèi)~看了沈澤一眼，笑道：“這可不是。這是我——學弟，光華大二的?！?/br>
    沈澤一笑，配合喚道：“學姐?！?/br>
    沈晝?nèi)~又說：“有女朋友的，關系特別好，蜜里調(diào)油那種。你們別打他主意哈?！?/br>
    “……光華的啊，”女孩感慨道：“那可真是和我們隔挺遠的。我入學這么久，至今一個管理學院的都不認識呢。”

    然后另一個女孩吐槽道：“有女朋友就別來了啦！”

    沈澤嗤嗤地笑，將辦公室門一掩，拉了個凳子坐在了他姐身邊，加入他們的對話。

    他其實并不插得進去話。

    這群理工科學生的稀奇古怪名詞實在是太多了，討論的還是他們自己的課題，沈澤完全分不清coatiing之間的必然聯(lián)系——但是他們討論得熱火朝天，沈晝?nèi)~還抄了打a4紙和鉛筆，現(xiàn)場給他們畫了個思維導圖。

    “記住?！鄙蛐熃阏J真道：“這個儀器你得去聯(lián)系下……”

    “……懂了……”

    下一秒，門吱呀一聲開了。

    “干嘛呢？！”暴躁尖利的聲音刻薄地說：“還擱這兒開起茶話會來了？！”

    瞬間滿室靜謐。

    沈澤抬起頭，看見個已經(jīng)發(fā)起胖來的青年教師。

    那青椒就矗立在辦公室門口，眉毛豎了起來，筆直而尖銳，像是壞掉的雨刮。

    說曹cao曹cao到，李磊來查崗了。

    所有的學生都像是被按了靜止鍵，臉上寫著我完了三個大字兒，沈晝?nèi)~更是駭?shù)孟蚝笠煌恕墙鯒l件反射。

    沈澤下意識地，將他身邊的jiejie護了下。

    這叫李磊的好像想借題發(fā)作，沈澤堅決地將胳膊擋在沈晝?nèi)~身前，瞇起眼睛想——雖說對打不行，但對噴沒關系，他帶著人全身而退也沒問題。

    然而李磊卻忍了忍，一句話都沒說。

    沈澤：“……？”

    接著，漆黑的走廊里，又浮現(xiàn)了一個修長的人影。

    沈澤：“……”

    這次出現(xiàn)的這個人還真他媽的認識——沈澤終于明白了，他進樓時聽到的聲音是誰的。

    ……這世界真的是小得可怕。

    李磊道：“這就是我?guī)У膶W生，除了其中兩個，其他的都是我的，學生有點兒懶，您有興趣的話我再帶您去我們實驗室瞅瞅？前幾天我們這兒剛進了個大件兒，花了幾千萬，但是這樓上實驗室放不開，被我們放到另一個樓里去了?！?/br>
    那人平靜地哦了一聲。

    “陳老師，”李磊帶著絲幾不可查的討好，對跟著他前來的年輕人說：“怎樣，您跟我一起去看看？”

    陳嘯之面色平淡，看著這辦公室，散漫地道：“……過會兒，不急?！?/br>
    “我看看這辦公室再說?！彼捨怖煤荛L。

    那群學生囁嚅著道：“老師好?！?/br>
    李磊一揮手，示意他們趕緊滾回自己位置上該干嘛干嘛別成天摸魚，然后稍讓開了點位置，讓陳嘯之進去看。

    陳嘯之摸了摸門框，面無表情地說：“這辦公室也太小了?！?/br>
    李磊干笑兩聲：“沒辦法嘛，院里給劃的位置就這么點兒。”

    陳嘯之卻沒搭理他。

    “……你剛剛說，”陳教授神色逐漸深深沉銳利：“除了其中兩個，其他的都是你的學生?！?/br>
    “這句話挺有意思，”他說。

    接著，陳嘯之危險地盯著沈晝?nèi)~，對李磊，近乎咄咄逼人地問道：

    “——哪兩個學生不是你的？”

    -

    ……

    沈晝?nèi)~看到李磊身后的陳嘯之的瞬間，心中被‘cao’字填滿。

    這倆人咋勾搭上了，沈晝?nèi)~險些窒息，這倆人總不能再來段合作關系吧？可別他媽搞我了。

    ——更別一起搞我。

    沈晝?nèi)~對李磊是真實的討厭，如今更是懶得care他，見到他身后的、仿佛是來視察一般的陳嘯之，心中的情緒實在難以描述，一個‘cao’字就完事了。

    問我要走手機號是為了和李磊談合作？

    沈晝?nèi)~捫心自問，這輩子還沒被這么人背叛過……

    “這您還用問嗎，”李磊笑了起來：“一個是您現(xiàn)在的那位學生沈晝?nèi)~，另一個就是她旁邊這男生?！?/br>
    他指向沈澤。

    “我也不認識，”李磊道：“見都沒見過，來串門子的吧。”

    算了隨便吧，愛咋咋地，沈晝?nèi)~佛了，懶得和這群人計較——陳嘯之如今更是連個招呼都不和她打。

    沈澤毫不猶豫，將他姐往身后一護，姿態(tài)甚至比上一次更護犢子。

    ——他認識陳嘯之，小時候過年見過他，十年很難改變一個十五歲的人太多相貌。而且沈澤知道自己這么多年的苦楚。

    沈晝?nèi)~：“這是我……”

    她停頓了一下，看了一眼人高馬大、如今已經(jīng)稱得上男人的弟弟，寬容地道：“——我認識的學弟。我今天進校門的時候是他來接的，我今天就是來看看師弟師妹?！?/br>
    “…………”

    沈澤盯著陳嘯之，向前走了一步，將沈晝?nèi)~擋在了身后。

    “老師好?！鄙驖沙爸S地看了陳嘯之一眼，道：“學姐，走，午飯快沒了，我?guī)愠晕顼埲??！?/br>
    沈晝?nèi)~笑了起來：“好鴨！”

    然后沈澤稍顯親昵地一拍沈晝?nèi)~的肩膀，慷慨大方地說：“我請你去吃干燒rou，走吧，飯后奶茶我也請了?！?/br>
    沈晝?nèi)~：“?。?！”

    “老師再見。”特別好收買的沈晝?nèi)~對陳嘯之笑道：“我下午應該不來啦！”

    說完，沈晝?nèi)~一拽沈澤的袖子——姐弟倆直接竄了。

    -

    十一假期中旬，燕南食堂人滿為患。

    沈晝?nèi)~倒是能夠理解在校內(nèi)一堆中不溜秋的食堂里拔尖子的感受——事實上她有空的話也挺喜歡來學四吃的。但是她每次來一排隊，就十分后悔……

    沈晝?nèi)~看了一眼座無虛席的桌椅，吐槽道：“為什么國慶假期都這么多人？他們都不回家的嗎？”

    沈澤頭疼地說：“我哪曉得，一會兒還是老規(guī)矩，端著盤子吃吧。”

    “……，”沈晝?nèi)~心里發(fā)怵：“算了，我放棄干燒rou，我去排rou夾饃，你給我買個小米粥就好了，一會兒我把錢轉你?！?/br>
    沈澤：“……”

    沈澤看著烏泱泱的人，感慨道：“是啊。站著吃套菜的難度系數(shù)不亞于雜耍了。”

    “……我要什么卡沒什么卡?！鄙驎?nèi)~憋屈地說：“沒有身份證我忍了，沒有飯卡是真的難受，校門進不來，吃飯還得到處借……”

    “要我說你不如補辦一個算了……”

    他們兩個人買了一個飯團一個rou夾饃，沈晝?nèi)~要了杯加糖的小米粥，跑到外面坐在長凳上，吹著風吃。

    十月初的北京不復那樣的炎熱，沈晝?nèi)~坐在樹下，梧桐光影斑駁，暖風拂面，如同秋山化下的金光。

    沈澤笑道：“我家關山下課了誒?！?/br>
    沈晝?nèi)~認真地回答：“哦，想看手機不用看我眼色的?！?/br>
    沈澤嗤嗤地笑，從褲兜里掏出手機，去和異地戀的女朋友說話。

    沈晝?nèi)~看著那小情侶所為，溫暖一笑，將溫涼的小米粥夾在膝蓋之間，抱著自己的小rou夾饃開始啃。

    她一邊啃，一邊不受控制地想起陳嘯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