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在傭兵團(tuán)不錯，至于目的……”沈雁月的聲調(diào)拉長，他的聲線本就磁性曖昧，一旦刻意拉長，讓人的心弦都忍不住跟著緊繃輕顫，“我們的任務(wù)是獵殺那只木乃伊。怎么，你想要加入我們的團(tuán)隊嗎？真帆大概會高興，一直以來只有她一位女性。”

    “加入之后我天天和你一起表演歌劇么？這樣一來一回？”瑠歌說出口后便有些后悔了。

    語言好像成為了一種能夠保護(hù)她的利器，只要她還在說話，言辭鋒利，就不會泄露自己內(nèi)心的情緒。

    她心中像是有一根緊繃的弦，繃到極致了彈跳那么一兩下，又重新趨于平靜。

    “既然要獵殺木乃伊，那就快點(diǎn)走吧。放心，我不會拖你后腿，我們的目標(biāo)一致?！?/br>
    說完，也許是因為心里的失落逐漸擴(kuò)大，漸漸變成了難過，平靜過后的弦又重新細(xì)微地震蕩起來。她不自然地蜷曲了一下手指，模糊道：“其實(shí)這里，兩百年前，發(fā)生那件事后我來過……”

    “你說什么？”沈雁月沒聽清她含糊不清的嘟囔。

    “沒什么。”說罷，瑠歌忽然停住了腳步，轉(zhuǎn)而向沈雁月露出了一個清泉般的微笑，“我說啊，重新遇見你，我才發(fā)現(xiàn)，時間真的已經(jīng)過去很久了。”

    久到什么都改變了。

    沈雁月有了更加親密的伙伴，連那只耳環(huán)也不帶了……對了，還有風(fēng)雪刀……

    明明不是追究這些問題的時間，明明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但她就是克制不住那些如沾了春雨般滔滔不絕生長著的荒野雜草。

    那么多被壓制住，被冰雪封印了兩百年的荒雜情緒。

    ……像草一樣瘋長著，肆虐著她偽裝出來的紙殼子外表。

    少女站在古老的走廊中，她的容顏嬌嫩，像是尚未綻開的薔薇。而她的笑容，就是清晨流淌在薔薇瓣上的露珠，璀璨且剔透。她站在那里，靜靜地朝他笑著，仿佛從亙古的森林中走來。

    沈雁月沒有說話。

    掠過煉獄般的起居室，再往里面走已經(jīng)見不到人了?？諘绲淖呃戎校胺酵蝗粋鞒隽嘶迥Σ聊举|(zhì)地板的聲音。瑠歌與沈雁月兩人對視一眼，立刻向傳出聲音的方向跑了過去。

    “沈，扔刀！”走廊前方右邊的房間內(nèi)部傳出尼基塔的爆喝，在他出聲的剎那間，一只干癟的枯黃色物體以極其扭曲的姿勢從房間里沖出。眼前雪光劃過，沈雁月出刀速度像是颶風(fēng)過境，轉(zhuǎn)瞬間，彎刀極準(zhǔn)地朝干尸砸了過去！

    嗤——！

    刀身準(zhǔn)確地割開白色的繃帶，沒入干尸體內(nèi)，阻礙了它行動的速度。與此同時，房間內(nèi)部槍聲響起，無數(shù)子彈密密麻麻地掃射在干尸的軀體上！

    濃郁的硝煙味斥滿了整個走廊，瑠歌覺得味道有些刺鼻，下意識朝沈雁月身邊靠了靠。

    一波子彈輪過后，砰的一聲巨響，尼基塔踩著滑板，一只手抄著機(jī)關(guān)槍，一只手抄著真帆，一同從房間中沖了出來?，姼锜o視了兩人渾然天成的跑路動作，她一直緊盯著干尸的動靜。

    她看到那些被子彈洞穿的傷口以極快的速度開始愈合，看到干尸一點(diǎn)點(diǎn)地扒開沈雁月鋒利的彎刀。

    這一瞬間，干尸窸窸窣窣動作的聲音仿佛與多米尼克洗腦般的笑聲重疊！

    瑠歌猝然睜大雙眼，雙手握拳，微微顫抖。

    她知道那個斷斷續(xù)續(xù)的笑聲是怎么回事了，那是上一次多米尼克來到這個城堡時發(fā)出的笑聲！

    “快走?！彼曇袈晕㈩澏兜卮叽俚?，“快走！這東西恐怕……”

    她想，她可能知道一開始在樓下感應(yīng)被反噬的原因了。

    她想，她可能也知道吸血鬼伯爵消失的原因了。

    因為，她在這具干尸的身上，感知到了吸血鬼伯爵的能量波動。

    不是失蹤、不是死亡。

    那位酷愛收藏的吸血鬼伯爵，被這只干尸——

    徹徹底底的，吃掉了。

    第7章

    不僅僅是吸血鬼伯爵，她在見到干尸的剎那，同樣也明白了上一屆見習(xí)生的去處。

    他們?nèi)砍蔀榱诉@只木乃伊的養(yǎng)料。

    腦海里人影重重，似乎所有的碎片都一點(diǎn)一滴地拼接了起來。瑠歌神色不明地盯著那只木乃伊的舉動，強(qiáng)烈克制住身體里的欲望。

    沈雁月自然注意到了干尸的傷口恢復(fù)得極快，同時他察覺到瑠歌的情況并不正?！渚G色的眼眸隱隱發(fā)紅，有轉(zhuǎn)換為血瞳的趨勢。

    他動作更快了一些，灰綠色的瞳仁中似乎也有血光劃過。他的右手再次摸出一把彎刀插在腿邊的刀鞘中，左手一把將瑠歌帶過，讓她的腦袋枕著自己的手臂，不讓其他人發(fā)現(xiàn)她眼睛的變化。

    尼基塔踏在滑板上，朝沈雁月打了個手勢，意思是——先撤，啟動b方案。

    所謂的b方案，就是他方才那句開玩笑似的“大不了把這破城堡炸了”。不過他恐怕沒有想到，就算把城堡炸了，以這只干尸極其強(qiáng)悍的恢復(fù)能力，約莫也造成不了致命傷害。

    干癟的木乃伊在木質(zhì)地板上緩慢地蠕動著，它每一個動作都讓瑠歌的心臟劇烈一跳，似乎再過幾秒，它又能以絕對可怕的爆發(fā)力沖過來。

    瑠歌竭力抑制住身體嗜血的欲望，靠著沈雁月的肩膀大聲提醒道：“這只木乃伊把吸血鬼伯爵還有上一屆見習(xí)生全部吃了！普通物理傷害對它無效！我們快走！”

    她喊出口的一瞬間，整個人驀地感到了天旋地轉(zhuǎn)。原來沈雁月為了節(jié)省時間，干脆像尼基塔用胳膊夾著真帆一樣，同樣帶起了她。

    “走了！”

    雖然尼基塔踩著滑板的速度風(fēng)馳電掣，不過他當(dāng)他回到猩紅色的起居室時還是停頓了一瞬。地毯的與滑板的摩擦力過大，滑板很難在地毯上快速滑動。哪怕見習(xí)生的鮮血濡濕了整個起居室，解決了摩擦力過大這個問題，不過尼基塔顯然有點(diǎn)兒膈應(yīng)。

    他將真帆往地上一放，把滑板丟進(jìn)真帆懷里，“你先走！”

    真帆沒有猶豫，看了他一眼立刻轉(zhuǎn)身跑開。

    真帆離開后，尼基塔與沈雁月立刻成了搬運(yùn)工。后者先將瑠歌放下，隨后火速合上起居室通往內(nèi)部走廊的大門。他們將沙發(fā)等大件的家具搬來，快速堵住了門。

    “這樣堵了不多久，頂多兩分鐘。”瑠歌道，“這里還有那么多傷患沒辦法行動。”

    原本裝潢便一派猩紅的起居室內(nèi)，此刻到處彌漫著濃郁的血腥味。撇開濡濕的地毯不說，墻壁上、沙發(fā)上、甚至是木乃伊的棺材上，到處飛濺上了大片刺目的鮮血，室內(nèi)簡直像是肢解人體的變態(tài)秘密基地。

    瑠歌的視線環(huán)繞了一圈，除去變異者的殘肢外，一些被襲擊到的見習(xí)生艱難地喘息著，緩緩向樓梯口挪動。

    “我們得走，”尼基塔冷漠道，“他們遲早會變成血尸。”

    尼基塔與沈雁月對視一眼，后者沉默地抄起了瑠歌一同向樓梯口跑去。

    在到達(dá)樓梯口的一剎那，巨大聲響中，瑠歌眼睜睜看著沉重的木質(zhì)沙發(fā)被一個渾身繞滿了繃帶的“人形”撞得四分五裂。

    木屑飛射間，四肢逐漸變得充盈的木乃伊破門而出。

    雖然身上纏滿了層層紗布，不過木乃伊站起來后的身量很高，能夠看出生前的偉岸。因為經(jīng)歷過戰(zhàn)斗的緣故，本來纏緊它的繃帶隨著它的步伐不斷飄落在地。它的腦袋也被紗布包裹住，布面上用黑色的顏料繪了一張假臉——粗糲的眉毛，一雙看起來悲傷詭譎的呆滯雙眼……

    它的鼻孔與嘴唇則用紅色顏料點(diǎn)綴，不過在它大開殺戒后，那雙嘴唇似乎不用顏料點(diǎn)綴，也已經(jīng)足夠鮮紅。

    面對擁有這樣一張詭異的假臉、軀干仍在不斷抽動的干尸，瑠歌的心臟再次劇烈地跳動了一下。

    暴食共鳴。

    她長久沒有吸食過血液的身體，終于被眼前那具暴食過后的木乃伊引起了食欲！

    木乃伊在方才的“大餐”后，原本干癟的身軀已經(jīng)微微撐起，好似再過不久便能撐裂裹體的紗布。它一躍之下比跳高運(yùn)動員破紀(jì)錄時的軀體還要夸張柔韌，仿佛根本沒有所謂的極限。哪怕尼基塔二人人高腿長下樓再快，依舊抵擋不住木乃伊的追勢。

    沈雁月微微側(cè)頭，伸手搭住了尼基塔的肩膀。

    就在木乃伊即將撲上的這一瞬間！

    瑠歌的手臂飛速滑過沈雁月綁在腿上的彎刀，鮮血飛濺而出！

    “你做什么！”有幾滴鮮血濺到了沈雁月的側(cè)臉，他冷聲斥喝，隨后瞪向被他胳膊夾帶著仍不安分的瑠歌。

    這一眼，褪去了他方才所有的輕挑慢捻，顯得極為陰鷙，飽含威懾等復(fù)雜的情緒。

    “我是女巫，我的鮮血有抑制吸血鬼的功效，你們看。”噴濺的鮮血撒了佝僂的怪物一身，怪物咿咿呀呀地尖叫起來，渾身抽搐著，仿佛經(jīng)歷著比刀槍入體更為痛苦的打擊。

    血液噴濺而出需要一瞬間劃開極大的創(chuàng)口并且割至動脈，沈雁月瞟了一眼，雙眸隱隱發(fā)紅。

    他以極快的速度向城堡門口沖刺。

    也許因為瑠歌交待過的緣故，城堡底樓倒真沒什么人。不過在城堡大門前，佇立著一個稚嫩的男孩身影。

    “嗨，瑠歌jiejie?！倍嗝啄峥讼颥姼璐蛘泻舻溃皩Σ黄鹄?，這里不能讓你過去了呢?！?/br>
    瑠歌一點(diǎn)兒也不顧忌他的面子，徑自轉(zhuǎn)頭看向窗外。窗戶上不知何時起了一層薄薄的霧，看不清外面的情況，不知道有多少人幸存。

    “他們在這里。”多米尼克笑嘻嘻的，不知用什么手段掀開了桌布，只見桌布底下被捆著的赫然是科菲海冥，以及仍舊死死抱著滑板的真帆。

    “我還是賣了jiejie一個面子的，沒有我的話jiejie的隊友都走了，那多寂寞啊。讓他們安安靜靜地在這里等你，是我的功勞哦?！?/br>
    “那還真是謝謝你?！爆姼柙谵D(zhuǎn)頭的剎那，一直攥在手中的圣水猛然朝多米尼克撒去。

    “哎呀呀，jiejie你真是熱情。”多米尼克的身體紋絲不動，在瑠歌潑灑圣水的瞬間，他的指尖倏地動了。

    只見他稚嫩的雙手上纏繞著幾團(tuán)不知什么材質(zhì)制成的銀色刀絲，刀絲絲絲縷縷地通向被綁人質(zhì)的身體。他的指尖輕輕一揮，海冥就瞬間被他拉扯到了兩方人馬對峙的中間，為他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地抵擋了全部的圣水。

    “……嘶?！笔ニm然對人類無害，但有一定的腐蝕性，海冥倒抽了一口冷氣，始終堅定地看著瑠歌。

    ——沒關(guān)系，不用管他，就這樣做下去?，姼杩吹枚难凵瘛?/br>
    尼基塔的臉色驟變，似乎十分忌諱同樣被捆著的真帆。

    多米尼克興致高漲，笑得露出了尖尖的獠牙，“五對三，不知道我們誰會贏呢？”說罷，他靜靜地看向三人的身后。

    那里，纏繞著枯黃色紗布的木乃伊不知何時已經(jīng)蓄勢待發(fā)。

    ……

    瑠歌因為失血過多，這個五對三里，她完全是個累贅——本來事情應(yīng)該是這樣發(fā)展的。

    多米尼克自以為勝券在握，他無意間瞥了眼瑠歌受傷的手腕，本想乘勝追擊說點(diǎn)什么的他，表情驀地出現(xiàn)了一絲龜裂。

    “我一直以為那句話只是個傳說，沒想到竟然是真的……”

    沈雁月順勢低頭，只見瑠歌那條細(xì)嫩的胳膊上，原本恐怖的傷口竟然已經(jīng)全部愈合，唯獨(dú)剩下了干涸的血跡。

    在那些暗紅色的血跡中，有點(diǎn)點(diǎn)金光熠熠生輝。

    相對于多米尼克的饒有興致和沈雁月的沒有反應(yīng)，在場的其他人齊齊看向了瑠歌，表情不盡相同。

    “雖然我是個女巫，不過呢，我好歹也有吸血鬼一半的血統(tǒng)啦。”場面凝固的時候，瑠歌笑了笑，語氣略帶訕訕，“這年頭什么都全球化，混血也不少，出現(xiàn)女巫和吸血鬼的混血也是順應(yīng)潮流，希望大家不要介意。吸血鬼和吸血鬼之間，偶然也有架要打的嘛。”

    “對了，請問你們誰有多米尼克作為吸血鬼的資料嗎？他的來歷，戰(zhàn)斗手法？”

    “多米尼克在血族中被稱為傀儡師，隸屬梅爾維爾氏族。他的能力是cao縱人質(zhì)，要小心他的刀絲，如果被纏上同樣會被他cao控?！闭娣谝粋€出聲道，“不過不用那么麻煩，讓沈……”

    “他的血脈等級？”沈雁月打斷她道。

    “第十三代血脈，子爵席位?！?/br>
    “子爵席位，那就是還沒凝結(jié)源血。對了，讓沈雁月什么？不用掩飾了，我都聽到了?！爆姼枳穯柕?，“沈雁月有辦法？”

    看來，沈雁月似乎沒有在傭兵團(tuán)內(nèi)掩飾他的吸血鬼身份？這可真是新奇。

    也可真是……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