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爾遇上下雨的天氣，我便會與月彥在檐下烹上一壺熱茶，然后靜靜地聽著回廊外的雨聲。他偶爾會借著雨水也沖刷不盡的暑氣枕在我的膝頭，仰頭看著我——從這個角度看去，他的模樣總是格外好看。

    他還是會畫畫，我去他房里送藥的時候也碰上過幾次。他也不在避諱我，甚至?xí)瘾I寶似的將過去的畫作擺在我面前——最初的一副便是我撐著傘站在櫻花樹下的模樣。

    論畫技，他也并不比鬼族那些畫像專門的人出色，但我想這大概是我這輩子收到的最好的一張畫了。

    他身體大好的時候，我甚至?xí)c他背著須佐先生，悄悄跑到山林里，感受著夏日難得的清涼——次數(shù)多了也難免會被須佐先生發(fā)現(xiàn)，這個時候他總會自然而然地把我護在身后。

    我能感受到他眼底的笑意越來越溫和——他笑起來的模樣實是很好看的，上揚的唇角連帶著眉眼的線條都顯得格外柔和。

    于是我便就這樣縱容自己沉溺在了眼前的時光里。我不會，也不想去思索關(guān)于未來的事情——因為我實在沒辦法想象眼前的這段短暫的溫存會面對怎樣的結(jié)末。

    我終究不屬于這段時光。

    但在結(jié)束來臨之前，我只想就這樣沉溺下去。

    可就算我再怎么想用自己的回避來粉飾太平，終究沒辦法阻止命運的車輪向前轉(zhuǎn)動，而在不斷前進著的時光面前，即使是鬼的力量也總顯得太過渺小了。

    渺小到輕輕一觸碰就會破碎。

    我知道，這一天總會來的。

    山間的月色總是格外撩人，絲絲繞繞的層云與稀稀疏疏的樹影交疊，將皎白的清輝切割得斑駁。

    而在月光照不見的地方卻也并不是一片灰暗的，順著有些狹長的山路繞過一個彎之后，路邊低矮的草叢里忽的閃出了幾處晶亮的光點，明明滅滅的，倒是與天邊的繁星交相輝映。

    “是螢火蟲啊。”我輕聲感嘆著，“雖然還有些早，但的確是夏天了?！?/br>
    “的確是夏天了?！币慌缘脑聫╇S聲附和了句。

    大抵是生物總有追逐溫熱的本能，又或者只是單純地出于好奇。在我與月彥出現(xiàn)之后，草叢里的那一群螢火蟲便向我們聚攏了來。

    只是不知為什么，明明體溫比月彥要低上一些，我身邊聚集的卻比月彥身邊的還要多。

    我伸出了手，任由那點點螢光自我指尖略過，連成一條晶瑩的緞帶。

    “真美啊?！痹聫┑穆曇粢蝗缥灩獍銣厝帷?/br>
    “是啊。”我側(cè)頭淺笑：“今夜的月色，還有此間的風景都是很美的?！?/br>
    “我是在說你?！彼蚯斑~了半步，直站在了我的面前，伸出了手。

    于是螢火蟲便十分識趣地退散了開。

    我沒有躲閃，只是任由他用指尖的溫暖將我包圍。

    “是覺得冷嗎？”他問。

    “我更擔心你會覺得冷?！蔽椅⒀鲋^對著他的視線：“你也該知道的，我的手向來這樣冷?！?/br>
    “是啊，向來是這樣冷的?！彼斐隽硪恢皇?，輕撫過我額邊吹落的發(fā)絲：“像是傳說中的鬼怪一樣?！?/br>
    “鬼怪不好嗎？”我輕歪著頭，用半是玩笑般的輕松語氣問了句。

    溫熱的指尖順著我的耳側(cè)一路向下劃過，最終停在了頸后，接著，他就勢將我攬進懷中。

    “鬼怪很好。既有凡人無法企及的力量，又能長生?！彼谖叶呡p喃：“有時候我會恨自己只是個弱小的人類?！?/br>
    “可月彥這樣已經(jīng)足夠好了?！蔽衣犞⒉缓苡辛Φ男奶骸叭绻芤恢边@樣就好了?！?/br>
    “我不會離開?！彼f。

    溫聲的許諾仿佛夢境里回響著的梵音，靜謐的，卻格外讓人沉迷。山間的風聲與蟲鳴也俱在這樣的時刻安靜了下來，于是天地間就好像只剩下了我們兩個人一樣。

    也是因為這片空氣實在太過安靜，是而在有礙事的人出現(xiàn)的時候，才顯得格外突兀。

    空氣里飄來了一陣似有似無的花香——是紫藤花的味道。

    事實上對這個味道我本來并沒有什么特別的感情，直到碰到鬼殺隊的那次，在跟蝴蝶忍的交談之后我才知曉原來在他們眼中，紫藤花是可以置鬼于死地的毒藥。

    ——這當然是無稽之談，因為鬼族的地界里也種著大片的紫藤花。不過說來的確每年春天紫藤花開的時候，總有很多人會特意跑到我家里求我mama幫忙。

    原因無他，只是我家母上大人素來精通醫(yī)術(shù)，而紫藤花的花粉則是鬼族世界里受害人數(shù)最為龐大的過敏源。是而紫藤花開的時候，走在村鎮(zhèn)里總能聽到各式各樣的哀嚎，這讓我也分外不能理解——分明只要把這種花挪出鬼族的地界就好了，何苦大家都這么捱著花粉癥的折磨呢？

    “因為它很美啊?！碑敃r的母上大人一面給個因紫藤花粉差點窒息而死的鬼灌下了一整碗湯藥，一面?zhèn)阮^跟我說：“哪怕知道它帶著劇毒，可因為它的美麗，總有人寧可舍了性命也要去欣賞?！?/br>
    當時的我并不是很能理解母親所說的話中的深意，可現(xiàn)在回想起來，雖然紫藤花粉并不能讓我過敏，可我身邊似乎是有了比紫藤花粉更厲害的過敏源。

    我也終于明白，為什么有的人可以為那一抹美好而奮不顧身到那般田地。是啊，這是人之常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