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節(jié)
不想開口,日橋低下頭,虛澤坐在高處,他們意外在此重逢,明明早前沒有爭吵,卻像是有了什么說不清道不明的隔閡。 日橋本以為自己見到虛澤會勸虛澤,讓虛澤不要?和金羽打起來,可當他真的見到虛澤時,他只是靜靜看著虛澤那張平淡又有?些陰郁的臉,想了許久才道:“我還以為你現(xiàn)在會在主殿,布置海洲攻防?!?/br> 虛澤沒有?說話,只是伸出手,拍了拍身側的座位,讓日橋坐過來。 日橋抬起腳,可他并沒有?坐在虛澤的身側,而是坐在了自己來海洲那日坐過的位置。而今他與虛澤坐的位置不變,只可惜今日沒有?歌舞,沒有美酒佳肴,沒有舊友相伴,只有他們兩個,還都是心事重重的模樣,實在令人生不起回憶過往的心思。 收起眼中多余的情緒,虛澤看向?日橋,日橋盯著面前的桌子,片刻后道:“我上次醒來……突然出現(xiàn)在宴上,是不是你動了手?” 方才日橋想了很久,那次他清醒,吃下石花來到大殿,顯然是身體不受控制??墒直叟c他的聯(lián)系是通過神識,手臂若是能夠控制他的言行,一開始就不會用勸說,只會直接用他的手來殺掉這里的所?有?人。 是以,日橋覺得手臂不能cao控他。 如此看來,能夠cao控他的人只有一個。 而虛澤cao控他的事情一出,則以表明虛澤已經(jīng)被規(guī)則影響,開始為尊上之間的爭斗鋪墊了…… 雙眼放空,虛澤慢悠悠地抬起頭,答非所?問:“前些日子我一直在想一件事?” 日橋問:“什么?” 虛澤像是乏了,有?氣?無力地說:“你一直病著,所?以不知道,我和他們吵了架……大家都吵了起來。而我嘴笨,吵也吵不贏,打又不想打,只能瞪著眼睛看著他們。那時我就在想,若是你沒病,你坐在殿中,我會不會好過一些?” “我在想,你看我為難,會不會幫我說話?!彼f到這里閉上了眼睛,疲憊道:“一句也行?!?/br> 好友反目成仇,即將你死我活,這件事放在誰身上都不好受,更別說是心思細膩、待人和善的虛澤。 不可避免,日橋心中有些酸楚,壓著聲音問:“你想了這么多,最后得出了什么?” 虛澤凝視日橋,許久之后,那雙眼睛里面有點點亮光閃動,他放輕了語氣,“我發(fā)現(xiàn)我想錯了,”他語氣平靜,并無怨念:“若是那時你在,你也不會來到我這邊?!?/br> 話到這里,他抬起手,不再看日橋,眼中似乎含著點點水光,指尖摸過桌子上的云紋,明白過來一件事。 “有?你無你,我都要自己坐在這里。” 虛澤這句話說的不輕不重,可言語中的酸楚卻讓日橋忍不住閉上眼睛。可他沒有寬慰虛澤,也沒有說不會如此,兩個聰明人之前的對話簡單,卻又挑明了更深沉次的東西。 事到如今,海洲日橋來與不來都是差不多的結果。 話說到這里,已經(jīng)沒有再留下去的必要?。 日橋起身,正想要走,又聽虛澤說:“日橋?!?/br> “嗯?” “春英離去的那日,你對我說,要?我看顧好自己,可別死了,是真心的嗎?” “是?!?/br> 虛澤品了品這句話,點了點頭,“那我說過,你可以護著金羽蘇河,我會護著你的這句也是真的?!?/br> 日橋不自在的握緊了拳頭,睫毛輕顫,唇上血色全無,“這句話可以當?做是假的。你不必護我了,不值得。” 日橋這一句不值得,已經(jīng)是挑明不管日后如何,他都不會與虛澤一路。 面對日橋明顯的拒絕,虛澤沒有?表現(xiàn)的很憤怒,他歪過頭,思考了很久。 他不說話,日橋就老實的留在原地,等他把話說完再走。 過了很久,虛澤說:“其實有?件事我一直都很好奇,你之前見我經(jīng)常去寧州,到底煩不煩我?” 他問的很認真,卻透露出一種小心翼翼的不自信。 日橋低下頭盯著臟了的腳尖,說:“我一向?不愿意理我不喜歡的人,也不會浪費時間去看我不愿意看得人,其實你過往說的話都是廢話,可因說話的人是你,我還是愿意聽。” 就像是日橋不會為其他人改寫話本結局,不會為其他人停下腳步,不會因旁人的撒嬌而選擇退步,也不會在被惹怒的時候,還要?費心挑出刑棍中較細的藤條。 日橋與虛澤之間的關系,從表面上看,是日橋占盡了上風。也因日橋的不好相處,虛澤習慣裝傻討好,弄得友人都認為是虛澤在遷就日橋。實際上在兩人的相處中,日橋才是妥協(xié)退讓最多的那個人。 日橋其實一身毛病,只是因為與他相處的人是虛澤,他才愿意收一收。只是日橋嘴硬,即便是做出了讓步,接受了虛澤的得寸進尺,表現(xiàn)出來的也不是這個意思。時間一久,日橋自己也已忘了,他對虛澤很好。 他也忘了告訴虛澤,其實在他身體出現(xiàn)問題前,他和蘇河說過,若是日后有了離開這里的選擇,他們就去找一處四季分明的僻靜的地方,買宅子、養(yǎng)家禽、種果樹、大家住在一處,兄妹三人一人一間房,再加上一個虛澤…… 那時蘇河說,與其讓虛澤寧州海洲兩邊跑,不如讓他直接住下來養(yǎng)老。 而那時他說了什么? 日橋瞇著眼睛,想了很久,在侍從慌張地跑進來說蘇河死了的時候,他才恍惚的想到,他說了好。 第205章 舊傷 日橋做了一場夢,夢到?蘇河說要去遠方。可她收拾好行裝,又忍不住淚如雨下。 她與他說,她并?不想走。 是啊,人間如此美好,誰會想走。 日橋也不想讓她走。 可即便不想,她還是走了…… 十月下起了雨。 雨水拍打著?枝頭的綠葉,洗去了上面的浮灰,亮起的綠色就像是假的一樣,充滿了虛無空洞的新?。 日橋躺在石階上,只穿了一件臟污的舊衣,他的雙眼?要閉不閉,精神?渙散的樣子像是醉了,也像是累了。 這日寧州頂著?雨勢,掛起了刺目白。在這寂靜的環(huán)境里,日橋頭對著?蘇河的寢殿,直勾勾地瞧著?對面,發(fā)現(xiàn)蘇河的舊衣還掛在屏風上。 那?件單衣就那?么放著?,總有幾分孤零零的味道。不知暖意的狂風吹過,衣擺卷起,像是蘇河仍在殿中跑來跑去,衣袖飛起的弧度不大,像是她跑了一陣子轉而老實下來。 日橋看了一會兒,總覺得蘇河不過是離家遠些,這才回?來的慢了點,只要他再等等,蘇河總會回?來的。 他如此想著?,一動不動,老實的等待金羽和蘇河歸來。 他等了許久,望著?空下來的寢殿,在風短暫停歇時,他想,蘇河不會回?來了。 她的性子太野了,放出去就不知道怎么往回?走。 他倒是想去接她,只是不知道該走哪條路才能接回?她。 此刻,她的衣服高高地掛著?,編織著?一場漫長又枯燥的噩夢。從此以后,世間沒有一個叫蘇河的人,不管是年節(jié)還是酒宴,都不會有蘇河的身影出現(xiàn)。 而失去了生命的回?憶,不管怎么想會上了一層陰暗的灰。 想來今后只要看到?那?件衣服,日橋就會想到?,沒有會穿這個衣服的人了…… 他想,日后沒有人會叫他阿兄,沒有人會腳步輕快地在殿中走來走去,更不會有人坐在高高的山丘上,喊著?他們?過來看星星…… 約好的養(yǎng)老地點還沒定下來,里面要住的人倒先?走了一個。 可她為什么不能留下呢? 她死的時候在想什么? 她是不是怕了,有沒有想過要找他和金羽。 而他和金羽又在哪呢? 這事,怨不怨他? 是不是他把蘇河丟下了? 問題一個接著?一個,一種?難以言說的痛楚如同一把鈍刀子,慢慢地割著?日橋的骨rou。 日橋雙目放空,只覺得累到?想吼,卻又不想動。 末夭來的那?夜,身上的溫柔已?經(jīng)被陰郁取代。他腳步沉重,眼?下青黑嚴重,眼?里浮著?一層寒冰,宛如一把收起寒芒的古劍。雖是看著?沉穩(wěn),但很危險。 來到?這里的末夭別的沒說,只對著?那?個一夜間像是老了很多的日橋挑明:“蘇河是我害死的。” 他輕輕松松的一句,決定了蘇河的命。 一滴淚毫無征兆地落了下來,經(jīng)過粉紅色的眼?眶,落在鼻梁上。 緊接著?畫面亂了起來。日橋一把掐住末夭的脖子,將末夭按倒在地,亮起的火焰瞬時燒傷了末夭的身體,憤怒也讓日橋發(fā)絲飛起,發(fā)尾掐著?火星,表情恐怖猙獰。 而從始至終,末夭都沒有反抗日橋,他安靜地躺在一旁,忍住了所有的痛楚,并?未回?避他的過錯。 他顫著?聲說:“我叫千目蛛扮作虛澤的樣子,讓他去殺蘇河,不過我說過,要蘇河走得輕松,我沒想到?他會……” “你?沒想到?!你?沒想到?!你?有什么想不到?!”日橋不想回?憶蘇河蓋著?白布的尸體,也不想回?憶自己看都不敢看的丑態(tài),更不想讓蘇河一個人躺在那?里。 他的情緒激動,頭頂脖子上的青筋暴起,雙目赤紅,眼?中的恨意一點也沒有隨著?吼叫減少?。 “我能想到?什么!”像是也扛不住心里的壓力,末夭的眼?睛濕了起來,他開始反問日橋:“我能想到?什么?!” 多天的絕望情緒在這一刻爆發(fā)。 “你?以為我愿意這樣嗎?你?說,從云母那?里得知了真相起,我還有其他的選擇嗎?若是可以、若是沒有背負那?么多的生命,我們?一起去死也行,至少?那?樣我不用背棄眾人,可以無愧于心!”他叫著?:“不管是哪種?方法都行,只要給個出路,哪怕是死路也可以走走看的!可最后呢!有什么路留給我了!她留給我什么了!” 他說著?說著?,開始變得歇斯底里,“我不止一次想過,我若死在越州毒水那?里就好了,云母要是沒救我就好了!我若什么都不知道,許是心里輕松了,也不會成了殘害好友的惡徒!不至于又愧疚又難捱,不至于背負罪責無處可歸!” 他拉住日橋的手?,讓日橋掐著?自己的脖子,瘋瘋癲癲地吼著?:“我能怎么辦??!救不了就是救不了啊!不管是死在我手?里,還是其他人手?里,蘇河都只有這一條路。你?以為,我愿意送她走嗎?” 日橋甩開末夭的手?,一句重話還沒說完,先?是察覺到?了不對的地方。 眼?睛為此往下移動,日橋粗暴的拉住末夭的手?指,只輕輕一掰,末夭的手?指便從根部裂開,整整齊齊地掉了下來。 “咔嚓咔嚓”幾聲響起。 日橋一愣,看著?手?里的幾根假手?指,又看了看末夭的手?,發(fā)現(xiàn)末夭那?修長的十根手?指,如今只剩下了一根小拇指…… 凝視著?手?里的九根斷指,日橋忽然沒了話。 滿身是傷的末夭也冷靜下來,他望著?天空,眼?神?空洞的就像死了一樣。 其實他這人喜歡的東西不多,唯獨愛琴如命。也因為愛琴,他十分愛護自己那?雙修長漂亮的手?。可如今這雙美手?十指缺了九…… 盯著?那?殘缺的手?掌,日橋似乎可以看得到?他斷去手?指,來回?在蘇河死亡前的腳步。 那?句只要我舍了身上的一件東西,便可以回?到?蘇河死前的話響起,令日橋猛地閉上眼?睛。 沒有去問末夭舍了九根手?指得到?了什么結果,畢竟,蘇河已?經(jīng)死了。 宮殿里的單衣輕輕晃動,宮殿外的末夭和日橋都安靜了下來,他們?就像是兩只傷痕累累的困獸,身上籠罩著?乏累的倦意。 片刻后,末夭幽幽地說:“我是罪無可赦,我也想過一了百了,可我又想,是不是我死了,問題就不在了?” 他慢聲說:“你?心里清楚,若不打破這個局面,所有的人都會跟著?我們?一起死。你?明明心里清楚,我們?就算暫時保下彼此,也無法活下去?!?/br> 日橋確實清楚,所以他和末夭才會這么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