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看傷
屋里不空,但冷清。 若是寒冬季節(jié)時,進門就能打冷戰(zhàn)。 方年一年前人生重回,走上輩子軌跡線找到穆余時,第一次進這門,屋內的模樣讓她一陣酸楚。 陰冷潮濕霉氣奔放的老房子,冷得像座冰窖;窗簾長年很少打開,完全沒有一絲人煙氣息——穆余本來也活得像個阿飄。 這棟房子是收養(yǎng)穆余的那位婆婆留下的,年久失修,要算好處那就是能遮風擋雨。 自從方年來之后,才總算有了活人味。 從敞開門的房間到小小的客廳,堆滿的雜物令原就逼仄的空間沒多少落腳的地兒。 一張上年月的木工沙發(fā),一張四方小飯桌,兩把木椅子,就囊括了整個小客廳的家具。 噢,原本應該還有一臺笨重的老式電視機和用來放電視機的抽屜長方桌的。 電視機在婆婆死后一年光榮進入了徹底報廢行列,讓穆余拆成了零件;而放電視機的長方桌也被他拆了,部分重組弄成一張供他讀書寫字的小書桌。 以前他都是蹲著趴椅子上寫作業(yè)。 方年心嘆,她的垃圾王子實在是名至實歸,有毒又多才,對垃圾情有獨鐘、一往情深,還能變廢為寶、物盡其用。 客廳簡樸孤寒如主人,地板瓷磚縫隙和墻角甚至有了淡淡的青苔痕。 方年踢踢踏踏將腳下幾只滾散的啤酒罐踢回墻角的“垃圾”堆,把裝藥的袋子放桌子上。 回頭正要叫人,身后的穆余清清泠泠、一雙黑眼深深沉沉盯著她,正是個人嚇人嚇死人的不喘氣沒聲響模樣。 方年教他這模樣驚得心一跳,卻不是受驚而怕的心跳。她一向藝高膽大,又是對自己一心愛慕的心上人,內里癡漢本色登峰造極。 穆余就算看著像只沒生氣的鬼,那也是只貴氣逼人的俊美小吸血鬼,誘得她少女情懷漫天蹦跳跳、紅粉冒泡泡。 沒救了。 為防止做出更加不忍直視的行為來,方年趕緊定神收心:“阿余,過來看傷。” 穆余收回冷意深沉的目光,錯身而過:“不需要?!?/br> 方年伸手就拉:“先看傷?!?/br> 穆余陰沉冰質警告性盯他。 方年在和他重遇的日子,纏功純熟,本心出演:“阿余。” 倆人成了個大眼瞪小眼的架勢。 穆余的眼大,方年的眼要小一些。 然而實則穆余的眼睛不大不小,只是特別烏亮,在俊削面容的襯托下,兩只眼睛就錯顯得相對大了。 實則方年的眼睛也不小,她的眼睛很有神,山泉水一樣清澈透亮。 并且她有三樣面貌,一樣清風,一樣強勢,一樣溫軟。 最后者只對穆余時才會出現(xiàn)。 穆余垂著眼,眉眼好看又溫順,倒像多乖巧無害的一個少年似的。他既想打人又不想打人,袖口下的一只手握了又放,放了又握。 他打不過方年。 這種感受很復雜微妙。 最終,半截手臂的殘肢機質地甩開方年。 殘臂從手肘處往下多出約莫一指的地方,之后,小臂連同整個手掌是全沒了的。 白色襯衫的袖口處維持著空洞洞的原樣。 方年一點兒都不惱,她重新抓住穆余手腕,不松不緊。 “阿余,看傷。” 穆余的面色也無所謂更難看還是更陰沉。自十二歲斷臂之后,他本人像一座雕塑,長年累月罕少有情緒表現(xiàn),表情奇缺。 浮萍野草才活到這個年紀,昔年作天作地的精神鬧騰勁兒一夜之間突變塑造到登峰造極境界,情感漠然到返璞歸真的空白。 只要沒死,什么都無所謂,什么都麻木。 身上那點傷痛,對他來說都不叫傷痛。 他不會去醫(yī)院,不會分一點心神想著要用點藥治一治,他自生自滅高境界。 放在昔年,方年也保管早拉著這小混蛋揍一頓。 奈何小混蛋活成了孤山高原的獨行野獸,孤獨純粹地在自己的領地里活著。 人不傷他,他不傷人;人若傷他,他必傷人。 方年一不能挑戰(zhàn)他的瘋度,二不忍他更難受,能靠的也只剩下忍功卓絕的“纏”字訣了。 穆余不聲不響,方年方法純熟:“想打我就打我,別下太重手。但還是要看傷?!?/br> 兩人都拗不過對方,你看著我,我看著你,只等誰先敗下陣。 最后,還是穆余不再愚蠢和方年對峙,走到沙發(fā)邊坐下,自顧自用一只手去解襯衫紐扣。 方年轉身進去衛(wèi)生間拿穆余的毛巾打濕、擰干水,很快出來。 穆余脫下襯衫,方年捧著濕毛巾站到他面前。 穆余的臉上沒有多少傷。他雖然是個不認輸?shù)挠补穷^,但打不過時也知道抱頭保護腦袋,再痛都不吭半聲。 他肌膚白如瓷,似乎脆弱得讓人一碰就擔心會弄碎。沾了塵土泥屑臟東西,襯得白的更白,污的更污。 方年一碰,他往旁躲了躲;再碰,他再躲。 方年忍不住輕笑出聲,穆余這樣的時候,她特想逗兒他玩。 “阿余,不要躲。”伸手按在穆余手肘上,阻止他繼續(xù)退。 溫暖的身體壓在身上,穆余一滯,卻發(fā)現(xiàn)已經躲無可躲。 不長的沙發(fā),坐三個成人剛剛好。兩個少年少女,空間也多不出多少。 鼻間全是方年的氣息繚繞,她臉上的微笑亮得晃眼。 穆余心底滋生了很多來來回回不明不透的心思。 同時耳垂下又有點臊熱。 一瞬的不知所措,他緊緊蹙著眉心,垂眸不語,想不出要怎么對付方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