腹誹歸腹誹，他拿回東西，立刻轉(zhuǎn)身，雙手奉上，畢恭畢敬。中年人接了過來，用手掂了掂，笑道：“我說是我的，你就信嗎？不想讓我證明一下？”

    “別人我不知道，但是你哪做的出貪人錢財這種小家子氣的事情，”少年笑道，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這雙眼睛，不會看錯人的。”

    年紀(jì)雖輕，做事卻豪邁。中年人想著，饒有興趣地問道：“小英雄，你叫什么名字啊？”

    少年聽出對方語氣里的戲謔，自己被人當(dāng)作了小鬼頭，頓時有些不快：“很快，我就會揚(yáng)名天下。到時候，你自然就會知道我的名字了?！?/br>
    這樣的答案讓老家仆哂然一笑，似乎覺得少年的回答太過狂妄。中年人卻覺得少年心性實在是可愛的很，半是玩笑，半是認(rèn)真地說：“好啊。等你揚(yáng)名天下的時候，我請你喝酒?！?/br>
    少年仿佛沒有聽見，轉(zhuǎn)身離去，只是揮了揮手，仿佛在向世界宣告自己的出發(fā)。

    看著少年離開的背影，中年人不知怎的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孩子，原本已經(jīng)輕松的心情，再次變得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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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年把那小賊教訓(xùn)了一頓，打了幾拳，原本有些沉重的心情舒暢了許多。

    在春雨里，少年走進(jìn)了小巷。他的手指撩過一塊塊青磚，撫過一絲絲綠苔。

    在春風(fēng)里，少年走上了小橋。他的雙腳跨過一階階石梯，踩過一片片柳葉。

    有人跟他打招呼，他輕輕點(diǎn)頭。

    有人跟他聊家常，他靜靜微笑。

    他走到經(jīng)常去買菜的那個老婦面前，跟她聊了一會，打聽了幾種菜最近的菜價，然后離開。

    他走到那個經(jīng)常說教自己的老舉人面前，微笑著聽他講了那個重復(fù)了無數(shù)遍的故事，然后離開。

    最后他來到那個說書人的書場，看著說書人的十二歲的女兒，走了會兒神。那個女孩雙目無神地看著前方，聽著父親口中的故事，聽得入神，小小的手在膝蓋上無意識地搓揉著，嘴角甜甜的笑溢滿了酒窩。

    突然，她仿佛意識到了什么似的，扭頭面向少年，滿是霧氣的兩眼有些凄惶。

    少年黯然地離開，步履有些沉重。

    少年想用聽的，用看的，用自己能用的一切方式，來記住這個小鎮(zhèn)。

    他也想用這些，讓這個小鎮(zhèn)記住他。

    因為今后，可能就不會再回來了。

    做完這一切的他走出小鎮(zhèn)，又走了一段路，走到了老泉鎮(zhèn)的界碑處。

    很多人站在那里等他。

    鎮(zhèn)前的那一塊界碑，就是鎮(zhèn)里的老人也說不清它有多少歷史。只是直到今天，它依然在風(fēng)雨里默默地守護(hù)著這個小鎮(zhèn)。

    老泉鎮(zhèn)不大，僅有一千多人。然而今天，幾乎一半的老泉鎮(zhèn)百姓都來到了這里。他們站在鎮(zhèn)前的那塊古老界碑后，熙熙攘攘，黑壓壓一片，看起來蔚為壯觀。

    “二先生，你路上可要小心啊！”

    “二先生，到了京城你可一定要寫封信回來報平安??！”

    “二先生，這是我家婆姨煮的茶葉蛋，你收下吧。”

    “二先生，二先生，這是我連夜趕出來的鞋。你走那么遠(yuǎn)的路，肯定得換。收下吧……”

    一個路人看到這種情況，吃驚地向身邊的人打聽：“這個少年是什么人？為什么你們對他這么尊敬？”

    “你是外鄉(xiāng)人吧？”看了一眼對方，回答的人臉上露出一絲無意遮掩的驕傲，“尊敬是當(dāng)然的。他叫姜云，是我們這里的教書先生！”

    云夢在馬上得天下，卻并不忽視文教。云夢人尚武，卻不輕文。云夢的讀書人多達(dá)前朝的三倍，周邊諸國的讀書人總數(shù)也不及云夢一半。在云夢，三歲識字、五歲能文的神童或許不多，但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先生，雖說少見，倒不足為奇。

    所以問話的人只是哦了一聲。

    他扭頭看著姜云，又問道：“他這是……”

    “哦，春闈將始。二先生就要去京城考試?yán)?！我們是來給他送行的?！?/br>
    春闈即是“會試”，舉人方可參加。會試的第一名，即為會元。而之后的殿試之中拔得頭籌的，則是三年方一出的“狀元”。

    問話的人將目光投向人海，眼中的疑惑更深。

    “就算是在我們春河縣，也沒見哪個舉人老爺上京趕考這么多人送行的?！?/br>
    誰知道這話說出來，對方卻好像受了天大的侮辱似的，臉孔在微寒的春雨中紅了起來，像極了鍋里的螃蟹。

    “我們云泉鎮(zhèn)本來沒有書塾，想要讀書的孩子都得天不亮就起床，到十幾里地之外的小鎮(zhèn)讀書。直到十五年前，姜明先生來到我們這里。他以庭院為書塾，教附近的孩子讀書認(rèn)字，學(xué)費(fèi)卻是僅夠糊口。后來鎮(zhèn)民自發(fā)地建了一個學(xué)堂，讓他可以在那里教孩子們讀書寫字！”那個鎮(zhèn)民回憶著，臉上充滿了對歲月的感慨，“而這個姜云啊，就是那個先生的弟弟。當(dāng)先生來我們小鎮(zhèn)的時候，姜小先生還只是個嬰兒呢?？墒沁@個姜小先生了不得。姜明先生經(jīng)常出門游學(xué)，所以姜小先生六歲就開始代兄授課。后來他就成了書塾里的二先生。不要小看他，在他施教的八年里，書塾里已經(jīng)教出來一個進(jìn)士，六個舉人了！”

    老泉鎮(zhèn)不大，而且也并不富裕。然而在這樣的條件下，八年內(nèi)出了一個進(jìn)士，六個舉人，這種紀(jì)錄，足以使每個老泉鎮(zhèn)的鎮(zhèn)民作為驕傲的本錢。

    從對方的語氣中感受到那無限的驕傲，路人雖然猶自難以相信，卻識相地不去表示心中的懷疑。

    “還不止這樣。有人看不起病，有人想寫家書，有人要給孩子起名字，這家的屋子漏雨了，那家的地里鬧野豬了，只要大家有事，都會去找大先生。而大先生呢，有求必應(yīng)。如今二先生要去考試，大家伙當(dāng)然要得去送送，你說是不是？”

    路人似乎明白了什么，錯愕地看向少年。

    少年有點(diǎn)窮于應(yīng)付，臉上漸漸地露出了汗水。他開始在人群里左顧右盼，似乎在尋找什么，但是臉上漸漸失望。

    “對了，大先生人呢？”終于有人意識到這個問題，沒有大先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