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晝?nèi)~那一瞬間感受到了一種難言的屈辱，鼻尖通紅，發(fā)著抖道：“……和、和你沒關(guān)系。 ”

    “和我沒關(guān)系嗎，”陳嘯之坐在沈晝?nèi)~的對面，瞇起眼睛，手指交叉而握，調(diào)戲般地說：“我他媽也不知道了，我得拿你這種學(xué)生怎么辦，忙吧幫不上，我想教你點什么你學(xué)不會——嗯，沈晝?nèi)~？你說怎么辦？”

    沈晝?nèi)~：“……”

    她顫抖著垂下了眼睫，無可選擇地，以沉默待他。

    下一秒，陳嘯之忽而哂道：“我想了下，決定收回那句讓你滾出去的話，不如我們再試試。”

    沈晝?nèi)~一呆，又抬起了頭，震驚地看著陳嘯之。

    “我說——”陳嘯之停頓了一下。

    那一瞬間，風(fēng)呼一聲吹了過去。但如果不是那陣風(fēng)，沈晝?nèi)~應(yīng)該能夠聽到他咬緊牙關(guān)的聲音。

    “沈晝?nèi)~，我也看不出你別的用途了，但是也不是完全沒有——和我再試試？”

    沈晝?nèi)~腦子里嗡地一聲。

    已經(jīng)惡劣了一晚上的陳嘯之，幾乎是往沈晝?nèi)~心口捅刀般地、開玩笑道：

    “我感情空窗期，正缺一個呢?！?/br>
    第71章 我希望我的人生里，從來就沒……

    -

    “我感情空窗期, 正缺一個呢?！?/br>
    餐廳里音樂溫和流淌，燈光溫柔，夜風(fēng)凜然。

    陳嘯之話音帶著極致的輕佻和調(diào)弄, 輕飄飄地落了下來。

    沈晝?nèi)~那一瞬間, 感到了一種鈍痛的屈辱。

    陳嘯之正在以一種前所未有的玩味之色看著她。沈晝?nèi)~一開始試圖直視他, 但在看到陳嘯之的眼瞳時便顫抖著挪開了眉眼，心里難受得幾乎像是被擊碎了一般。

    ——他根本不把我當(dāng)人看待了。沈晝?nèi)~呆滯地意識到。

    那些我當(dāng)作我青春的珍寶的，一張都沒舍得扔的他手抄的情詩，和陳嘯之有過的一切，相擁而眠的冬夜, 我們談起理想的夜晚。我將這一切珍藏了十年心心念念了十年, 我十年都難以忘懷, 十年不曾后悔。

    可這一切對他來說算什么？

    算“空窗期很久了”, 算“怎么樣，再試試”。

    算他眼中的蔑意和佻薄。

    我對他來說算人嗎, 沈晝?nèi)~發(fā)著抖想, 現(xiàn)在對他來說我算平等的人嗎？他怎么能這樣羞辱我，他怎么會成為這樣的人？

    席卷而來的，是近乎一切都被擊碎了的疼痛。

    沈晝?nèi)~眼前發(fā)花，鼻尖兒紅了起來，手指緊緊地捏住了餐巾紙。

    ——因此，沈晝?nèi)~沒能看見陳嘯之幾乎在痙攣的拳頭。

    燈光映在這男人的身上, 陳嘯之目不轉(zhuǎn)睛地、將近泣血的看著她，眼里泛著血絲。

    她為什么不是我的，她為什么那時候非要離開？陳嘯之聽見頭顱中咚咚的雷鳴，他看見被他傷害的、沈晝?nèi)~的發(fā)旋，看見她削白的、微微露出的細嫩肩膀。

    ——沈晝?nèi)~連這時候, 都不會說話。

    然后陳嘯之輕飄飄壓抑了下怒意，極其閑散而又不走心的道：“行了，我又不是在逼你?！?/br>
    沈晝?nèi)~囁嚅著嗯了一聲。

    “走了，”陳嘯之拿起自己的外套，冷淡道：“我送你回宿舍?！?/br>
    可沈晝?nèi)~幾乎什么都聽不見了。

    她幾乎什么都看不見，也沒有流淚，腦子里嗡嗡作響，卻模糊地知道在這個傍晚里，她被陳嘯之打碎了什么極其珍貴的東西——陳嘯之親手做了這件事。

    那她最后僅有的、能聊以慰藉人生的美好回憶，碎得碎碎片片粉身碎骨，像極了兒時的她打碎的、奶奶最愛的茶盅。

    沈晝?nèi)~顫抖著從桌旁站了起來，眼前一陣陣發(fā)黑。

    陳嘯之眉毛一挑：“干嘛呢？走了?！?/br>
    夏夜風(fēng)急，沈晝?nèi)~扶著桌子，一時難受得臉都白了——于是陳嘯之一抖外套，將外套披在了沈晝?nèi)~的身上。

    “考慮下，”陳嘯之惡意地對她道：“不過你現(xiàn)在是單身嗎？不是的話當(dāng)我沒說，我沒有當(dāng)?shù)谌叩氖群??！?/br>
    說完，陳嘯之拉緊了沈晝?nèi)~肩上自己的外套，又溫和地一笑：

    “看你這么受歡迎的模樣——不少吧？”他微微一頓，手上用力，惡劣地問：“——有么，嗯？”

    -

    ……

    陳嘯之摧毀的東西，曾是沈晝?nèi)~心中的，如春雷滾過大地般的柔情。

    是那個十五歲的女孩哪怕到二十五歲，無論怎樣都沒有后悔過的初戀，是她這輩子從未質(zhì)疑過的愛情，是知慕少艾，是她十年如一日篤定的‘他不會變’——這‘不會變’不是說這個少年會永遠愛她。

    而是，‘無論他愛不愛我，都會「珍視」和我的青春歲月’。

    只要「珍視」就可以了。

    ——明明一切都是美好的。細雨綿綿的下午。陳嘯之第一次抓住她的手的瞬間。滾滾的、火焰般的體溫灼燒著另一個人——他們彼此是一個沒成年的少年所能觸碰到的最guntang的生命。他們兩個人所仰望過的夜空，笑著提及的理想。決賽前夜一起在被子里看的《wall-e》，兩個小機器人太空里的芭蕾，pixar工作室。

    少女在如刀的北風(fēng)中踮起腳搶走的，屬于陳嘯之的初吻。

    可是陳嘯之，對這一切不屑一顧。

    沈晝?nèi)~發(fā)現(xiàn)自己對他來說不特別，甚至讓他討厭，陳嘯之不想復(fù)合，

    十五歲的我，在親吻他的時候，知道自己愛的男孩，有朝一日會把這一切當(dāng)作玩弄自己的武器嗎？

    ……

    沈晝?nèi)~難受得連路都走不穩(wěn)，顫抖著推開自己宿舍的門，拖著灌了鉛般的兩條腿，一下子栽進了柔軟的床鋪。

    陳嘯之的外套掉在地上，窗戶抖落一地皎潔月光。

    ……

    下午時那個波西米亞阿姨對她說，‘他們從不曾離你遠去’。

    可那應(yīng)該是有信仰的、相信死后世界的人對一個路人的安慰，人死不能復(fù)生，離開的人終會成為一抔黃土，只值每年春天一杯澆在墳前的酒。

    ——他們一個個的終會遠行。

    沈晝?nèi)~崩潰又絕望地哭成一團。

    昔日的榮光。人生最尊敬的師長。當(dāng)成目標來追逐的父親。陪伴了我近二十年的夢。還有那個在決賽前夜握著她的手的，溫柔的少年人。

    有人踏上不歸的旅程，頭也不回地將哭得聲嘶力竭的她留在身后；有人重新出現(xiàn)在她的生活里，可是早已不再是當(dāng)初的人。

    ——十五歲的我，會想要這種人生么？

    我為什么要眼睜睜看著我自己活成這樣，我為什么要流血流淚又一無所得？我為什么要在奮斗后才知道我碌碌無為？

    沈晝?nèi)~在深夜里徹底崩潰。

    她爬起來，坐在書桌前，擰亮了燈開始寫信。

    沈晝?nèi)~一邊哭一邊寫，淚水吧嗒吧嗒地掉在信紙上，把字跡洇開。她哭著讓過去的自己放棄2008那一年的會傷害她的物理競賽，保全自己的自尊；她哭著讓十五歲的她離陳嘯之遠一點，遠一點，在太愛他之前把他踢出自己的生活；她顫抖著讓自己放棄爸爸賦予自己的夢。

    這一切讓沈晝?nèi)~遍體鱗傷，而沈晝?nèi)~已經(jīng)受夠了這樣的生活。

    ——這不是建議。

    這是命令。

    -

    「我希望我的人生里，從來就沒有過陳嘯之?！?/br>
    「我希望我從來沒做過，‘天體物理學(xué)家’這個夢?！?/br>
    「我希望年少的我規(guī)避開一切，將要降臨到我身上的傷害和不如意?！?/br>
    ……

    「我希望過去的我，有個不一樣的人生?！?/br>
    -

    ……

    沈晝?nèi)~一經(jīng)寫完，相當(dāng)于否定了自己的整個過去，一顆心疼得都麻木了，眼淚幾乎像是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滾下臉頰。

    她抖抖索索地攤開被淚水浸潤得通透的信紙，確定里面沒有能夠觸及馬賽克的內(nèi)容，將軟塌塌的信紙折了三折，掖進了她人生中唯一的奇跡。

    ——她能夠改變處境的，唯一的機會。

    那個父親留給她的實驗記錄本。

    她哭得眼睛都紅腫了，拿起手機看了一下時間，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快十一點了，而微信上卻跳著二十幾個紅點。

    沈晝?nèi)~：“……”

    她擦了擦眼角，抽了紙巾擤鼻涕，點了綠油油的app。

    置頂?shù)氖撬蚼ama奶奶的對話框，兩個都有未讀。

    沈晝?nèi)~先點開了mama的，她mama說今天帶著奶奶去了醫(yī)院——奶奶身體很不好，醫(yī)生說不知道能不能挺過這個冬天。沈mama沒有告訴奶奶，但是奶奶好像自己知道，mama覺得瞞不住這個老人。

    沈晝?nèi)~眼淚又不住地往外涌。

    佛說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怨憎會，求不得，愛別離。奶奶的身體已經(jīng)壞了許久，年紀又大……早些年mama和奶奶的關(guān)系仍僵持著，可是在奶奶被拉進醫(yī)院后，兩個女人雖然沒有說什么特別的軟和話，卻逐漸湊在了一起。

    華嫣送趙蘭君去醫(yī)院，在醫(yī)院徹夜陪床。

    一老一少誰都沒提過原諒誰，歲月卻代為沖淡了婆媳間的尖棱。

    沈晝?nèi)~邊哭邊乖乖回了mama的微信，說我寒假的時候和導(dǎo)師要個假期，一定回去和你們一起過年。

    然后，沈晝?nèi)~點開了奶奶的微信框。

    奶奶卻完全沒提過自己去醫(yī)院的事情——她不僅半個字都沒說，還給小孫女發(fā)了個途x網(wǎng)鏈接，命令孫女來給她助力搶北京去廈門的火車票，說自己十一假期想去廈門玩一趟。

    沈晝?nèi)~的眼淚，終于止住了一點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