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這一路上，民眾情緒竟然越發(fā)高漲，爭先追逐起鸞車來，只為看一眼這少年帝后。

    無奈之下，拂拂只好卷起簾子，抿起唇角微笑致意。

    眾人見王后容貌清麗，雙眸澄澈，非有天人之姿，卻有小家碧玉之靈動(dòng)?jì)珊?/br>
    瞧著就像是哪個(gè)街坊鄰里家里的小女兒，那神氣的眉眼透著股平易近人的可親氣質(zhì)。熱情更加高漲。

    “你看?！睕]忘記正事，放下簾子，拂拂扭過頭，振作精神笑起來，“生活還是有意思的吧？見義勇為感覺怎么樣？”

    有意思嗎？

    牧臨川扭頭看向車窗外的燈火，暖色的光暈落在他眼皮上，少年目光從街邊跪拜著的百姓身上一一掠過，半天沒吭聲。

    護(hù)送著鸞車往宮門而去，高敞簡直是一個(gè)頭兩個(gè)大了。

    上元人多，如今人潮全往這一個(gè)方向擁擠而來。生怕出現(xiàn)踩踏事故，忙責(zé)令軍士拍馬而去，大聲呵斥疏散群眾，然而依然抵擋不住民眾的熱情。

    一直到鸞車駛?cè)雽m門，少年才猶如隨口那么一提般，淡聲道：““陸拂拂，孤給你一個(gè)賞賜，你想不想要？”

    拂拂睜大了眼：“賞賜？給我的？？”

    “你想要什么？什么要求孤都會(huì)滿足你，金銀珠寶什么東西孤都能給你。但你可要想好了?！蹦僚R川嗤笑，“可別白白浪費(fèi)了這個(gè)機(jī)會(huì)?！?/br>
    少年雖然一如既往的目含譏誚之意，心中卻微微有些緊張。

    猩紅的眼一眨不眨地看著陸拂拂，等著她的反應(yīng)。

    她，會(huì)要些什么？

    要金銀珠寶？

    要獨(dú)寵她一人？

    要權(quán)勢？

    天子一諾，一言九鼎，他想，不論陸拂拂要些什么，他都會(huì)滿足她。

    可是沒有，什么都沒有。

    這好像又是一個(gè)試探，陸拂拂覺得有點(diǎn)兒心累。

    想來想去，還是沒想出來要什么比較好。

    可是，下一秒，拂拂又改變了主意。

    少女搖搖頭，目光轉(zhuǎn)向窗外，眼里綿延著上京霏霧融融的月色花光，眉眼彎彎，嘴角蘊(yùn)著星星點(diǎn)點(diǎn)的笑意。

    “我，我想讓陛下放了劉黃門?！?/br>
    牧臨川一怔，眸子睜大了點(diǎn)兒，不可思議地看著她：“只這個(gè)？”

    陸拂拂點(diǎn)點(diǎn)頭：“就這個(gè)，僅此而已?！?/br>
    “畢竟今天是元宵……劉黃門也應(yīng)該想回家與家人團(tuán)圓吧?！?/br>
    他預(yù)想過陸拂拂都會(huì)要些什么，卻從來沒有比眼前這個(gè)回答，更讓他微惱。

    她竟然只要這個(gè)？？

    在這說不清道不明的微惱之下，牧臨川身形微僵，幾乎是不受控制地脫口而出，出言譏諷：“你倒是會(huì)要賞賜。一來就要走了孤新封的夫人?！?/br>
    “讓劉黃門與家人團(tuán)聚？這當(dāng)真是你的本意？還是說，你不過是在欲擒故縱，放長線釣大魚？你覺得這樣，孤便會(huì)認(rèn)為你善解人意？淡泊名利？與后宮里那些只會(huì)爭風(fēng)吃醋的女人都不一樣？？”

    陸拂拂轉(zhuǎn)過頭來，杏眼圓睜，惱怒地看著他：“你怎么能這么想？你非要把所有人都想得這么壞嗎？？”

    牧臨川微微一僵，自知?jiǎng)偛诺脑挼拇_刻薄過了頭，煩躁地低下了眼。

    “那這樣吧，”拂拂深吸了一口氣，“陛下，我能換個(gè)賞賜嗎？”

    “你說?！崩涞幕卮?。

    拂拂盯緊了牧臨川，一字一頓道：“我想請陛下做三個(gè)月的明君。”

    牧臨川霍然抬起眼，以一副看到鬼了的表情看著她：“你這什么狗屁要求？”

    少女眨眨眼：“不是陛下說的嗎？什么要求都會(huì)滿足我?！?/br>
    “我還沒要陛下把王位給我坐呢。”

    牧臨川片刻無語：“……陸拂拂，膽挺肥??？孤從來不知道你膽子竟然這么大?！?/br>
    少女理直氣壯：“身為王后自然是要督促陛下勤政愛民了?！?/br>
    “是，”牧臨川涼涼譏諷，“孤還不知道，孤的王后竟然如此心懷天下，實(shí)在是我大雍江山社稷之福。”

    可是剛剛被百姓夸他明明也很高興啊。

    拂拂看破不說破，抿起唇角甜甜一笑，沒有吭聲。

    人與人之間交往，距離是很重要的。關(guān)系還沒到那一地步，就不能越界。

    少頃，牧臨川捏了捏她的手，漠然道：“行啊，這既然是你想要的賞賜，那孤允你，這時(shí)候再反悔也晚了?！?/br>
    拂拂干咳兩聲，大著膽子小心翼翼地捋著老虎胡須，在作死的邊緣瘋狂試探：“既然如此，那陛下還是把劉黃門放了吧？畢竟明君可不會(huì)強(qiáng)扣臣子?！?/br>
    牧臨川：……

    少年無語地翻了個(gè)大白眼。

    這個(gè)“要求”雖然沒比“放劉黃門回家”好上不少，但這要求好歹與他有關(guān)。

    少年奇異般地溫順了下來，垂著眼睫，一直到回宮前竟然都沒再打嘴炮，提出任何異議。

    三個(gè)月的明君，聽上去還挺有趣。

    第二天一早，就下令就放劉黃門出了宮，甚至還提了劉黃門一級，拜錄尚書事，以垂惠撫。

    劉季舒并未著急出宮，若有所思地向張嵩低聲詢問了一番，陛下緣何突然改了主意。

    張嵩笑道：“這是王后的意思。王后說，昨天是元宵，明公也該和家人團(tuán)聚?！?/br>
    劉季舒心中微微一驚，面上不動(dòng)聲色地拱手道過了謝，一路出了宮門，回到了家中。

    回到家后，自然是親人相聚，一番涕泗橫流，抱頭痛哭，這些都掠過不提。

    隔天，又有不少人登門拜訪。

    少不得又是一番應(yīng)酬忙碌。

    好不容易歇下，已是兩日后的傍晚。

    劉季舒正與老友鴻臚卿楊曦秉燭夜談。

    庭中夜雪婆娑，屋里正溫著一壺小酒。

    兩人閑話了半晌，這才緩緩引入正題。

    楊曦奇道：“陛下這是改了性子了？”

    對于陛下突然改了性子這事兒，朝野上下頗為驚疑不定。

    劉季舒剔亮銀燈，低聲嘆了口氣：“明公有所不知，我這番能回到家中，還得多虧了那位陸王后?！?/br>
    楊曦訝然：“是陸王后替你求情？”

    劉季舒頷首微笑：“然?！?/br>
    “明公有所不知，這位陸王后，雖然出生寒門，不通詩文。卻柔順聰慧，敏而好學(xué)。”

    便將陸拂拂請求他教她識(shí)字念書的事兒說了出來。

    楊曦面上露出個(gè)驚訝的神色，緩緩道：“這倒是……頗為出人意料了?！?/br>
    有了前面幾位王后的前車之鑒，牧臨川要封陸拂拂，朝野上下俱都升華了，見怪不怪，淡定了。

    陛下開心就好，愛咋地咋地吧。

    自然也沒將這位出生寒門，大字不識(shí)幾個(gè)的陸王后放在眼里。

    “依明公所見，這位陸王后……”事關(guān)皇室，楊曦壓低了嗓音，“還能受寵多久?！?/br>
    劉季舒凝神：“這我不知。只是，我看陛下對這位陸王后倒是頗為上心，與從前那幾位大有不同?！?/br>
    “倒有點(diǎn)兒像對上那位長樂王妃。”

    長樂王妃顧清輝。

    楊曦沉默半晌，一揮塵尾，長長地嘆了口氣：“可惜了?！?/br>
    這是何意，兩人皆心知肚明。

    誰都知道少年天子只聽他這位嫂嫂的話，若是顧清輝真肩負(fù)起長嫂之重任，多規(guī)勸兩句，牧臨川也不至于落到如此地步。

    然而，顧清輝是長樂王的妻子，長樂王圖謀不軌，巴不得牧臨川早日失民心，她這作妻子的自然不可能胳膊肘往外拐，細(xì)心教導(dǎo)圣上。

    劉季舒微笑道：“倒也不可惜。顧清輝始終難以信任，說不定，陛下的轉(zhuǎn)圜之機(jī)正在陸王后身上?！?/br>
    兩人默契地不再提，只溫酒清談，吟詠詩作來。

    ……

    牧臨川的心情很微妙，十分之微妙。

    這是他上朝以來，頭一次被老頭兒們給表揚(yáng)了，為的就是上元節(jié)那天他一刀剁了陳氏子的雞兒這事兒。

    此事在民間已流傳開來，說是少年帝后仁政愛民，元宵節(jié)這日微服私訪，與民同樂，路見不平，懲惡揚(yáng)善。這是自這位頑劣的少年天子上位之后，第一次在民間得到的正面評價(jià)。

    陳氏子的雞兒固然重要，但相比較之下，陛下得民心則更重要。于是，一眾大臣，便睜只眼閉著眼，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睾雎粤嗣嫔y看的陳家人。

    最令朝野震動(dòng)的是，這位少年天子，竟然破天荒地處理起政務(wù)來，大有一改往日昏聵作風(fēng)的意思。

    轉(zhuǎn)眼間便到了大朝會(huì)的日子。

    天還未亮，外面還飄著小雪，牧臨川毫不客氣地叫醒了陸拂拂：“還不快起陪孤一道上朝？”

    陸拂拂困得眼睛都睜不開了，聞言一個(gè)哆嗦，徹底清醒了，睜大了眼，不可置信地問：“我去上什么朝？”

    她上朝這不是后宮干政嗎？！

    “不是說要孤做明君嗎？”牧臨川回了她一個(gè)古怪的眼神，仿佛她問出了什么弱智的問題，“你自己惹的火，自己滅。”

    拂拂：……

    這話實(shí)在太過熟悉，她好像在霸道總裁文學(xué)中聽過無數(shù)次。偏偏少年神情格外無辜和正直。

    就這樣，陸拂拂被牧臨川毫不客氣地從溫暖的被窩中拖了出來，帶著她大搖大擺地進(jìn)了太極殿，陪他一道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