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姝被張氏安置在正房的西里間，紫蘇一邊幫她收拾鋪蓋，一邊道：“大少爺在家里向來是最懂禮數(shù)的，沒想到他對他的生母卻是這樣的。

    若不是親眼見了，我?還真想不出來，今兒真真的倒是把我?嚇了一跳?！苯袢账尉靶邪l(fā)怒的樣子，著實(shí)讓人覺得有些后怕。

    靜姝懶得理?會這些，要不?是老太太當(dāng)日多說了那么一句，她也不?會來這甘露寺。

    都怪她前世和宋景行交集甚少，并不知道他和張氏的關(guān)系如此緊張，要不?然她打死也不?會讓宋景行同行的。

    “不?用理會這些，回去也別跟人嚼舌根，省得老太太擔(dān)心？”

    這些事情怕宋老太太都是不知道的，要不?然也不?會巴巴的讓宋景行跟來，靜姝只開口道。

    “奴婢當(dāng)然知道，不?過就是白說一句。”紫蘇鋪好了床，服侍靜姝上去，只淡淡道：“姑娘早些睡，大太太說，明兒還要帶姑娘去見太后娘娘。”

    張氏在甘露寺服侍太后，靜姝既然過來了，那自然是要去拜見的，她脫了裙襖坐到炕上去，又聽紫蘇繼續(xù)說道：“姑娘，你說太后她住在廟里，那皇上會不?會經(jīng)常來廟里看她呢？”

    “……”這卻是把靜姝問愣著了，皇帝自然是會經(jīng)常來廟里看張?zhí)蟮?，如此一來，也就見到了張氏了…?/br>
    這么一想，靜姝恍然就明白了為何張氏會常住在這甘露寺了。

    “你這丫頭，話可真多，還不?快睡覺去?！膘o姝忙不?迭就開口道，讓紫蘇把蠟燭給吹熄了。

    東次間里，劉mama正服侍著張氏洗漱，聽外頭的小丫鬟回話道：“西次間的燈熄了，四姑娘已經(jīng)睡了?！?/br>
    張氏從繡墩上站起來，接了劉mama遞過來的帕子擦臉，壓了壓有些紅腫的眼眶，嘆息道：“我?日日都盼著見他，如今見到了，又鬧一場……”

    劉mama見她這樣，只蹙眉道：“皇上說的事兒，太太還沒想好嗎？太太就算不?為自己想想，也要為大少爺想想?。　?/br>
    張氏眼神空蕩蕩的，仿佛沒了魂一樣，只是幽幽道：“他要讓行哥兒認(rèn)祖歸宗，那我的臉往哪里擱？他這是要逼我去死……果然等我?死了，他想認(rèn)兒子，也就沒人攔著他了。”

    “太太怎么認(rèn)這個(gè)死理?呢！”劉mama有些心急道：“太太難道還看不?出來，大少爺心里想的事情嗎？”

    “他心里想的事情？”張氏好奇，又低低嘆道：“只怕他也未必想認(rèn)祖歸宗吧？這樣的身世，即便認(rèn)了回去，也是要遭世上唾棄的，他又是這么一個(gè)要強(qiáng)的人，我?怎么忍心讓他受千夫所指？”張氏閉上了眸子，眼淚不?覺落了下來。

    “可是太太……”劉mama頓了頓，終究是開口道：“大少爺這一回為什么偏偏要帶著四姑娘來廟里，太太你就沒想過？”

    張氏略遲疑了一下，前幾?日宋老太太差人來送過書信，說是靜姝的生母何氏這幾?日要過生忌。

    因此讓宋景行陪同前來，她也不?覺得有什么奇怪的。

    劉mama顯然著急了起來，只搖頭道：“太太可真是在這里吃齋念佛斷了塵緣了，難道就沒瞧出來，大少爺喜歡四姑娘嗎？

    他如今巴巴的把四姑娘帶來，可不就是求著太太你成全的？”

    張氏心下一滯，方想起過年的時(shí)候她給了靜姝一對極名貴的飄花翡翠鐲子，宋景行對她的臉色就好看了不?少，那日瞧見他身上帶著一個(gè)香囊，問明了才知道原來是靜姝做的……

    “這……怎么可能！”張氏還是有些不?敢置信，只開口道：“她們是堂兄妹……”她的話還沒說完，忽然間就恍然大悟……

    是啊……本家兄妹，如何成親？只有認(rèn)祖歸宗，那才有可能……

    “劉mama……”張氏六神無主的看著劉mama，那人只是含著老淚沖她點(diǎn)了點(diǎn)頭。

    靜姝認(rèn)床，一夜都不曾安眠，好容易睡了一會兒，五更天便醒了。

    外頭還下著雪，白皚皚的一片，靜姝睜開眼的時(shí)候，以為自己回到了謝家的那個(gè)小院，她臨死的時(shí)候也下著這樣的大雪，那北風(fēng)灌到房里，刺入骨髓一般的冷。

    靜姝嚇得從床上驚坐起來，看見睡在對面炕上的紫蘇，這才稍稍平靜了幾?分。

    外頭值夜的婆子聽見聲響，忙不?迭過來詢問，紫蘇已經(jīng)醒了過來，見靜姝額頭上還微微的汗?jié)瘢浪亲隽素瑝袅?，只回說：“mama放心，不?礙事的，我?們姑娘只是睡魘著了?！?/br>
    靜姝已經(jīng)睡不著了，想著今日要去見張?zhí)?，免?了要梳洗一番。

    只是她來這廟里本就是給母親做生忌的，也沒有帶什么顏色鮮艷的衣裳，便讓紫蘇把那件蜜合色折枝花圓領(lǐng)褙子找了出來。

    張氏也很早就起了，在次間的小佛堂念經(jīng)，那木魚聲伴著廟里的晨鐘，讓人的心緒也平靜了幾?分。

    不?多時(shí)廚房便送了早餐來，都是一應(yīng)各色做工精致的素點(diǎn)心，并五六樣的養(yǎng)生的粥點(diǎn)。

    宋景行休息了一夜，瞧著精神也好了許多，眼梢的紅血絲退了，穿著家常的月白色團(tuán)花紋暗紋的直裰，見張氏從次間出來，只是略略抬了抬眼皮。

    張氏便開口道：“我?已經(jīng)派人去太后娘娘那邊通傳了，等用了早膳，我?們再過去拜見她老人家?！?/br>
    她抬眸看了靜姝一眼，見她雖然穿著素凈的蜜合色褙子。

    可她這樣的年紀(jì)，正是不用濃妝艷抹也嬌媚的時(shí)候，實(shí)在讓人瞧著移不開眼。

    再?看看宋景行，雖然是低著頭吃飯的模樣，眼神卻似有似無的飄到靜姝的身上。

    看來昨夜劉mama說的，倒是真事了。

    “太后娘娘前幾?日還念叨，說有日子沒見到你了……”

    張氏嘆了一口氣，臉上擠出幾分笑來，親自替宋景行添了一碗松茸小米粥。

    這話是當(dāng)著靜姝的面說的，宋景行手?中的勺子一滯，抬起頭看了張氏一眼，見她眼瞼烏青，顯然是一宿沒有安睡。

    他也不?想這般逼自己的生母，只是前世那種遭人非議唾棄的日子，他不?想再過了。

    宋景行嗯了一聲，外頭正好有人進(jìn)來回話道：“太后娘娘請?zhí)缧┻^去，這兩日廟里做觀音大士的壽宴，太子妃和已故謝太傅的夫人都在廟里，今日正去拜見太后娘娘，太后讓太太早些過去，大家伙一起也好說說話?！?/br>
    第73章

    靜姝聽說?謝老?夫人也來?了?, 倒是覺得有些意外。

    不過老?夫人從前就是篤信佛法的，這兩日?恰逢觀音大士的生辰，她過來?聽經(jīng)祈福也不足為奇。

    “太子妃也來?了?啊？”張氏只開口道：“她如?今也好幾?個(gè)月身孕了?,難為她還跑這一?趟?！?/br>
    聽經(jīng)祈福不過也是借口罷了?，二月二十二除了?是何氏的生忌之外，也是張?zhí)蟮纳? 只是別人鮮少知道罷了?，“你?去回太后娘娘,我們這就過去?！睆埵现换氐?。

    一?時(shí)間眾人用了?早膳，便往那?壽康宮而去。

    這壽康宮規(guī)制頗大, 是按著皇城中慈寧宮的大小建造的，可見張?zhí)箅m然沒有住在宮里, 但在這宮外也過著和?太后一?樣?的日?子。

    金瓦黃墻之下, 通往壽康宮的甬道早已經(jīng)清理干凈，左右堆積著白皚皚的雪。

    天氣開始放晴，化了?的雪水從圍墻上?滴下來?，染得這黃墻一?塊兒深，一?塊兒淺。

    張氏抬著頭看了?宋景行一?眼，那?人走在前頭，穿著墨綠色刻絲鶴氅, 身量頎長，后背挺拔。

    再看看走在自己身側(cè)的靜姝, 小姑娘十二三歲，正是唇紅齒白、花嬌玉嫩的年紀(jì)，如?何能不讓人喜歡。

    想起昨夜劉mama說?過的那?一?席話, 張氏便覺得個(gè)人的榮辱仿佛已經(jīng)不那?么重要了?。

    若是能讓宋景行如?愿以?償、對她這個(gè)母親少一?些怨恨, 便是讓她死了?，她也愿意的。

    她想到這里，放佛已經(jīng)打定了?主意，只閉了?閉眼，腳底卻不小心踩到一?塊殘雪，靜姝眼疾手快的扶住了?張氏，見她眸中盈著一?汪熱淚，顯然是有心事的模樣?。

    靜姝也不便相問，只小聲道：“大伯母小心?！?/br>
    張氏連連點(diǎn)頭，拿帕子壓了?壓眼角，一?疊聲道：“地上?路滑，你?也小心一?些?！?/br>
    靜姝自是點(diǎn)頭稱是，不多時(shí)眾人便到了?壽康宮的門口，早有里頭的老?嬤嬤迎了?出?來?道：“宋夫人可算來?了?，太后娘娘正盼著呢。”

    那?人的視線往宋景行的身上?掃過，臉上?的笑意更甚了?，卻沒有別的話，只是笑著道：“快進(jìn)來?吧?！?/br>
    靜姝便扶著張氏進(jìn)去，里頭宮禁森嚴(yán)，隱隱有一?種進(jìn)了?皇城的錯(cuò)覺。

    老?嬤嬤領(lǐng)著他們穿過前頭的三間大殿，一?路從抄手游廊往后去，隔著隔扇，靜姝聽見里面的說?笑聲。

    “你?這丫頭，天還下著雪呢，難為你?來?瞧我，要是有個(gè)閃失，我可擔(dān)待不起?！?/br>
    張?zhí)蟪?生貧苦，即便兒子當(dāng)了?皇帝，也從不以?哀家自稱。

    “祖母多慮了?，我是坐車來?的，也不曾走幾?步路，父皇說?明日?是祖母的壽誕，您既不肯回宮去，我們做小輩的若是也不過來?，豈不是不孝。”

    回話的人是太子妃趙若蘭，靜姝記得她的聲音。她才想著也不知道謝老?夫人在不在里頭，便聽領(lǐng)路的老?嬤嬤在門口稟道：“回太后娘娘，宋夫人和?宋家大少爺并四小姐過來?給您請安了?。”

    話音剛落，靜姝便聽見里面?zhèn)鱽?的聲音：“我這里何時(shí)這么熱鬧過，還不快請進(jìn)來?！”

    這位太后娘娘的身體一?直很健朗，前世直到靜姝去世，她仍舊健在，是本朝最為高壽的太皇太后。

    大紅猩猩氈的簾子一?閃，眾人便進(jìn)了?暖融融的大殿，靜姝抬頭，方?看見一?個(gè)頭發(fā)花白的老?婦人端坐在鎏金雕花的圈椅上?，她的左下首另坐著兩人，正是太子妃和?謝老?夫人。

    靜姝再抬頭，才看見謝昭單手負(fù)背，站在謝老?夫人的身邊。

    他穿著象牙白暗紋團(tuán)花長袍，身長玉立，眉眼中透著幾?分冷清睿智，看見靜姝卻似眸中一?亮，嘴角若有似無的勾了?勾。

    靜姝只悄悄的朝著謝昭點(diǎn)了?點(diǎn)頭，跟在張氏的身后向張?zhí)笮卸Y，兩人雖多日?不見，卻仍有一?番默契。

    “太后娘娘，這就是我跟你?提起過的宋家四姑娘。”張氏拉著靜姝的手上?前，之前她只把靜姝當(dāng)本家侄女看。

    雖然覺得她容貌出?眾，是宋家眾姑娘中的佼佼者，但也沒有多放一?分心思在她身上?；

    如?今既知道宋景行喜歡靜姝，再看靜姝，便有一?種婆母看兒媳的憐愛之心，連眼神也跟著溫柔了?幾?分。

    “過來?我瞧瞧?！睆?zhí)笊焓终泻綮o姝過來?，靜姝只得緩步走上?前去，那?人便拉住了?她的手，用掌心輕撫了?兩下她的手背，笑出?聲道：“這個(gè)丫頭我喜歡，單看她這一?雙白玉似的小手，便知道她以?后有想不盡的福分?！?/br>
    張氏見張?zhí)笙矚g靜姝，臉上?的笑意就更濃了?。

    靜姝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只低著頭不說?話，卻聽一?旁的太子妃開口道：“祖母您還不知道呢，她是我表哥認(rèn)的女學(xué)生?！?/br>
    太子妃說?完，眼神掃到謝昭的身上?，只看了?一?眼，便又轉(zhuǎn)頭同張?zhí)笳f?道：“我原還想著，等我把這孩子生下來?，不論男女，都要認(rèn)我表哥做先生的，如?今倒好，他倒先收了?別的學(xué)生了??！?/br>
    這話聽著像是在嗔怪，可言語中又沒有半點(diǎn)嗔怪的意思。

    張?zhí)缶托α?起來?，又細(xì)細(xì)看了?一?眼靜姝，見她溫婉安靜，氣度非凡，只笑道：“我看這姑娘是好的，便是皇孫的師姐，她也做得?！?/br>
    太子妃心中卻落下一?塊大石頭來?，她早有意要讓謝昭做她孩子的先生的，只是因前頭又有了?靜姝，畢竟是同門，又長幼有序，深怕皇帝和?太子不答應(yīng)，如?今有了?張?zhí)筮@一?句話，太子妃的心也就定了?下來?。

    “表哥，既然祖母都這么說?，那?我以?后就把孩子交給你?了?。”太子妃眼神定定的看著謝昭。

    “這如?何使得？娘娘也太抬舉他了?，這些事情，自有皇上?和?太子定奪，娘娘何必急于?一?時(shí)？”謝老?夫人忙開口道。

    若是謝老?爺還在，他倒是擔(dān)得起這樣?的職責(zé)，只是如?今的謝昭，無官無職，怎么好擔(dān)此重任呢？

    太子妃若是一?舉得男，那?將來?這孩子便是大魏的長子嫡孫，以?謝昭如?今的身份，如?何能當(dāng)?shù)蹘煟?/br>
    太子妃的私心她不是不知道，只是這樣?做，也太有違禮制了?。

    “這有什么使不得的？謝老?太傅的學(xué)問那?是有目共睹的，他做了?兩代帝師，如?今他兒子也必定能同他一?樣?。”

    張?zhí)罂戳?一?眼謝昭，點(diǎn)點(diǎn)頭道：“況且皇孫開蒙，那?還早著呢，等到時(shí)候，你?這兒子必定前途不可限量?！?/br>
    謝老?夫人只得點(diǎn)頭稱是，又對謝昭道：“還不快謝太后娘娘恩典。”謝昭便走上?前，恭恭敬敬的作了?個(gè)揖。

    張?zhí)笕允屈c(diǎn)頭，又把視線移到了?宋景行的身上?，幾?個(gè)孫子里頭，她最喜歡的就是宋景行。

    只可惜張氏性子倔強(qiáng)，寧死不肯讓宋景行認(rèn)祖歸宗，非要讓他做宋家的子孫，那?宋老?爺子是個(gè)迂腐嚴(yán)厲的性子，可沒少讓宋景行吃苦。

    “行哥兒瞧著瘦了?一?圈?！睆?zhí)笾粐@了?一?口氣。

    張氏不由低下了?頭，倒是宋景行開口道：“給太后娘娘請安，太后娘娘千歲金安?！?/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