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jié)
夷光盤坐在特護病房門口, 從探視窗口扔了個棒棒糖給沈清夜。 “她怎么樣了?”沈清夜問。 夷光說:“海醫(yī)生嗎?” 沈清夜搖頭:“我女朋友?!?/br> 吐出女朋友這三個字后,沈清夜又萬分痛苦道:“不,不是女朋友了。” 他比誰都清楚, 自己已經(jīng)沒有資格戀愛結(jié)婚了。 他修道數(shù)百年, 一直以人類自居, 以為自己可以走向和父輩們不同的道路, 完全避開血族的家傳悲劇, 作為正常人生活。 破滅了, 他把一切都搞砸了。 他本來控制得很好,即便太陽下山后,他也忍住了那股強烈的饑渴感。可他沒想到,女朋友卻突然給了他擁抱一擊。 那時,吸血的沖動仿佛是尖齒獠牙的猛獸, 叫囂著要破開他的人皮,狠狠撕咬懷中的溫暖, 把她全部納入自己的肚皮中, 讓她融入自己的血液里。 他真的要忍不住了,瀕臨崩潰的剎那, 他聞到了海吹紗的味道。 那個醫(yī)生, 她身上的味道……隔著那層肌膚都能嗅到,令人垂涎的美味,最強的替代。 他渴求的甜美鮮血,能讓他安定下來, 不去傷害他女朋友的血液! 他的鎮(zhèn)定劑! 這之后, 他喪失了理智,發(fā)出了連自己都厭惡的聲音,像嗜血的野獸。 回過神時, 只剩下絕望。 他垂著頭,無精打采道:“她,有沒有傷到?我……我以后……” “醒了哦,那個小姑娘?!币墓庹f,“情緒狀態(tài)不大好,不過放心,梅封他們很有經(jīng)驗的,能讓她忘掉?!?/br> 沈清夜頭更低了,小聲啜泣著。 夷光說:“關(guān)鍵在于你,你有什么打算呢?可不能逃避呀,起碼,要道歉?!?/br> “我不知道?!鄙蚯逡沟溃拔医邮懿涣颂幜P……那是懲罰妖鬼的地方,復(fù)羅城……你知道的吧?極寒地帶,是個不見天日的地下城,關(guān)押的全是大妖大鬼,去那里,不如讓我死?!?/br> 可他又不想死。 “怎么辦?。 鄙蚯逡雇纯嗟爻吨^發(fā),“我不想死,可活著也沒有意義了……” 夷光仍然是那句話:“不能逃避。受害者不是你,你卻先考慮了你自己,這種態(tài)度是不行的?!?/br> 沈清夜聽得懂道理。 他確實如自己所言,幾乎等同于人類,理解力也比普通的非人更強些。 道理能聽進(jìn)去,也會思考。 沈清夜:“我……我會向她們道歉,但我有個請求。” 他抬起頭:“能不能,等我把她送走,再報警?” “可以哦?!币墓恻c頭,“那我叫海吹紗來?” “……等等?!鄙蚯逡购鋈唤凶∷?。 他的手伸出探視口,抓住了夷光的尾巴。 只不過,狐貍的尾巴綢緞一般,從他手心流走。 沈清夜:“你……還有,對不起?!?/br> 他指著夷光的手臂:“我不知道該怎么補償你,對不起,如果我還有以后,我會盡量彌補我的過錯。” “我?”夷光抬起胳膊,笑了笑,“不必道歉,我是主動讓你咬的,不是你主動咬我,沒關(guān)系?!?/br> 沈清夜的表情很古怪,猶豫了片刻,他道:“不知該怎么跟你解釋?!?/br> “什么?” “你和海醫(yī)生,有血緣上的關(guān)系嗎?” 夷光愣?。骸跋胍彩遣豢赡艿陌??我是妖??!” “怎么說呢……”沈清夜吧唧著嘴回味道,“每個人的血,味道是不同的,但血緣相近的話,本質(zhì)上味道還是相似的。所以我們能通過血的味道判斷人的親疏關(guān)系。舉例的話,就和香水一樣。” 沈清夜說:“香水分為前調(diào)中調(diào)后調(diào),血液也一樣。” 這超出夷光的知識范圍,他留下來,認(rèn)真聽沈清夜講。 “大體上,女系親屬的話,她們的中調(diào)是相同的。男性親屬,一般而言會在前調(diào)上相似。”沈清夜解釋說,“人的血液,一般都是品前調(diào)中調(diào),你還記得我說過,血液的品質(zhì)分高低嗎?” “你繼續(xù)?!?/br> “奠定品質(zhì)的,是后調(diào)。”沈清夜說道,“后調(diào)一般與魂魄和血脈本源有關(guān)?!?/br> “然后呢?”夷光問。 沈清夜說:“我們不喝妖的血,是因為妖的血液前調(diào)中調(diào)稀薄,如同白開水,還很混亂,總之不好喝。也因如此,我們不會沉迷于妖的血,你的血流進(jìn)我的口中時,我才會清醒?!?/br> 沈清夜調(diào)整了姿勢,微微前傾著身體,睜著眼睛說:“但是夷光,你和海吹紗的血,后調(diào)是一樣的味道,很奇怪?!?/br> 他強調(diào)著:“非常奇怪?!?/br> “海吹紗的血,后調(diào)口感十分純正,回味無窮,形容起來,就像桂花酒釀最后碗底的那點甜味?!?/br> 喜甜的夷光:“哦~” “你也一樣?!鄙蚯逡沟?,“一個妖跟一個人的后調(diào)相同是不可能的?!?/br> “不可能嗎?” “對?!鄙蚯逡顾敝富匚?,“何況如此獨特的后調(diào)?!?/br> 他把懷疑的目光投向門口的這只狐貍:“你該不會是千年前,跟人類留下了血脈吧?” 這句話,把夷光給原地嚇沒了。 “……”夷光反復(fù)檢查了自己身體,表示,“不可能呀?!?/br> “當(dāng)真?” “雖然不記得以前的事,但我能肯定,我還沒婚配過?!焙偟娜龡l尾巴輪番撓后腦勺,十分羞澀道,“我走的,是清修路線。咳……我剛剛檢查了自己的魂息,沒有過哦!” 他清清白白一只狐,單了千年,眉清目秀的,怎會突然就有了后代,升級為海吹紗的祖宗了! 絕不可能! 沈清夜又懷疑起了自己:“難道我品錯了?不可能啊……酒可以品錯,香水可以聞錯,但血液,我絕不可能出錯,味道一樣就是一樣,就是說,你們的血脈或者魂魄,絕對是有相同的地方?!?/br> 很甜,很治愈的后調(diào)。 能讓人滿心歡喜,既平靜,又欲罷不能,想要更多。 “是啊,好奇怪?!币墓獾?,“不過世間奇怪的巧合多了,或許千年前,我和她的祖輩有緣分吧。” 沈清夜的女友……現(xiàn)在應(yīng)該叫前女友,梅封用了三個多小時,終于成功的嫁接了她的記憶。 在這個姑娘的記憶中,樓梯拐角處的擁抱后,是異常激烈的爭吵,這之后,沈清夜動手推搡了她,讓她失足滾下了樓梯,磕到了額角。 額角縫了一針,大腿也摔腫了,姑娘還是不忍心說分手。 這種情況,還需要沈清夜親自上演絕情分手的戲碼。 沈清夜戴上口罩,遠(yuǎn)遠(yuǎn)站在門口,低聲道:“我跟你沒什么說的?!?/br> “那你說和我交往,是在騙我嗎?” “不然呢?你以為我真的會看上你?” 海吹紗聽不下去這種拙劣的老掉牙分手大戲,離開了辦公室,把痛苦留給梅封他們。 出了門,看見夷光,海吹紗才覺得眼睛和心靈,都受到了洗滌。 她有個計劃,她想等今晚狐貍睡著后,用魂魄治療法,試著給他除咒。 “吃飯嗎?”海吹紗撈住了他的尾巴。 之前在沈清夜手中滑溜到抓不住的尾巴,此刻被海吹紗滿把抓在手中,乖的像她兒子。 夷光:“要的,吃什么?” 海吹紗:“你的話,肯定是水果拼盤?!?/br> “這么好?”夷光眼前一亮,追著海吹紗問,“是有什么說法嗎?要慶祝什么嗎?” “就是心情好,給你吃點好的?!?/br> 狐貍跟著她到了辦公室。 海吹紗關(guān)上門,抽出水果刀,表演了花式切水果。 夷光乖乖坐在沙發(fā)上,老沙發(fā)失去了支撐力,他整個人陷進(jìn)去,抱著尾巴,又被剩下的尾巴團住,像只狐貍球。 海吹紗把擺好的水果拼盤放在他尾巴上,這狐貍球立刻盛開了,不停地道謝,瞇著眼品水果,咔嚓咔嚓,連咀嚼的聲音都可愛。 海吹紗靠在辦公桌旁,端著她的補血養(yǎng)生茶,滿臉開心。 辦公室燃著香,狐貍吃飽,鼻子湊上去嗅了嗅,道:“是安神香嗎?” “嗯?!焙4导喌?,“端著它回病房休息吧?!?/br> 按照他的咒傷發(fā)作周期來看,現(xiàn)在應(yīng)該是他最疲憊困倦的時候,再加上今夜他活動量大,又失了血,點上安神香,他會睡得會比她預(yù)計得更沉。 夷光捧著小香爐回去休息了,海吹紗等了半個小時,悄悄上樓。 沈清夜那邊已經(jīng)結(jié)束了,上樓時,海吹紗瞥了一眼,見梅封送那個姑娘離開,同她介紹對面的招待所。 五樓到了。 海吹紗悄無聲息站在夷光的病房外。 夷光睡覺,總是要亮著一盞過道燈。可能是在地下沉睡的時間太久,他有心理陰影,所以必須有光才能入睡。 海吹紗輕輕推開門,試著叫了聲他的名字。 夷光的頭發(fā)長了些,平日他會把額前的碎發(fā)都扎起來,借她的發(fā)卡別上去,露出眼睛。睡覺時,這只很講究細(xì)節(jié)的狐貍,把頭發(fā)梳好,全散下來,以最放松的狀態(tài)入眠。 他喜歡把大半張臉都埋在枕頭中,半側(cè)半趴著睡。 懷里會抱著一條尾巴,另外兩條就耷拉在床邊,時而收起,時而放出來,放還是收,通常根據(jù)睡眠姿勢來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