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女51
那些可怕的惡心的回憶污水般在他腦海里翻滾。 他真的……無法冷靜。 男人倏地站立起來,微濕的發(fā)絲凌亂隨意地貼在眉梢側(cè),神情看起來有些狼狽,但高大挺立的身軀卻似峻山般不可撼動,凌然生威。 他肌膚白皙,雙目卻布滿網(wǎng)狀的紅血絲,宛若一頭饑餓發(fā)狂的雪狼, 徑直撞出寢殿,不知要朝哪去。 那廂楊初成和紅櫻一起回宮后,便和往常一樣,卸妝,梳洗、更衣,然后舒服愜意地躺在榻上。 若是平常,楊初成早就入夢了。 可今個兒不知怎么,她就是輾轉(zhuǎn)反側(cè),說什么也睡不著。 原想著光閉著眼,或許閉久了就能睡了,可誰曾想她前段時間剛有起色的胃病,這時又鬧了起來,難受得緊。 楊初成無奈,都說好事成雙,怎么到她這兒就反過來了。 她蜷縮起來,白嫩的手心緊攥住蠶絲被的一角。 很難形容是種什么樣的感覺。 她這陣子食不下咽是真,腹里空空有情可原。 可偏偏她這肚子,一陣饑,一陣酸。 每當她白天嘗試著吃些東西時,到了晚上,又會把那些東西全部吐出來,喝什么藥都不管用。 楊初成沒讓紅櫻去請?zhí)t(yī),她想或許是受了些風寒,才讓這胃病嚴重了些,動不動就請?zhí)t(yī),既不吉利又麻煩。 楊初成另一只手死死按在自己肚臍眼上方的位置,她感覺榻上的空氣變得稀薄,她的呼吸愈發(fā)粗重,就連心跳也在加速,她甚至能聽到它在胸膛里跳動的聲音。 真難受。 楊初成維持著捂住肚子的姿勢,另一只手松開被汗水浸濕的被角,披上一件薄如蟬翼的鵝黃色綢緞披肩,顫顫巍巍地撐在地上,僅靠著腕力,拖著一整個身軀,艱難地從榻上爬下來。 寢殿里熏香融融,楊初成卻聞得作嘔。 “紅櫻! 楊初成有氣無力地喚了聲,亦靠手腕的力量,調(diào)整了個相對舒服的姿勢,倚坐在榻邊。 “娘娘……天吶娘娘,您怎么了……” 紅櫻原在殿前安睡,她并沒有聽到楊初成叫她,只是發(fā)覺殿里有動靜,這才進來看看,沒想到剛開門便看到楊初成一副虛弱至極的狀態(tài)。 紅櫻驚慌上前,以為是楊初成夢魘落了床,趕緊將她重新扶上榻,半摟著她香汗淋淋的身子,手貼在她纖薄的后背,一下一下地替她順氣,反復幾下不見起色,紅櫻又趕緊收手,給楊初成沏了杯熱茶:“娘娘,奴婢這就去請?zhí)t(yī)?!?/br> 紅櫻話音剛落,轉(zhuǎn)身勢要離開,楊初成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別,沒事,不用驚動其他人。“ 楊初成接過精致小巧的茶碗,吹了幾口氣,便飲下幾縷茶汁。 玫瑰的香氣混合著一絲紅糖的甜味入口,熱流暖身,總算好些了,果真是夜里著了涼吧。 “紅櫻,你現(xiàn)在去安排人,把宮里的香全部換掉,悶得很,聞起來著實難受?!?/br> 紅櫻不解,畫女娘娘的宮里一直用的是這種香,是太子安排的,有安眠養(yǎng)顏的奇效,論名貴程度,完全足夠和東宮太子用的香料并駕齊驅(qū)呢。 為什么突然說換掉呢……? 若真聞不慣,以前怎么不覺得膩呢。 紅櫻這下猶豫了,歸根結(jié)底不是她懶不愿動,而是這香是太子殿下親自吩咐給畫女娘娘用的。 畫女娘娘可以和太子說不想要這香,但作為下人,她們是萬萬不敢忽視太子的意見就銷毀掉御賜香料,這可是抗旨的大罪。 紅櫻支支吾吾了半天,最終沒抵得住內(nèi)心對乜予的恐懼:“娘娘,奴婢不敢瞞著娘娘,這香,是殿下親自贈與娘娘的。“ 楊初成一聽,將茶碗跺在榻側(cè)燈柜上,心下領會了紅櫻話中深意。 她不由一陣煩躁,不想為難紅櫻,便隨意搪塞了幾句,將紅櫻打發(fā)走。 殿內(nèi)又只剩她一人。 楊初成從未覺得熱茶有那么好喝過,一碗花茶,此刻已然見底。 她拈了條干凈的繡帕,擦了擦唇角,轉(zhuǎn)過身正準備躺下,頭頂卻倏地一暗,背后陡然升起一片陰冷和令人窒息的壓迫感。 楊初成剛要脫下披肩的手頓時一僵,最終垂落,深呼一口氣,側(cè)身看去。 眼前的男人一襲烈焰紅衣,紅得仿佛要灼傷雙目般刺眼。 楊初成清秀的眉頭微擰,似乎真的被這樣耀眼的紅色給燒疼了。 她從未見過他穿這般鮮艷的顏色的衣裳,平日里,他穿的衣物顏色大多寡淡單一,一副死氣沉沉的樣子,和當下所見大相徑庭。 楊初成一陣奇怪,直覺告訴她情況不對。 但她還是頂著高壓,跪坐在軟如團云的衾被上,對著男人朝前微傾斜著身子:“殿下來了。“ 寥寥四字,剩下的便是無盡的沉默,再沉默。 乜承一言不發(fā),繃著臉,深灰的眼眸一動不動,直勾勾地盯著楊初成。 楊初成被他的眼神看得發(fā)毛,冷不丁向后仰了仰,不想男人毫無預兆地長臂一伸,逮住她纖細的手腕,她半個身子就這么被輕而易舉地提了起來。 “唔…” 楊初成被嚇得驚呼出聲。 若說剛才她還對來人身份抱有一絲遲疑,經(jīng)此一遭,她萬分確定,眼前的男人,正是乜承。 “殿下你……你弄疼我了……” 楊初成將那句差點脫口而出的“你干嘛你放開”咽了下去,漂亮的杏眼瞪得滾圓。 乜承手上的勁一松,楊初成”啪“地一聲,重新落回被子上。 楊初成眼神幽怨地橫了他一眼,可憐兮兮地揉著自己被捏紅的手腕。 不料乜承猛地靠近她,獵豹般陰狠掠奪的目光讓楊初成無處可逃,他貼近她的臉,慢悠悠地低喃道:“你還喜歡他嗎?“ 楊初成原是害怕的情緒這會再添一分抵觸。 怎么又是這個問題,上次說的還不夠清楚嗎? 她壓下內(nèi)心的不耐,故作懵懂地眨了眨眼:“臣妾對殿下的心,天地可鑒?!?/br> “呵……” 乜承嗤之以鼻。 他眼里滿是譏諷,視線斜向楊初成看去。 “既然如此,那么孤,給你講個故事好了?!?/br> 乜承修長的身軀直立坐在榻上,坐在楊初成身邊。 他也不問楊初成愿不愿意聽,就這么聲線低沉平緩地徐徐道來:“十六年前……” 楊初成對他從一副吃人的模樣迅速轉(zhuǎn)變成一副友好相處的作態(tài)感到無比詫異。 再加上他一副看似冷靜的,沉迷在個人世界里述事的樣子,更讓楊初成認為這是一種暴風雨來臨之前的寧靜。 但就算楊初成捕捉到了這點不尋常之處,也無濟于事。 她和乜承兩兩緊靠著坐在一起,簡直就像一張催命符貼在手臂上,她除了必須聽他講故事以外,別無選擇。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乜承的故事還在繼續(xù),聽故事的人卻快要撐不住了。 說來慚愧,楊初成第一次在乜承身上挖掘出他除了外貌身材家世以外的閃光點。 平日里沒看出來,乜承竟然如此深藏不露,在講故事這方面頗見天資,若能加以深造,想必日后大有所成。 不過這故事,卻是越聽越不對勁。 越聽,楊初成越覺得,乜承所講的故事里的主人公,分明,就是他本人啊。 不錯,乜承所講的并不是什么斬除jian邪的英雄事跡,也不是什么蕩氣回腸的男女之情,而是一個和“怪胎”有關的真實傳記。 楊初成有好幾次想打斷乜承,毫無例外地都以失敗告終。 她只能被迫接受乜承在她面前的----“自我剖析“。 ---- “男孩父母的離開,就是男孩生不如死的開始。” 楊初成很直觀地感受到,乜承在念“生不如死”四個字時,語速上明顯慢了下來。 她有預感,接下來的故事,她一定非常不想聽。 乜承將她的心思猜得透徹,狠狠遞了個警告的眼神,懾得楊初成一動不動,只得硬著頭皮乖乖繼續(xù)聽下去。 “于是啊,看守牢獄的人便沒了后顧之憂,當晚,他們一身酒氣地闖入男孩的牢房,犯下了滔天大罪。他們肥胖的身子騎在瘦小的男孩身上,在層層贅rou里找到那根干癟惡心的陽具,粗魯?shù)仃_男孩的菊肛,直挺挺地插了進去。鮮血和男孩的痛喊聲一齊奔涌……” 畫面感過于強烈而真實,楊初成胃里一陣翻涌,又有作嘔的感覺。 但她還不能。 再等等,等乜承陳述完他悲慘卻罪有應得的過去后,她就能休息了。 乜承看似氣定神閑,實則一直默默觀察著楊初成的反應。 瞟見楊初成一副要吐出來的表情,他胸口某處緊揪了一下,一抹譏諷的笑意隱沒在唇角。 “日子一天天的過去,那兩人非但沒有收斂,反而變本加厲,甚至把男孩的菊肛當茅廁用,那些污穢的東西通通往里頭灌……” 楊初成眉頭擰得更緊了,一個“八”字在她姣美的眉眼間若隱若現(xiàn)。 乜承見狀,眼里的譏誚愈發(fā)明顯。 “男孩隱忍著。終于有一天,他等到了逃出去的機會。卻沒想到,他又失算了。男孩不慎掉進了一個無人造訪過的深洞,深洞底下,埋伏著一個長滿觸手和獠牙的怪物,在等著發(fā)泄獸欲,和食欲?!?/br> …… “男孩一邊被怪物cao干著肛門,身體里的腸子一邊嘩啦啦地從肛門里掉出,一條條一團團的,男孩的肚子被掏空了,肚子里那些器官,全部都掉出來了……” “它將男孩的手臂撕扯下來,再是腿,再是舌頭,最后,他才咬掉男孩那顆尚好的頭顱。“ 突如其來的片刻靜謐,讓楊初成一怔,她知道故事結(jié)束了。 所以,接下來…..? 正當楊初成局促不安時,一道富有磁性的男聲輕飄飄掠來:“你,還喜歡他嗎?“ 還來,這個問題……! 等等…… 楊初成剎那意識到了什么,轉(zhuǎn)頭一看,果不其然,乜承正定定地凝視著她,深灰色的眼珠透著一絲邪異陰冷,看得直叫人毛骨悚然。 楊初成整理好心緒,抿抿唇,難得壯膽對上這般可怕的視線,她微收下顎:“當然。無論多少次,我的答案都不會變……” “----為什么!!“ 震耳欲聾的怒吼利斧斬首般把楊初成的話硬生生打斷。 楊初成本人更是被嚇得一聲不吭。 “他那么臟!你為什么還喜歡他!你當真如此下賤!“ 乜承整個人突然陷入無名狂怒之中,鮮紅的衣袂隨著他震怒抽搐的身軀晃動,他雙臂緊錮著楊初成的腰身,大聲叱問著她,又好像在質(zhì)問自己。 腰上傳來鉆心的疼,胃里的涌動來勢洶洶,楊初成的臉在癲狂瘋魔的乜承面前唰地一下失去了血色。 她如墜冰窟,僵硬地張了張口,卻沒從那張略顯蒼白的櫻唇里溢出半個字。 長長的睫毛顫抖不停,一雙美目除了映著對面可怕暴戾的男人外,只剩下無邊無際的恐懼,和快要外滲的破碎的晶瑩。 楊初成吸了吸鼻子,倔強地仰著小臉,不敢在這個恐怖的男人面前落淚,也不敢辯解。 乜承突然“呵呵”地笑了起來。 他牙齒狠狠磨著楊初成的耳朵:“你以為孤不知道?你其實----惡心得想吐!” 此話一出,楊初成終于忍不住,有氣無力地喊了一聲“你讓開!“便捂著嘴將胃里剛喝的花茶吐得一干二凈。 這誰都沒預測到的一幕讓前一刻還鬧騰的寢宮須臾間安靜下來,氣氛驟然凝固。 乜承雖知道楊初成經(jīng)常飲藥,但卻是頭一回見她這副虛弱得在死亡邊線上徘徊的模樣。 男人神色怔怔,轉(zhuǎn)眼卻換上一副慌張的面孔,他連上前俯身摟住近乎昏厥的女孩,臉朝宮門,俊容因緊張而略顯猙獰地大聲呼喚:“來人??!傳太醫(yī)!!“ 宮外值夜的丫鬟太監(jiān)們瞬間從夢中驚醒,在班頭的安排下手忙腳亂地奔向太醫(yī)院,除了一等丫鬟叩跪在床榻周圍,其余的則個個強打起精神排成幾列站在屏風后,聽候差遣。 乜承從寬大的袖口里取出一條干凈的綢帕,是他平日里擦拭劍柄用的。 他用熱茶打濕,將女孩唇邊的少許污穢拭去后,又小心翼翼將她橫抱在懷里,視如珍寶般將其輕柔地放在榻上,最后替她仔細掖好衾被。 此時的男人,一舉一動皆溫柔得不像話,和剛才那副瘋魔得快要濫殺生靈的樣子判若兩人。 楊初成躺在床上,呼吸漸漸由急促歸為平緩。 她雖難受,但意識還是清醒的,乜承的舉動她都看見了,只是她實在不懂,這男人到底打著什么主意。 即便是深夜,太醫(yī)也來得很快。 楊初成懶懶地伸出手腕遞過去把脈,心里有些感慨,彎彎繞繞那么久,沒想到最終還是要請?zhí)t(yī)。 唉,其實這樣也好。 不然,她不敢想象,在那樣狂躁陌生的乜承面前,還會發(fā)生什么可怕的事。 得虧自己那陣強烈的胃酸感,來得真是時候。 那么這可以看作是她自己救了自己嗎? 嘻嘻,還挺開心的。 楊初成有些慶幸,也有些得意地想著,完全沒有注意到榻前的男人一臉緊張嚴肅的表情。 半炷香的時間未到,太醫(yī)就收回把脈的手,從地上起身,恭敬地朝二人行禮。 太醫(yī)不經(jīng)意抬眼瞟見面前氣勢凌人,倨傲冷凜,宛若不可一世的獨裁者的男人,那張俊逸非凡的臉上此刻竟沾滿了擔憂害怕,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愧疚。 太醫(yī)倍感詫異,隨即又了然一笑,拱手行禮:“恭喜殿下,賀喜殿下,娘娘這是有喜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