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節(jié)
曲清池是不是把陳生當成了別人? 曲清池說陳生長得很像他認識的一個人,而曲清池之前是天尊,天尊戰(zhàn)之后又被關了許久,想來曲清池能認識的只可能是天尊代的人物。 還有,曲清池在摸到陳生的臉后很驚訝,曲清池曾認為陳生的這張臉不該由陳生擁有。如此算來,有沒有一種可能是曲清池誤以為陳生就是他記憶里的那個人?因此曲清池才接受了陳生比別人知道的要多,這才會用相熟的態(tài)度與陳生相處。 陳生很快想明白這件事,可轉念他又想到,如果曲清池真的把他錯認成那個人,那……那人如今該出現(xiàn)在曲清池的身邊嗎? 想到這里,陳生忽然心中一涼。 在心海中,陳生取代了魏仁,黑袍修士取代了此刻在曲清池身邊的那個人,他們態(tài)度自然的融入了這個世界,卻忘了在意這個世界里的人是否對他們的融入感到奇怪。 曲清池帶著黑袍人,顯然是很了解黑袍人,可如今本來身受重傷即將死去的黑袍人跑了,曲清池卻不管不問,他是否覺得黑袍人古怪才沒有理會對方? 陳生還記得,在黑袍人護著自己的時候,曲清池曾經陰陽怪氣地說黑袍人沒時間認識陳生,是不是從那個時候起,曲清池就起了疑心。 從身邊人的古怪之處再到遇見同樣奇怪的陳生,他是否早已將他們聯(lián)系在一起,又在心里做出了什么樣的猜想? 越想越不妙,陳生怔怔地看著門口的那人。因為這個發(fā)現(xiàn),他開始覺得留下來并不安全。 陳生有意離去,可因想著葉女,手中的玉牌就是摔不下去。 曲清池背對著他,閉著眼睛靜靜地感受著寒風襲來,在冬日里啞著嗓子說:“怎么?!?/br> “你手中的這個東西就是你自保的手段?” 他的聲音冷酷無情,像極了此刻的寒風,刮得陳生的臉痛難忍。 曲清池一邊說一邊瞧著院中的山河鏡,山河鏡站在對面望著他,手中金羽似乎壓垮了她好不容易立起的平靜,將她往深淵拉去。 而陳生則是錯愕地瞪著眼睛,心說:曲清池明明背對自己,他是如何看到自己手中拿著玉牌的? “你在我身上放了什么?”陳生眼睛一動,懶得去偽裝,直接問了一句。 曲清池轉過身抬起手,只見一團金光從陳生的脖子中出現(xiàn),等離開了陳生的身體,金光迅速的變成了另一個曲清池。 陳生則是完全不知道,在那日修士圍攻曲清池之時,在嫩黃色的小雞從曲清池手中掉落的那瞬間,曲清池曾抬手,在狐貍接到小雞之前,將自己的部分神識打入了陳生的身體,當做監(jiān)視陳生的眼睛。 而他之所以能在地牢中出現(xiàn),也是因為這一點。 ———————— 寧修去找魏樂時女子正坐在花窗下,她穿著一身杏色的襦裙,手中抱著一只白貓遙看遠處群山,在寧修走過來的那一刻側過頭溫婉地笑了笑。 她似乎一直都在等他。 等他來找她。 而這次前來的寧修卻在她炙熱的目光中露出了蒼白的一面。 拿著從山河鏡手中拿到的玉佩和金羽,寧修遲疑了片刻,不安的與魏樂說:“我想求你一件事?!?/br> 魏樂似乎有些意外,但她并沒有嫌棄寧修麻煩,只是安靜地聽完了寧修的所求。 寧修站在她身側,拿著金羽的手一直捏著羽毛根部,自從入了房間起他就沒有去看魏樂的眼睛,表情神態(tài)明顯是在為了這事而不安。 等說完來意,房中的兩人無言的注視著遠處,任由復雜的沉默在此刻蔓延。 似乎受不了房中奇怪的氣氛,魏樂懷中的貓開始變得不耐煩。它在魏樂的懷里打了個滾,靈活地脫離了魏樂的懷抱,轉身從房中跑了出去。 貓離去后魏樂攤手,眼看一片浮云入了花窗,在風起時慢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這些天她雖是沒問寧修在忙什么,但多多少少也感覺到了事情并不簡單。她從未見過寧修如此的疲憊,也沒有看過他這般的無力,畢竟在她眼中,寧修一直都是無所不能的,而無所不能的寧修在此刻卻像是走投無路的少年郎,不像是傳聞中本領通天的赤鴻尊。 他也是很難。 魏樂將雙手放在腿上,等著云從窗口消失,正享受與寧修相處時光的魏樂輕慢地開口:“我還記得初次見你是在陳棠二十五年,那年朝中的貴人看好了魏都的礦石,總來魏都尋事?!?/br> “而世人皆以虛澤為尊,云城的天狐因他而尊貴,海中的隱龍因他而高不可攀,至于錯選了金羽的魏都則是因他走向了末路?!彼郎芈暭氄Z地與寧修說:“其實我五歲那年曾問過母親,為何魏都只能這樣,當時的母親笑笑并沒說話,而年幼的我只覺得是天主在針對魏都,因此滿心恨意,指天罵地,罵了虛澤許久,本以為會有一道雷來劈死我這個吵鬧的生靈,沒想到等了許久什么也沒有?!?/br> “那時母親說天主站得高,看得遠,自是無法看到小小的我在說什么。我聽到這里又很不解,不懂既然他不能看到世間的每個角落,為何我們還會過得如此難? 當時母親說我們過得如此艱難不是因為天主,而是因為人心,彼時我不懂,可后來我就明白了,毀了魏都的從不是先祖和天主,而是人心的惡?!?/br> “來魏都尋事的人自以為自己在順從天主,其實不過是給自己找了個做壞事的借口?!蔽簶氛f:“在這里,他們不管做了什么錯事,最后都可以歸到是我們先祖不對的頭上,好似他們如此行事是天主的意思。” “可先輩的事與我們有什么關系?!世人想要討好天主,我們魏人難道就要因此受過?”魏樂說到這里凄慘的自嘲一笑:“寧修,我幼時是恨的,我恨世人,恨世人將自己的私欲加在天主的身上,你是不知,我母親雖是貴為魏都女君,但為了保護魏都子民,她總是要向前來尋事的惡人卑躬屈膝?!?/br> “而我始終不能忘記,在我十四那年,只因她在伺候來客時不小心得罪了對方,她的頭便被那些人砸爛了?!?/br> “那日我在家中等她,等到燭火熄滅,方才看到她模糊的面容。之后我像瘋了一樣的沖了出去,可不管我問了多少人,在場都沒有一個敢回答是誰殺了我的母親……” 那日的感受魏樂始終記得。 母親死去的那年是春天,春天本是萬物復蘇的季節(jié),那年魏樂握著一把谷子,還沒等到灑下春季的生機,便迎來了冬季的嚴寒。 彼時的她跑過無數(shù)條街,披頭散發(fā)的像是一個瘋子,拿著刀的手不住地發(fā)抖,可不管走了多久,所遇的人都會移開眼睛不去回答,最后等到眼中的淚水模糊到看不清前路,那把刀也就落了下去。 她說:“直至今日我都不知道仇人是誰,我空有一心恨意,卻又無處發(fā)泄。后來我想魏人不能總是這樣,可魏人實在太弱了,魏人勢單力薄,意志消沉,我要改變如今的情況很難。于是思來想去,我?guī)еH衛(wèi)拿著一封信,決定去外面尋找轉機,可不管我去了何處,得到都是閉門不迎的結果?!?/br> “認識你那年我剛回到魏都,前來魏都行惡的人找上了我,你那時從二樓飛身而下,明明穿的不過是一身布麻,卻看上去瀟灑異常?!闭f到這里,魏樂的眼中終于帶了點笑意,她細細描繪著初見的畫面:“你知道當我看到你來救我時,我是怎么想的嗎?” 寧修沉默的搖了搖頭。 其實寧修根本記不住他們初遇的細節(jié),因為寧修救了很多人,魏樂不過是其中一個。 他也從不去刻意記住他對別人的好。 魏樂看著一幕并不生氣,她像是完全不在意一樣,只是笑瞇瞇地說:“我想,這人長得可真俊,與魏都的人不一樣。魏都的人眼睛是灰茫茫的,而這人的眼睛里像是有著一把火在燒,讓我看了只覺得心生歡喜,像是能驅走冬日的寒意?!?/br> 她說到這里,聲音忽然小了起來,在最不合適的時機說出了所有人都知道的心思。她第一次在寧修面前放下羞怯,坦然承認:“我喜歡你?!?/br> 魏樂說這話時曾認真地看著寧修的眼睛,而寧修卻回避與她對視。 她并不在意,仍是固執(zhí)地說:“我喜歡你很久了,但我知道,你并不喜歡我,我也知道小小的魏都留不住你。今日你來找我,我坦白與你說,其實我對世人無感,覺得世人是生是死與我無關,只是你曾救過我,之后又以赤鴻尊之名冠于魏都護魏都平安,因此于公于私都是我和魏都欠了你。 而欠債本就該還,今日聽到你有求于我,我本該二話不說直接應下,加上我也喜歡你,私心覺得為你做什么都可以。 可是喜歡是喜歡,我總不能因為喜歡而忘記自己的身份。” 魏樂冷靜的表達出她的意思:“我除了是魏樂,還是魏都的女君,君主先國后己,我的子民將性命托付于我,我便不能漠視身上的使命,擅自妄為的將他們牽扯到危險之中。而與天尊作對,你我都知前途兇險,我可以為了你送命,但我不能讓魏都人與我一起承受?!?/br> 聽她去如此說寧修說不出其他的話,他也知道天尊的本事,也知道這件事存在的風險,雖是曲清池早有交代,可他還是不能放心。 畢竟,此去是魏樂在賭命。 弄不好魏都都會受牽連。 而在寧修眼中,天下人的命是命,魏人的命也是命。 魏樂似乎懂得他的想法,她說到這里突然站了起來,那張一向是笑意盈盈的臉上難得出現(xiàn)了嚴肅的神情,此刻姿態(tài)的端莊優(yōu)雅,已然是從面對心上人的嬌羞轉成了一個女君該有的樣子。 她與寧修說:“不過我還是會去,去的原因不是要討好你,而是為了魏都,畢竟要是想改變魏都的處境,我只能跟著你們去進行一次豪賭,但你要答應我,不管發(fā)生何事你都要保住魏都,你要答應我,事成之后將這件事傳送天下,我要世人接受魏都,直視他們對魏都做下的惡業(yè)。” 她說到這里,眼中閃爍著迷人的光彩,眸中像是有火燃燒,火光驅走陰暗的色彩,留下明亮的暖意:“寧修,你看著我?!?/br> 寧修轉過頭。 面前的女子五官秀美,眼中似乎有點點星光閃動。 她說:“你要看著我,你來求我,為的是眾生,我應下你,為的是魏都,我是以魏都女君的身份想要改變魏都的困境,我們之間做的是交易,所以你不欠我,你該看著我,而不是躲避看輕我?!?/br> 寧修急忙說:“我沒有看輕你的意思。” 魏樂勾唇一笑,她歪著頭:“那好,你再看看我?!?/br> 寧修不明所以地看著她,又聽她說:“記住我此刻的模樣?!?/br> 她說到這里露出一個很溫柔的笑臉,聲音輕快:“你要記得,這是喜歡你的人的模樣?!彼f這句話時有些羞怯,可即使耳根微紅也沒有移開眼睛??v使魏樂說得輕松,寧修也知道這句話不是什么好的意思,因此他收起慌張的表現(xiàn),將自己最為可靠的一面展現(xiàn)給魏樂,極為鄭重地說:“你不會有事的,我一定會護著你和魏都?!?/br> “嗯?!蔽簶伏c了點頭,故作平靜地接過金羽和玉牌。 等聽完這句話,魏樂終于決定離去,而她走前并未回頭去看寧修,腳下的步子堅定,從未有過一絲遲疑。 注視著她遠去的背影,寧修忽然想到:“魏樂?!?/br> “什么?” “我還沒告訴你回來的方法!” 門口的女子聞言轉過身,那逆著光的身影在此刻竟是有些模糊。 “我忘了。” 在魏樂離去的午后,寧修聽到她說—— “我要如何才能回來啊?!?/br> 當時的寧修只記得告訴她摔壞玉牌,卻忘了去算魏樂對上天尊時,可還有摔玉的機會? 而魏樂離開時的那句話也不是疑問,只是一句復雜的感慨。 —————————— 金光化作的曲清池從陳生手中拿走那塊乾淵尊給的玉牌,在摸到玉牌時臉色微微起了變化。 “這玉牌是誰做的?” 他拉住陳生忽然問了這樣一句。 陳生被他掐的很痛,當下沉著臉,見狀曲清池又松下一點力氣,可他緊皺的眉頭并未松開。 陳生也不知道該不該與他說太多,他頓了頓,沒有立刻回答,而曲清池見他沉默,卻說:“罷了,此間的我就算知道再多也沒有什么意義?!?/br> 話音落下,他伸出手拉住陳生,而另一個他則是靠在一旁看著魏樂登天。 離去的女子穿著一身杏色的衣裝,小小的身影在天下間渺小的猶如一粒沙,讓曲清池根本看不清她的面容。 等看到赤鴻尊等人開始行動,曲清池慢吞吞地轉身看向陳生,說:“我一直在想該拿你怎么辦。”他歪著頭,“等一下我會離去,今日我有一場仗要打,”說這話時,他的金眸變得像蛇一樣冰冷而恐怖,盯著陳生的目光有幾分難言的危險:“不過在走之前我想了想,實在叫不準我走之后你會不會老實下來?!?/br> 曲清池一邊說一邊靠了過來,他將手放在自己幻影的脖子上,眼睛眨都不眨,輕輕一掐便將另一個自己毀掉。金光化作的曲清池很快碎成無數(shù)片,像是鏡子一樣落在了陳生的腳下。 等做完這些,曲清池蹲在陳生的面前,“你也不能怪我多心,你想,本來在我身邊的人忽然性格大變,不該出現(xiàn)的人又出現(xiàn)在我身邊,這事若是放在你身上,你怕是比我想的還要多。而我從三天前就在想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雖是覺得荒唐,但心中隱隱也有了答案,不過那些都是不要緊的小事,我們先來聊聊比較重要的事。” 話到這里,曲清池瞇著眼睛,將手放在陳生的腿上,指尖順著向上,摸進陳生的袖中,對著面不改色的陳生說:“等一下我會有一些麻煩,別的我倒是不擔心,我只是擔憂你的手段如此多,要是趁我不注意又拿出什么東西跑了怎么辦?” “眼下我還沒有與你說清我們之間的事,我還不想看你離去。所以……為求穩(wěn)妥,”曲清池說到這里拿出陳生身上的小三千看了看,之后隨手將小三千扔到身后,與陳生說:“我把你的痛感暫封,手腳先打斷怎么樣?” 曲清池一邊說,一邊摸著陳生的手指,他的指尖從陳生的食指一路往上,等來到陳生的手腕處時,他的瞳孔收縮,臉上的表情出現(xiàn)了短暫的變化,動作很快地躲向一旁,利落的與陳生拉開了距離。 黑色的人影如同鬼魅一般突然出現(xiàn)在曲清池的身后,五指并攏本想穿過曲清池的胸膛,不料會被對方察覺然后躲開。 濃重的血腥味飄來,血從黑色的衣擺上滴落,落在地磚上的血很快流到了陳生的腳下。 陳生愣愣地抬起頭,還未看到身前人的面容,便聽到他的一句—— “劍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