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護士立刻擠了擠眼睛, 笑著走了。

    沈晝?nèi)~不曉得護士jiejie為什么擠眼睛, 但她是來探病的。沈晝?nèi)~穿過長長的走廊, 813室的病房門緊閉，她稍微猶豫了一下, 從門上的玻璃朝里看去——床上凸起了一塊兒, 陳嘯之的頭有半個陷進枕頭里，在黑暗中看得不甚分明。

    ——他今天居然是在這個點睡覺。

    晚上六點了還在睡……沈晝?nèi)~愧疚地心想陳嘯之一定是累壞了，他的病情應(yīng)該還在反復，否則怎么會一直在住院呢？mama說301的病床一床難求，可見醫(yī)療資源之緊缺……可他住院已經(jīng)快一個星期了。

    沈晝?nèi)~又一次被愧疚籠罩，小心翼翼地推門, 走了進去。

    病室里一片黑暗，窗戶還開著，沈晝?nèi)~輕手輕腳地關(guān)上了門，然后把兩個塑料袋放在了他的床頭。

    沈晝?nèi)~：“……”

    沈晝?nèi)~在心里用意念告訴陳嘯之：‘這是今天給您上供的水果，據(jù)說都是維他命c之王, 也不知道為什么維他命c會有這么多王……總之多吃點?！?/br>
    ——你和我有仇，可是和維c之王沒仇。多吃點。

    沈晝?nèi)~在心中用意念溝通完畢，認為自己已經(jīng)盡到了來送水果噓寒問暖的義務(wù)，就在床邊坐下了。

    她送來的石竹花插在花瓶里。

    沈晝?nèi)~摸了摸花瓣，摸到花上還有水珠，那些花兒被照顧得非常好。

    “居然在這?！鄙驎?nèi)~小聲自言自語：“可能是李護士沒告訴是誰送的?！?/br>
    然后沈晝?nèi)~覺得，陳嘯之好像動了一下。

    細微的風吹過沈晝?nèi)~的眉眼，她低下頭，看向病床上躺著的少年。

    病房里非常暗，像是一團濃得化不開的墨。陳嘯之睡覺時側(cè)著身，半個身子裹在被子里，沒穿病號服，現(xiàn)出已頗為結(jié)實的少年胸膛，繃帶新?lián)Q過。沈晝?nèi)~在黑暗中看不太分明他的眉眼輪廓，但她真的是覺得陳嘯之生得不錯的。

    這么一想，他的確是人間的寵兒。

    年少，聰明，受人喜愛，走到哪里都會有愿意為他兩肋插刀的人，有一個也許很煊赫的家世——而且鼻梁還很高。

    最后一條對沈晝?nèi)~而言簡直了，剎那間她的嫉妒之情溢于言表，心想明明都是華夏人種一個祖先進化來的憑什么他的鼻子這么大——沈晝?nèi)~非常小學雞地，趁著睡覺，一把捏住了陳嘯之的鼻子。

    “……”

    天黑時睡著的人，很難被這點小動作弄醒，而且陳嘯之應(yīng)該是在深睡眠——沈晝?nèi)~明白睡覺時間和環(huán)境對質(zhì)量帶來的差異性。

    沈晝?nèi)~惡毒地捏著那鼻子，一松一捏，陳嘯之動都沒動。

    真的睡得很熟嘛，睡眠四期了吧？沈晝?nèi)~終于放松了下來，并放過了陳嘯之的好看鼻子，坐在了他的床邊。

    這是沈晝?nèi)~來醫(yī)院的這么多次探病中，頭一回找到的，能在這病房多留一會的機會。

    ——也是她一直在尋找的契機。

    沈晝?nèi)~一直在渴望和陳嘯之的獨處。

    這不是因為她對陳嘯之有什么非分之想，經(jīng)歷了那場大雨里流血的傷口之后，她只是想親眼確定他還活著，活得很好。愿意聽他呼吸，數(shù)他的脈搏，看到他身上因自己而受的傷口愈合。

    從她被陳嘯之救下來的那個大雨天后，她就一直想有這么一個契機，如果能和他說說話就更好了。

    只是沈晝?nèi)~不敢。

    ——她已經(jīng)被懟過許多次了。

    黑暗之中，沈晝?nèi)~看見陳嘯之露在外面的手。

    陳嘯之的手掌骨節(jié)修長，關(guān)節(jié)分明，指關(guān)節(jié)上破了好幾處的皮，已快愈合了。這雙手和女孩的手不同，他已顯出了少年特有的硬朗有力。

    那骨節(jié)上，全是那天受的傷。

    沈晝?nèi)~用指腹輕輕碰了碰。

    ——那傷口已經(jīng)愈合了，只剩一層堅硬的血痂皮。

    她小心翼翼地撫摸那片傷口，又試探地握了一下，像是做朋友的前兆。沈晝?nèi)~總不知道陳嘯之為什么那么討厭自己，甚至討厭得毫無理由。

    躺在沈晝?nèi)~身前閉著眼的這個少年，她在轉(zhuǎn)學來之前就聽班主任提起過。

    十五歲的小轉(zhuǎn)學生從聽陳嘯之的傳聞的時候就開始對這男孩抱有好感，那好感來得莫名其妙，就像是見到一個認識許久的老友。沈晝?nèi)~曾經(jīng)試圖和陳嘯之做朋友，卻碰夠了壁壘，陳嘯之對她惡語相向，冷眼以待。

    沈晝?nèi)~一想，又覺得想哭。

    他這么討厭我，她想——看到我的眼神就像看一條蛆蟲，每個字都透露著輕蔑?？晌矣肿隽耸裁茨兀?/br>
    下周我還是主動申請換位好了……換得離他遠一點。遠一點。他一定也在等我開口。

    別哭，別哭，她又拼命地告訴自己，不要搞得像蒙受了冤屈。

    沈晝?nèi)~輕輕拿開自己的手。

    ——可是，下一秒，陳嘯之的手掌死死握住了她的。

    沈晝?nèi)~膽子小，那一下簡直跟鬼片似的，一聲慘叫，嚇得眼淚差點都出來了。

    ——陳嘯之居然完全沒睡！

    陳嘯之大概是快炸了，一把將沈晝?nèi)~一拽，那一下有點兒失力，沈晝?nèi)~踉蹌了一下，差點磕進床上。

    沈晝?nèi)~：“哎……”

    然后她聽見裝了睡的陳嘯之羞恥地說：

    “……我、我道歉。”

    -

    十五歲的少年從床上爬起來，怕她逃跑似的握著女孩子的手，措辭卻羞恥艱澀得像是這輩子沒道過歉一般：“沈晝?nèi)~，我那天說的話——我其實——其實根本沒有那么想?！?/br>
    一片沉沉的黑暗之中，沈晝?nèi)~難以置信地道：“你……”

    陳嘯之居然醒著。他也不開燈，沈晝?nèi)~只知道他在看著自己。

    然后她聽見陳嘯之說：

    “我道歉完了，你原……原諒我吧。”

    沈晝?nèi)~呆住了，陳嘯之仍然握著沈晝?nèi)~的手。

    那一瞬間，秋夜晚風呼地吹過。

    在沈晝?nèi)~反應(yīng)過來發(fā)生了什么之后，她鼻尖都紅了——這道歉太過樸素艱澀，可她從來沒想過她還會收到對這件事的道歉。陳嘯之眼睛里燃著光，就這么定定地看著她，可是這少年的耳根都紅透了。

    “我沒有和女……女孩子道歉過?！标悋[之將那些話語在舌尖滾過，又沙啞重復了一遍：

    “對不起。你原諒我嗎？”

    -

    沈晝?nèi)~總有種奇怪的感覺，仿佛她認識陳嘯之已經(jīng)一個月了，而好像這就是他們最長的一次對話——畢竟本次對話居然持續(xù)了長達三分鐘，以沈晝?nèi)~的一句“好好好我原諒你求你放手”結(jié)了尾。

    兩個人坐在病室里，燈亮了兩盞，床和凳子相隔足足一米，場面極其尷尬。

    沈晝?nèi)~：“……”

    陳嘯之說：“…………”

    如果沉默是金，這屋里恐怕已經(jīng)比國家金庫還有錢了。

    沈晝?nèi)~無意識地摸了下自己的手，陳嘯之突然開口說：“我不是故意拉你手的你知道吧？”

    沈晝?nèi)~想起她的手被抓住的那一幕，耳根都紅了，小聲說：“我盡——盡量，試著這么理解吧?！?/br>
    陳嘯之：“…………”

    陳嘯之說：“你還是忘了吧?！?/br>
    好提議。沈晝?nèi)~看出陳嘯之渾身上下寫滿‘崩潰’和‘我盡力了’六個大字。

    沈晝?nèi)~則總覺得她的手還是被抓著，殘留著陳嘯之的溫度。而且腦海里有個小晝?nèi)~突然冒出來與她寒暄：嗨呀你別說陳嘯之的手還挺暖和……沈晝?nèi)~幾乎慘叫出來，拼命一搖頭，把這個出來找事的小小晝?nèi)~甩成一團煙霧。

    又一陣夜風吹了過來，沈晝?nèi)~的小馬尾都有點亂了，她用力壓了壓自己頭上翹起的卷卷毛。

    班長突然說：“全科護士都在笑話咱倆?！?/br>
    沈晝?nèi)~一愣：“……？笑話什么？笑話班長你雖然被捅了但是身殘志堅……”

    “你再這樣我罵你了?！标愋瞻嚅L冷酷地說：“笑話我有個三過病房門而不入的探病妹，每天像個田螺姑娘一樣給我送水果送花有時候還進去坐一坐，你說這個來探病的田螺是誰？”

    沈晝?nèi)~想了想，由衷嘆息：“魏萊居然會做這種事，想不到啊?！?/br>
    陳嘯之點了點自己嘴角的位置：“田螺臉上有傷?！?/br>
    沈晝?nèi)~摸了摸自己的嘴角，迷惑地說：“魏萊還會變裝??？”

    接著，意識到陳嘯之估計有點兒想揍她后，小田螺立即慫慫地噤聲了。

    過了一小會兒，小田螺小聲道：“我今天給你帶了……一點柑子，還有葡萄。你要吃嗎？我去洗?！?/br>
    “行，給我洗串葡萄吧，”陳嘯之示意她：“果盤兒在窗臺上?！?/br>
    小田螺立即拿了果盤，拽了一串兒葡萄，逃跑般消失在了洗手間里……

    陳嘯之看著沈晝?nèi)~的背影，揉了揉眉頭，從塑料袋里拿了只柑子，開始剝皮。

    -

    沈晝?nèi)~洗完葡萄回來，手上都是水，將那個果盤恭恭敬敬地放在了陳嘯之的床頭柜上。而那時陳姓班長恰好剝完了一只貢柑，將果rou撕拉一聲掰開，非常自然地將兩瓣方便吃的果rou塞進了沈晝?nèi)~的手中。

    陳嘯之努了努嘴：“你那保溫桶是什么？”

    他那表情十分意難平，說完之后還多看了沈晝?nèi)~兩眼。

    沈晝?nèi)~：“……”

    沈晝?nèi)~很順從地吃著陳嘯之剝出來的貢柑，想起她做的那湯，非常欲蓋彌彰地轉(zhuǎn)移話題：“哦對了，今天物理老師讓我給你帶資料。”

    陳嘯之：“……哦？”

    沈晝?nèi)~飛快地拿出今天李老師給的卷子，放在陳嘯之的床頭，叮囑道：“周末的課改到清華理科樓了，就從他們西北門進去直走的那個！你千萬別忘，這次是外面的老師帶我們，機會難得。李老師給找了一部分題，你千萬記得看一看?！?/br>
    陳嘯之問：“那個保溫桶是什么？”

    沈晝?nèi)~：“這周開光學呢！光學可好玩啦，話又說回來了，這月月底就要考預賽了……”

    陳嘯之眼睛瞇起：“那桶給我。”

    沈晝?nèi)~：“……”

    沈晝?nèi)~那一瞬間，臉都紅到了耳朵根。

    ——那是她第一次給別人做飯，在這之前她爸爸都沒有過這種待遇——沈晝?nèi)~耳根通紅，雖然她之前給陳嘯之送過一次，但那是在他睡著了的時候……可是陳嘯之現(xiàn)在清醒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