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余(4)
穆余他生來是根自生自長的野草,生命雜亂而又頑強,只要有一絲絲兒氣,他就野火不盡,生生不息。 他爸搓磨他,周圍鄰里的小孩子也排擠和欺凌他,時常追著他罵野種、朝他扔石子泥巴。 但他從不怕,他的硬骨頭在他爸面前沒用,對那些欺軟怕硬的慫孩子卻很有用。 他每次都會兇狠狠地反抗回去,哪怕被打得頭破血流。 有好幾次,他在他爸的拳打腳踢下奄奄一息,但最終仍是死里逃生活過來。 五歲的時候,穆余的奶奶來了,死了老伴孤寡無依的她是來投奔她的親兒子的、也就是穆余的爸。 老太太的到來預示了穆余在之后四五年的時間里過上了一段稱得上好日子的生活。 那是他人生里頭一回得到了來自普遍式長輩溺寵孫輩的那種溫暖和關愛。 老太太年過古稀,但精神矍鑠,腰不彎背不駝。 她對親兒子虐待親孫兒的喪盡天良行為首先報以狠狠的一頓哭鬧尖罵。 罵兒子狠心、罵兒子殺千刀;虎毒都不食子,他讓自己的兒子過得豬狗不如,他就畜生都不如…… 親孫兒瘦巴巴的,尖利的眼里發(fā)著狠光,像只傷痕累累的困獸小崽。老太太看得悲從中來,痛得心肝rou兒摟著孩子大哭。 一邊哭一邊不忘罵,罵得穆余他爸這個不孝兒差點當場將她這老不死直接趕出門。 當然,盡管不孝,但能肆無忌憚用在兒子身上的拳打腳踢,卻沒敢喪心病狂到用在親媽身上。 老太太自此成為了一道擋在穆余面前的屏障,她為他遮風擋雨、為他噓寒問暖。 她原是個沒用的老不死,穆余他爸這個不孝兒原沒想留下這個討人嫌的老娘們。但一個家、尤其是一個吃一頓熱飯都奢侈的家,若有了一個會理家的女人,那么她的好處就是顯而易見的。 父子倆人憎狗嫌的生活在老太太來之后,得到了極大的品質提升,堪稱舒適。 房子不亂了,廚房干凈了,一日三餐都能有熱騰騰的飯菜,生活大小瑣事都被處理得妥妥帖帖。 最主要的是,哪怕是鵝毛細雨,穆余他爸都能時不時從他這親媽撿破爛的拮據收入里摳出一兩分錢財來。 ……會把這樣一個免費舒心的保姆趕走,那才叫傻。 六歲那年,穆余由奶奶親自拉著手送到片區(qū)的小學上學。 他爸已經很少能打到他,但仍然經常罵罵咧咧。日子不好不壞,對穆余來說,已經是從來想不到的好。 這種能吃飽穿暖并且不被打的短暫幸福只維持四年,鏡花水月一樣隨著老太太的死亡轉眼消失殆盡。 老太太也算壽終正寢,沒受病痛折磨。突發(fā)性腦溢血死亡,倒下了就沒再起來。 這沒什么,生老病死,人世必然。 這件事cao蛋的地方在于穆余又重新回到活得像一條狗的境地——他爸又變回那個cao蛋的廢渣。 他爸在這方面本來就天賦異稟,重cao舊業(yè),一點都沒有空窗四年的生疏。 那年冬天,有一天放學途中,穆余遇上了一只流浪的野狗。 野狗是只瘋狗,臟兮兮臭烘烘的。突然冒出來后,朝他狂吠了一陣,然后瘋一樣朝他撲過來。 穆余小小年紀就累積了不少打架的經驗,區(qū)區(qū)一只狗畜生,他抬腿一腳就將它踹飛出去。 野狗也是只半小不大的野狗,穆余原本不屑于和這樣的一只野狗計較。 它是野狗,他是野種,大家都是半斤八兩的東西,井水不犯,沒必要相煎太急。 可野狗偏偏要對他這個野種不依不撓,死咬著他的鞋子不放,對他窮逼不舍。 于是他動怒了。 讀書數年,穆余已經讀出一種他還不能夠貼切形容的舒適好處來; 讀書讓他修煉出了相對平和的心態(tài);書是人世第一份讓他感到平靜安心的東西,他很渴望。 然而修煉畢竟時日尚短,奶奶的去世,地獄的重回,都讓那天的他沒能把體內燒起來的熊熊怒火控制住。 暴虐在一瞬間爆發(fā),他抄起地上一碎轉頭,狠勁砸在野狗腦袋上。 一下一下,像對待那個自出生就將所有的不幸都加注在他身上的“命仇人”。 他將狗頭砸了個血水橫流,癱在地上死去。然后才喘著粗氣扔下磚頭,雙腳跪地,眼里空空蕩蕩看著自己血紅的手。 那天他的暴行恰巧被幾個同方向回家的同學看見了,穆余沒有理會他們面上是什么樣的驚恐表情。 狗咬他,他殺狗。這在穆余眼里看來,并不是件多大點的事兒,但從那天起,班上再沒有一個人和他說過話了。 他在班上從不合群,遭受的嘲笑與歧視也不少,但班上的同學以往也有一兩個愿意單方面對他笑一笑的、和他說上一兩句話的。 從那天起,再沒有了。 穆余對此早已麻木,并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