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我覺得你之前起的名字挺好聽的。”

    小顧隊戳著麻醬抱怨道，似乎對自己的名字積怨已久了?：“我這名字就跟張河北、沈遼寧似的。老師每次點名都要叫我?！?/br>
    “童校長親自起的名字，多少人想求都求不到呢，就你還在這嫌棄?！?/br>
    姜若梅鳳眸一挑，作為母親的威嚴立刻就出來了。小顧隊嘻嘻哈哈的，也不怕，夾了一筷子剛涮好的羊rou放到姜隊的麻醬碗里，余光看到杞雪歸微笑著望向他們，還驕傲自信地笑道：“杞哥吃，這麻醬可是我親手調(diào)的，獨家秘方?！?/br>
    “保證好吃！”

    越來越多的記憶碎片飄到喬雙鯉的面前，仿佛一群群冰雕成的蝴蝶縈繞著他翩翩起舞。這些大多都是杞雪歸決定成為潛伏者后的記憶，人類世?界變少，禁區(qū)里的場景卻是越來越多了?。喬雙鯉看到杞雪歸通過一場刻意設計出來的戰(zhàn)斗轟轟烈烈叛逃人類，流落禁區(qū)。

    禁區(qū)里的生活艱苦困頓，杞雪歸不僅要躲避人類的通緝，還要提防空獸們的暗殺。隨著時間的推移，他越來越強大，同樣也越來越沉默。終于，在一片白皚皚冰原上，杞雪歸擁有了?自己第一批下屬。喬雙鯉看到他捧著一塊冰石全神貫注雕琢著，旁邊許多廢料，都是雕廢的冰石。

    漸漸地，石塊有了?人的雛形，惟妙惟肖，仿若真人一般。一抹玫瑰色的火焰從杞雪歸指尖燃起，小心翼翼點在冰人的胸口處。冰雕從此有了?生命，他跪在杞雪歸面前，目光虔誠孺慕，歡欣雀躍，眼中只有杞雪歸一個人，仿佛這就是他的整個世?界。即使知道冰人在禁區(qū)誕生，天生便是空獸空獸，杞雪歸的目光還是溫柔下來，緩緩撫摸了下他帶著冰碴的發(fā)絲。

    他雕刻出來的冰人越來越多，技藝也愈發(fā)精湛，杞雪歸的勢力逐漸在冰原上站穩(wěn)了腳跟。終于在他成功奪下一座城池，在冰原自稱為王的時候，褐家鼠王找到了他。

    接下來的事情曾在上一個夢境里出現(xiàn)過，喬雙鯉記憶猶新。被褐家鼠王聯(lián)系后的杞雪歸沒有輕舉妄動，短短幾個月又奪下數(shù)座城池。他的名聲在禁區(qū)里愈發(fā)響亮，更多的人和空獸知道了?他這個叛逃人類，同樣也不歸屬于空獸的怪人。

    在幾次追殺與伏擊下，想要殺死杞雪歸的人越來越多，他每次受到傷也越來越重。直到有一次，他被人類獵殺者小隊伏擊，重傷瀕死，在最后時刻褐家鼠王出現(xiàn)，救了?他的命。從這以后，他與褐家鼠王的關(guān)系終于漸漸親近起來，也是這一次，杞雪歸向姜隊傳遞了?第一份情報。

    杞雪歸的身份在國家那里是絕密，姜若梅是他唯一的上線，直到這件事情的人不超過三個，除了童校長外，另一人便是杞雪歸老師，楚芳的父親。

    杞雪歸最是小心謹慎的，即使獲得了?褐家鼠王的信任也很有分寸的，一點點向他展示自己的野心。兩人之間的關(guān)系從孤僻敵視到親近和解。直到那一天，褐家鼠王神秘找到了杞雪歸，交給他一項任務。

    那天下午，杞雪歸親手殺了?自己曾經(jīng)的老師，楚芳的父親，楚落雁。

    喬雙鯉的目光落到楚落雁的身上，他從來沒有見到過這位長輩，自己的外公。老人氣質(zhì)儒雅，即使落入下風也仍舊氣度翩翩，敢負手?與褐家鼠王談笑風生。當他被杞雪歸一劍穿心的時候，喬雙鯉下意識閉了閉眼，這處的記憶極為深刻，guntang的鮮血似乎能飛濺到他的臉上。

    “沒想到哇，我楚落雁教書育人半生，竟然教出了你這么個數(shù)典忘祖的東西！”

    臨死前，楚落雁口吐鮮血，那雙滿載著失望與痛恨的眼瞳直直盯著杞雪歸。手?攥著劍，因激烈情緒微顫，實際上卻親自將只刺破了胸膛皮rou的利劍向內(nèi)推去，直到刺穿自己的心臟。

    “杞雪歸，杞雪歸，你知道自己到底該做什么嗎！問問你的心，問一問你的心！”

    老人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后這幾句話微若游絲，記憶碎片里卻仿若雷霆萬鈞轟鳴，占據(jù)了杞雪歸全部的心神！他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目光漠然，再沒有了?半分情誼。手?用力，利劍徹底貫穿了?楚落雁的身軀，劍尖從背后刺出，鮮血滴落，在雪地上染出大片大片的紅梅。

    “多虧了你呀雪歸?！?/br>
    褐家族王笑瞇瞇道，杞雪歸垂下眼眸，將所有神情冰封。

    “……以雪為墓，留的全尸，已是我最后的情分了??！?/br>
    只有這樣，才不會?引起褐家王的懷疑。

    雪越來越大了，在禁區(qū)死去的楚落雁化為擬態(tài)。一只銀白色的貓，和楚芳幾乎一模一樣。紛紛揚揚的大雪覆蓋了?他的身軀，同樣也將杞雪歸的心凍得如冰雕般硬。從此以后他表現(xiàn)得就像一名真正的空獸王，心狠手?辣，冷漠如冰。

    杞雪歸很少回到人類世界了?，和姜隊的聯(lián)系從三個月到五個月，再到半年。世?人皆知杞雪歸是欺師滅祖，冷酷無情的叛徒。人人得而誅之。他的懸賞金日益增高?，無數(shù)s級的獵殺者將他列到清除名單內(nèi)。消息甚至傳到了禁區(qū)里，杞雪歸知道了?楚芳和喬云鵬結(jié)婚了?，他們的婚禮是在楚落雁的墳墓前舉行的?；槎Y上楚芳立下毒誓，要把杞雪歸抓到楚落雁的墳前，讓他下跪謝罪。

    很奇怪，聽到這些消息，杞雪歸并不如自己想象中的痛苦。他只是淡淡揮退了?屬下，獨自一人坐在冰雪雕琢的王座上，蒼白纖細的指尖捻著一塊泥，全神貫注地，極為緩慢地將它?一點點捏成貓的模樣，活靈活現(xiàn)，堪稱一件藝術(shù)品。但在完成之后，卻被杞雪歸卻又將它?徹底銷毀。

    褐家王經(jīng)常來他這里串門，他生性多疑，任何蛛絲馬跡都逃不過他的眼睛。

    杞雪歸一直是很小心，很小心的。天生折耳的特性讓他實力飛漲，飛快的就站到了空獸頂端的位置。他有了?更多的屬下，更多的仰慕者。甚至還有雪族的姑娘向他表白，被杞雪歸親手雕刻出來的少女目光純稚，如同一頭純潔的小羊，羞赧地向他獻上一朵親手?雕刻的冰花。

    世?人皆知雪王最喜愛冰雪造物，他的領(lǐng)地里全部建筑皆由冰雪打造而成。

    杞雪歸本來想要拒絕，但最后還是收下了?這朵冰花，將它?插在了冰雕花瓶里。

    這朵冰花，看起來很像野杜鵑。

    再后來，他接觸到了東皇。

    有關(guān)東皇的記憶全都是模糊不清的，像是被人為強行遺忘了?一般。喬雙鯉只能隱約看到連綿起伏的山峰，以及白皚皚雪頂。記憶碎片到這里后變得模糊不清，接下來是一塊最大的，顏色最為灰暗的記憶碎片。

    那天似乎是一個傍晚，年輕的杞雪歸身披黑色兜袍，神色極度慌張，如同一陣旋風般沖進了?一間辦公室里?？墒侵醒氲霓k公桌卻沒有人。他瘋了似的沖出去，隨手抓住行色匆匆身穿制服的人，蒼白手背繃出青筋，止不住的顫抖：“姜隊，姜隊去哪里了?？！”

    那人先是警惕，在看到杞雪歸胸前佩戴的徽章后神情松緩下來，恭敬道：“姜隊帶領(lǐng)黑豹突擊隊前往臨安省了?，剛出發(fā)不久。”

    “咦，看你的徽章，你不是姜隊直系屬下嗎，怎么會?不知道她的去向呢。”

    聽到他的話，杞雪歸脫力般靠在了墻上，整個人似乎完全失去了骨頭。他低垂著頭，渾身都在顫抖，神情似哭非哭似笑非笑，即使連旁人都能感受到從他身上散發(fā)出來的絕望氣息。仿佛被逼入絕境的野獸，痛苦悲傷地嗚咽。

    “……來晚了?，我來晚了?……”

    “信息是錯誤的啊……”

    “你在說什么？你怎么了?，需不需要我?guī)湍憬嗅t(yī)生……”

    那人沒有聽清，疑惑好心低頭詢問，卻被被杞雪歸拋在腦后，他跌跌撞撞扶著墻站起來，向外沖去，一陣風，路上撞到了不少的人他卻渾然不在意，就像是瀕死之人妄圖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他瘋一般的沖進禁區(qū)，用最短的路線來到了臨安省。卻只看到了沉沉夜幕下天穹傾覆如碗，將整個臨安省扣在了里面。

    褐家王負手?站在傾覆蒼穹外，寒風刮過，衣袍獵獵作響。他嘴角勾起，帶著淡淡的笑意，似乎在欣賞一幅杰作。杞雪歸還沒有接近，褐家王便如有所感，背對著他開口笑道：“雪歸，多虧了你呀?！?/br>
    “有了?臨安省的氣運，吾東族還可再輝煌二十載。”

    他知道了?，褐家王知道了?。

    他是個叛徒，人類的間諜。這個消息是他故意給的！

    這一瞬間杞雪歸全身的力氣似乎都被抽離，整個人如墜冰窟。雪族的三大門徒也站在蒼穹外，全是杞雪歸最早親手?雕琢的那幾個冰人，下一刻卻被褐家王一個個點暈，毫無反手?之力。褐家王緩緩向杞雪歸走來，書生的神情依舊溫和，讓人感到如沐春風。

    他對待杞雪歸的態(tài)度絲毫沒有變，就像從前一樣。褐家王親昵靠在杞雪歸身旁，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手?指隱晦指向東方，低聲道：

    “雪歸，不要做傻事。”

    “那位正看著你呢?！?/br>
    “既然你早就知道，早就知道，為什么不暴露我。”

    杞雪歸的聲音嘶啞干澀，仿佛從喉嚨里逼出，他雙眼通紅，滿是血絲：“為什么不殺了?我！”

    “好友雪歸何出此言，吾為何會?殺汝呢?！?/br>
    書生疑惑不解，看向他的目光澄澈純粹：“汝為雪王，東皇殿下親自為汝加冕，與吾乃同族……”

    “我是人，不是空獸！”

    杞雪歸喘著粗氣，死死盯著褐家王，咬牙切齒一字一句：“我這輩子，都是只是人！你就不怕我回歸人類——”

    “回歸人類？”

    書生輕笑出聲，像是聽到了什么天真好笑的話語。褐家王笑望向他，目光憐憫。手?中折扇一抬，指向陷入絕境的臨安省。

    “做出此等大事，汝又如何回歸人類世?界呢。”

    杞雪歸仿佛迎面被重錘擊中，面色瞬間蒼白起來，再沒有半分血色。他不再說話，沉默向被漆黑天穹籠罩的臨安省走去。誰知褐家王卻在他經(jīng)過身旁的剎那間瞬移到杞雪歸面前，他的速度快到了極致，宛如一陣風，即使一直警惕提防的杞雪歸也無處可躲。

    眉心微痛，猛然后退的杞雪歸看到褐家王手?中拿著一支染血簪子，笑吟吟望向他，輕聲道：“雪歸，吾一直看在眼里，汝為折耳，乃是得天獨厚的體質(zhì)，上天恩賜。只是為了?那人間的世?俗常規(guī)，汝一直苦苦壓抑?！?/br>
    “汝為吾摯友，吾不忍心見汝一直處在痛苦之中，幫上一幫，也是吾之心愿……”

    接下來的話，杞雪歸已經(jīng)聽不清了?。他一直壓抑在四重的折耳純粹化，在這一刻陡然突破界限，達到了巔峰！此時此刻他的大腦如同沸水般混沌，兩個尖銳刺耳的聲音在不停爭吵。

    什么是真實，什么是虛假。

    他是人類杞雪歸，國家的潛伏者。也是雪王，有成千上萬忠誠于他，愿意為他赴死的屬下。

    不知何時，杞雪歸進入了沉淪中的臨安省。絕望黑霧從天而降，將整個世?界覆蓋。昔日車水馬龍的繁華城市變?yōu)樗罋獬脸恋膹U墟，死寂中唯有幾處戰(zhàn)斗聲。九重純粹下，杞雪歸的感知變得格外敏銳，火焰彌漫開來，讓他瞬間便明白了那里到底在發(fā)生什么事情。

    他的屬下，親手雕刻的雪族們正悍不畏死地沖擊一處堡壘。那堡壘格外高?大，格外堅硬，周遭似乎布滿了恐怖強悍的武器，雪族們只是靠近就被撕成粉碎。但即便如此，他們也像飛蛾撲火一般前仆后繼，將生死完全置之度外。

    “他們?nèi)绱似疵?，汝可知為何，?/br>
    褐家王的聲音在杞雪歸耳畔響起，聲音很輕。

    “因為他們以為，汝被困在了那里?！?/br>
    “雪歸，雪歸。汝想要對得起人類，卻不知有沒有想過。汝對得起屬下至死忠誠的目光嗎?！?/br>
    “他們皆為汝而死?！?/br>
    漫步在死寂之中，杞雪歸的眼瞳越來越深，深到極致的時候，里面卻燃燒起熊熊火光。玫瑰色的火焰愈發(fā)熾熱旺盛，滔天火光漫卷，將他整個人完全吞沒，肆無忌憚的火焰扭曲著杞雪歸的神志，改造他的軀殼。正如褐家王所言，完全由火焰構(gòu)成的他已經(jīng)稱不上人了。

    滔天大火中杞雪歸看到自己最忠誠的下屬拼死沖向那座堡壘，被一道光割下了?頭顱。他又看到了那個為自己雕琢冰花的雪族姑娘，含淚死在了堡壘面前。

    火光愈演愈烈，愈來愈盛！就像漫天飛舞的玫瑰色蝴蝶，飽含著杞雪歸濃烈的情緒，極端復雜糾結(jié)的思?緒，理智與本能拉扯，最后全都葬送在這滾滾火光之中！

    “去吧。”

    褐家王輕輕推了他一把，將杞雪歸推入了地獄。

    “為汝之下屬報仇，為王者，當?shù)么巳??！?/br>
    杞雪歸眼瞳已經(jīng)完全被火焰取代，他漠然拔出了長劍，全力一擊直指堡壘最核心處！

    轟??！

    驚天動地的巨響，整個世?界驟然暗淡下來，像是被人蒙上了?一層黑布。堡壘在杞雪歸的面前崩塌破碎，這竟然只是幻象！在屬下們激動驚喜至極如海潮般的歡呼聲中，杞雪歸眼睜睜看著幻象消失，在自己面前露出真實。

    自己的劍，直直刺入姜大校的火種核心。姜大校和黑豹突擊隊里的獵殺者們拼盡全力，透支了全部的火焰力量勉強撐起一條通道，妄圖為被困在禁區(qū)的人類奪得一線生機。通道周圍全是獵殺者的尸體，他們耗盡了全部的力量，連生命盡數(shù)消耗，死去時垂垂老矣。

    堅持到最后的，唯有姜若梅獨自一人支撐通道，三花緬因貓幾乎被滾滾火焰吞沒，時刻處于反噬的懸崖邊。她全神貫注一邊維持著通道，一邊阻止空獸們不死不休的進攻。她感覺到了杞雪歸的到來，瀕死疲憊卻讓姜若梅思?考不了?太多，本能沒有半分防備。

    她是那樣的相信杞雪歸。

    卻沒有想到，曾經(jīng)立志屠龍的勇士，最終變成了?惡龍。

    杞雪歸的眼瞳里映出了姜大校不敢置信的目光，當緬因貓的身軀軟軟倒下，通道徹底破碎消失時，他似乎才覺察到自己做了?什么。

    “啊————”

    最哀慟瘋狂的嘶吼聲中，記憶碎片全部碎裂，不知從何而起的風席卷而來，裹挾著它?們盤旋向上，無數(shù)碎片碰撞發(fā)出凄涼尖銳的聲響，仿佛無數(shù)死在大災變里的人類絕望哭泣?；氖徆录诺拇蟮厣?，一個人影煢煢孑立。褪去了?年輕時的意氣風發(fā)，他面容蒼老，須發(fā)盡白，滿臉疲倦。腰背佝僂，上半身幾乎與地面平行。

    杞雪歸現(xiàn)在應當正值中年，可是出現(xiàn)在喬雙鯉面前的他卻像是瀕死老人，生命只剩下了?暗淡搖曳燭光。

    隔著颶風，喬雙鯉與他對視。就像是一面鏡子，照出了年輕與衰老，過去與現(xiàn)在。終于到了他的面前，但這一刻見到這幅模樣的杞雪歸，喬雙鯉原本滿腔的怒火，滿腹的話語，忽然全部消失殆盡，剩下的只有說不清道不明的悵惘。

    “杞雪歸?！?/br>
    喬雙鯉目光直視著他，忽然開口道：“你后悔嗎?！?/br>
    第262章 王庭幻境【十三】

    杞雪歸,你后悔嗎。

    后悔成為潛伏者?嗎？

    后悔自己做出?的?……這個決定嗎。

    喬雙鯉看不清楚杞雪歸的?表情，老人似乎是?沙啞慘笑了一聲，又似乎沒有笑。只不過?裹挾在肆虐風暴中成千上萬的?記憶碎片反射著光芒,像極了淚光。半晌,喬雙鯉才在漫天?風聲中聽清了他的?呢喃。

    “是?與不是?……現(xiàn)在已沒有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