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光喃喃道：“哎呀，不要這個樣子呀！”

    耳朵被溫暖的手裹住，夷光似被定格，僵著不動了。

    海吹紗輕攏慢捻抹復(fù)挑，在他耳朵上找回了童年捏橡皮泥的快樂，過了把癮，她雙手捧著夷光的臉，左右端詳了，問他：“你為什么給自己起名叫夷光？”

    “因為我好看呀?！彼卮?。

    “好看就要叫夷光嗎？”

    “我從山上下來，他們都說我好看，我就問他們，人間最好看的是誰呀？他們回答我，是夷光?！焙偟溃昂髞硭麄兙徒形乙墓饬?！”

    他眨巴了眨巴眼睛，目光清澈，話語誠懇，竟無半分自戀的感覺。

    “你肯定不是兇手?！焙４导嗠p手拍著他的臉，“肯定不是！你們那群辦事效率低的廢物妖怪們，到底還能不能還你個清白啊！”

    夷光就道：“我也認(rèn)為我不是。但那百余條人命，都喪生在我的廟內(nèi)，如果不是我，那就還有兇手逍遙法外……我總要給那些逝去的人一個交待?！?/br>
    海吹紗抱住了他：“給你擁抱，不要傷心?！?/br>
    狐貍的尾巴本來想推開她，但只是硬了一瞬間，就在她的擁抱下柔軟了。

    夷光道：“謝謝，很管用。”

    “你說的……”海吹紗說，“抱抱就能梳理情緒，得到安慰，你知道我們把這種行為叫什么嗎？”

    她輕輕拍打著夷光的背，道：“充電！說起充電……葉澤宇給你手機(jī)的時候，就沒想過要給你充電線嗎？”

    夷光笑了笑，道：“沒關(guān)系，我也不用，我更喜歡看紙頁的書?！?/br>
    “早說！”海吹紗緊緊拘著他，又哥倆好似的勾著他的肩膀，“我給你??！你想看什么我都有！我爸留了一墻的書呢！”

    過了會兒，海吹紗又嗚嗚哭了起來。

    “爸爸……想爸爸了……”她干巴巴哭了兩聲，又道，“也想mama，mama別吃醋，一樣的想……”

    夷光笑看著她。

    海吹紗伏在他的膝上，拍打著他，又道：“我好沒用，我連個咒都治不好，我還算什么特殊醫(yī)療的人才……”

    “不啊，你悟性很好的?！币墓庹f道，“十方六塵和祭新娘，你都會，你的悟性和資質(zhì)半點不差，只不過是失傳的東西太多，又沒有老師教你，現(xiàn)在靠你一個人摸索，自然是沒什么效果了。”

    “失傳了，怎么辦呀！”海吹紗也被夷光的口癖傳染了。

    “沒關(guān)系，咒傷治療是可以學(xué)的，我來教你。”夷光道，“你我都有治愈能力，區(qū)別就在于你不知道怎么用。”

    海吹紗半睡半醒，聽話也只聽一半，啰里啰嗦說自己的能力。

    “只要他們站我面前，我就能看出是妖還是人，并且能判斷出他們的等級……我比梅家人厲害多了?！?/br>
    “沒錯！”夷光打氣道。

    “還有好多小妖怪，說我只要出現(xiàn)在他們身邊，用手摸一摸他們，他們就會很舒服?！焙４导喺f到這里，又皺起眉頭，補(bǔ)充了一句，“當(dāng)然，有些這么說是為了占我便宜！”

    夷光道：“不，是真的。你生來就有治愈能力，所以他們天然親近你。這才是他們不愿意失去你的原因……”

    “梅院長讓我生三個孩子打底?！焙４导喪箘排闹墓獾难?，“憑什么呀！憑什么要生！我一個都不想生！放眼望去，全國七億男兒，我一個都……看不上！”

    “哇！人口已經(jīng)這么多了嗎？”夷光驚訝。

    “你們不計入總數(shù)?！焙４导喬鹗?，捏住了夷光的下巴，“唔……這個角度看，也好看?！?/br>
    夷光毫不吝嗇地送給她一抹笑容。

    “真的可以學(xué)嗎？咒傷治療?！焙４导喌溃拔沂侨漆t(yī)生誒，我應(yīng)該五星全滿，什么都會……”

    “可以的?！?/br>
    海吹紗暈暈乎乎，思維也飄忽，又跳到了另外的問題上。

    “夷光，你會忘了我嗎？就和大魚老師一樣，已經(jīng)記不得百年前的事了，只能記得新朋友，死掉的那些人類朋友，他都已經(jīng)忘了……”海吹紗抱著狐貍的尾巴，埋了臉，悶聲道，“他以前是我外曾祖母的老師……但他忘記了，他叫我mama小喬，叫我小小喬，其實不對，他從前，叫我外曾祖母小喬的?！?/br>
    夷光想安慰她，可想到自己也毫無從前的記憶，支離破碎的，想要找回特定的記憶時，就都變得朦朧不清。

    夷光眼神哀傷下去，道：“我會盡量記住你。”

    第二日清早，梅封接到特殊綜合辦的電話，到值班室叫海吹紗，推開門，再次親眼見到了千年難遇的奇景。

    窄小的床上，海吹紗半個身子躺在夷光的身上，一條腿架在他的肚子上，手里抓著他的一條尾巴，頭枕著另外一條。

    而夷光，以一種相當(dāng)柔軟的姿勢，奇異地睡在海吹紗的身`下，懷里抱著枕頭。

    兩個人重重疊疊，詭異又和諧地同床共枕。

    “老天爺?。　泵贩馊绱烁锌?，卻用最快的速度掏出手機(jī)，先把“犯罪現(xiàn)場”拍下來。

    他先把海吹紗拉扯起來，海吹紗的頭發(fā)盤在夷光的手腕上，梅封沒細(xì)看，扯的她捂著頭軟軟叫了一聲，眼淚汪汪坐在床上醒神。

    “快點的?！泵贩獯叽?，“來活兒了?！?/br>
    “什么呀？”海吹紗果然被夷光傳染了，一時半會兒說話丟不掉呀。

    夷光跟著坐起來，神色懵懂，還未清醒。

    “上午十點，特殊綜合辦要往咱醫(yī)院送個病例。”

    “又來。”海吹紗打了個哈欠，問，“什么?。俊?/br>
    “貧血。”梅封道，“病人襲擊了兩名女性，輕傷。特殊審判團(tuán)定了罪，要他在咱們醫(yī)院做三個月義工，順便治病。”

    海吹紗愣了愣，清醒了幾分，道：“聽起來怎么這么像……吸血鬼？”

    “說吸血鬼不太準(zhǔn)確，是咱國的，算血族的一種。”梅封把平板遞過去，給她看特殊綜合辦發(fā)來的資料，“川滇那邊的，血型是a，剩下的你自己翻妖典補(bǔ)習(xí)，總之人來了是你住院部受理，給他安排個合適的工作?！?/br>
    “……麻煩?！焙４导喗舆^平板，點開資料頁。

    一張黑白分明的證件照出現(xiàn)在眼前。

    照片中，身為血族遺民的這位戴罪病人，長著一張厭世臉，烏黑的頭發(fā)，蒼白的臉，眉下一雙死魚眼，卻意外的奪人眼球。

    說是帥哥也不為過。

    海吹紗咽下了抱怨，看向姓名欄。

    ——沈清夜。

    “名字……挺言情??！”海吹紗道，“因為什么犯罪的？”

    “禁欲?！泵贩獾溃笆遣皇呛芤馔?？他禁欲過頭，從成人后，十年沒碰過血，吃齋念佛的……結(jié)果發(fā)情期到了，之前的努力全都白費?！?/br>
    海吹紗：“哎喲，還是個禁欲系！”

    “好在有理智，沒釀成大錯。所以審判團(tuán)的意見是讓他在我們醫(yī)院做義工?！?/br>
    “安排到你們中藥熏療區(qū)吧？”海吹紗道，“他要是跟著我，那不得天天受刺激?！?/br>
    “也行?！泵贩獾?，“你看五樓的病房，給他哪一間？”

    “不能挨著夷光，夷光傷口會裂開?！焙４导喫紒硐肴?，道，“五樓的倉庫收拾出來給他吧?！?/br>
    夷光默不作聲，一條尾巴緊繃了起來，多看了眼那張死氣沉沉的照片。他能感覺到，海吹紗對這個血族男性，明顯起了興致。

    第31章 癡情貧血癥   病名為愛

    上午十點, 特殊綜合辦的人準(zhǔn)時送沈清夜到達(dá)昆西醫(yī)院。

    沈清夜戴著黑色的口罩，烏黑的碎發(fā)下是一張毫無波瀾的眼睛，介于無欲無求和疲倦?yún)捠乐g, 分不清是大徹大悟, 還是渾渾噩噩得多。

    移交過程很順利, 他拿起筆在登記表上填上個人信息, 字寫得歪歪扭扭不算漂亮, 結(jié)構(gòu)松散如鬼畫符。

    海吹紗偷偷想, 這人的字配不上他的名字。

    之后是按手印。

    一式三份，他自己保留一份，特殊綜合辦人員帶走一份歸檔，剩下的那份昆西醫(yī)院留存。

    交接結(jié)束后，特殊綜合辦的工作人員對海吹紗道：“還有兩件事要給海醫(yī)生個交待?！?/br>
    梅封毫不知情, 道：“什么什么？”

    海吹紗是又提意見了嗎？雖然特殊綜合辦的工作效率確實低下，但總是提意見的話……似乎面子上過意不去。

    畢竟醫(yī)院是要和綜合辦的小妖怪們長久打交道的。

    梅封默默想, 海吹紗還是年輕, 不夠圓滑世故，或者說她棱角分明且有脾氣, 知道應(yīng)該圓滑處世, 卻不屑如此。

    綜合辦的工作人員拿出一份階段工作總結(jié)。

    “這第一件，是夷光的事?！?/br>
    “什么結(jié)果？”海吹紗問。

    “……停滯期，其實我們這邊也不知道該怎么辦了。”綜合辦的工作人員撓了撓頭，苦澀道, “證據(jù)就那么點證據(jù), 過去快百年了，肯定也沒新的進(jìn)展了?！?/br>
    “那你們要怎么結(jié)案？”

    “唉……這個實在不好說?！惫ぷ魅藛T道，“其實看卷宗的話, 夷光是夠判刑的，轉(zhuǎn)交復(fù)羅城監(jiān)獄羈押。但審判團(tuán)們綜合你每周上報的消息，遲遲不給通過……審判團(tuán)的意思其實還是缺少關(guān)鍵性證據(jù)?！?/br>
    “這難道不是實話嗎？”海吹紗道，“你們就是缺少關(guān)鍵性證據(jù)。”

    工作人員再次撓頭，道：“對，另外一個考慮因素是……我們搜來的材料，有關(guān)夷光的，風(fēng)評都不錯。但風(fēng)評不錯，并不代表他不會作惡對吧？總而言之，他這個案件調(diào)查，現(xiàn)在幾乎是沒什么實質(zhì)性進(jìn)展了?！?/br>
    “那你們打算怎么辦？”

    “就……”工作人員左右看了看，小聲對海吹紗道，“你別說是我告訴你的。其實這事，只要海醫(yī)生不提，過一陣子大家就都忘了，能保持原狀?！?/br>
    海吹紗皺眉。

    工作人員道：“維持現(xiàn)狀也好嘛，是吧。就你不問，我們也不管，就讓他在你們醫(yī)院待著……不然我們也很為難，我私心是認(rèn)為，最好不要去復(fù)羅城監(jiān)獄，那地方關(guān)的都是重刑犯，兇妖，還天寒地凍的，一關(guān)就是千年?！?/br>
    海吹紗：“那我的意思是，調(diào)查案件真相，還他一個清白。這難道不是你們綜合辦的本職工作嗎？”

    工作人員：“嗨呀，海醫(yī)生你……”

    你怎么不懂我意思呢。

    海吹紗：“比起監(jiān)獄，他確實待在這里更好，但這不該是你們的處理方式……你們就沒想過嗎？如果他是被冤枉的，那就意味著，現(xiàn)在有個造成百人喪生的真兇還逍遙法外，說不定他還在作惡，說不定他已經(jīng)洗白，過得比狐貍好，活得比狐貍‘清白’，這些你們想起來時，都不會焦慮嗎？”

    “啊……那倒不是……”

    “還有，你的意思是，讓夷光不明不白的就在我們醫(yī)院這么住下。好，那么你們要讓他戴罪住多少年？一輩子嗎？但，他如果真的是兇手怎么辦？你覺得我們醫(yī)院的人能接受一個殘殺百來個平民百姓的兇手和我們一樣工作嗎？”

    工作人員沒聲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