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眾聲(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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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您回來了,先生。” 甄連攏了攏自己發(fā)絲,邁著小碎步跟在李閻后面。 “我回來換身禮服,一會兒就進城,今天《巨人湖》第三場?!?/br> 李閻回答。 “先生,今晚可能不太方便?!?/br> 李閻看了甄連一眼:“怎么說?” “今天的報紙,那些腦滿腸肥的議員們通過了《柏林蓋姆條約》的修訂條例,您的通行證已經(jīng)作廢了,而且今天工人黨組織好幾起針對華埠的縱火和強拆,黃皮膚的人走在大街上都會受到襲擊。您晚上出去,可能會引起sao亂?!?/br> “通行證作廢了?”李閻的表情看不出什么:“梁輝人呢?” “本來在的,但是下午匆匆忙忙就走了,蒸汽警備突然掃蕩了合盛手下所有的煙館和娼館,移民局抓了合盛很多人,說他們是非法移民,要把他們遣返回國?!闭f到這兒,甄連的臉色也抽動起來:“他們簡直瘋了。” 李閻從桌上拿起朗姆酒,給自己倒了一杯,又倒了一杯給甄連。 甄連受寵若驚地接到手里。 “圣·弗朗西斯科的原住民不喜歡你們。這也沒辦法,你們本來就不屬于這兒?!?/br> 李閻心不在焉地接話,心里暗自納悶查小刀哪去了,教堂里到處都看不見他的人影。 沒想到甄連突然接了一句:“這是個移民城市,從來就沒人天生屬于這兒。為什么要單單區(qū)別對待我們?” 李閻輕飄飄地瞥了甄連一眼,可惜甄連正低著頭,沒有注意到李閻的眼神,否則向來擅長察言觀色的她,一定會立刻閉嘴。 可惜她并沒有,她只是哆嗦著嘴唇,臉色鐵青地自言自語:“這座城市生存著數(shù)以萬計的中國人,這些人曾被許諾會過上更好的生活,但最后,他們大多餓死,病死在船上,或者累死,凍死,被人打死在鐵路上……我們應(yīng)該在這兒立足。這是我們該得的?!?/br> 李閻盯著甄連的臉看了一會兒,手里的高腳酒杯和甄連的酒杯輕輕碰在一起:“你說的對?!?/br> 說罷,李閻把手里的酒一飲而盡,放下酒杯往外走。 “我出去走走。” 甄連抬起頭,看的出來,她還是不太愿意讓李閻出門,但沒敢說出口。 走到門口的李閻卻主動回頭說道:“看的出來,法案的事弄得你跟梁輝都焦頭爛額。今天的演出我不看了,散散心,不會給你們?nèi)锹闊?。但無論如何,兩天之內(nèi),你叫梁輝再給我弄一張有效力的通行證來,這個,是我該得的。” ———————————————— “警長先生,你無緣無故地抓捕了我一百多名同鄉(xiāng),甚至沒有審判,就殺死了其中四人。這難道就是圣·弗朗西斯科的憲政精神么?” 梁輝的西裝禮服一絲不茍,他杵著文明杖,后背佝僂地坐在椅子上,環(huán)顧四周。對面是幾名黑色制服的警備長官。如果不是梁輝花了大價錢請律師,并且托關(guān)系請動了大清領(lǐng)事館的大使張孟恒向圣·弗朗西斯科的市政廳施壓,他是決計見不到這幾名警長的。 絡(luò)腮胡子臉上依舊沒有什么表情:“你的同鄉(xiāng)是暴徒!是殺人犯!他們試圖襲擊警備隊,我們的人是自衛(wèi)?!?/br> 一個生著絡(luò)腮胡子的警長平靜地說道。 梁輝放聲大笑,他攤手雙手,面向兩邊的人。 “我,我的人,襲擊蒸汽警備?就憑那幾把小刀,幾只板斧?去襲擊全副蒸汽武裝,配備大威力槍械的城市警備,你是在講笑話么?警長?” 大廳里鴉雀無聲,只有梁輝在笑。 梁輝突然又不笑了:“可今天中午,一群真正的暴徒?jīng)_進雇傭華工的工廠,他們縱火,搶劫,打傷,打死我的同鄉(xiāng),行兇的暴徒把我們的辮子吊在電燈桿上,用刀殺死他們,而五個小時以后,你的警備隊才姍姍來遲,他們做了什么呢?擦血跡,拖走尸體和傷員,然后做筆錄。到現(xiàn)在為止,沒有一個犯人被捉拿歸案。你們的監(jiān)獄里,擠滿了非法入境的中國人。我們遵從圣·弗朗西斯科的法律,老老實實地待在你們?nèi)Χǖ娜A埠里,從不向外走動。我們以為,至少你們能保衛(wèi)我們的生命安全,但事實是,就在我站在警察局門外,等待諸位警長的同時,華埠被人惡意縱火,近千人無家可歸,死傷超過百人。為什么在這些事上,我從來沒有看到圣·弗朗西斯,作為一個以自由平等為最高憲法的城市該有的面貌呢?” 幾名警長的眼神彼此交互,突然有個白人警長用濃郁的南方口音沖旁邊的人嘀咕了一句什么,頓時引起了一陣淺淺的哄笑。 梁輝懂英文,但剛才的話的確沒聽清楚:“你剛才說什么?” 絡(luò)腮胡子收斂笑意:“他剛才說,如果你對這座城市有什么不滿,可以在我們的議會上投票嘛,如果你手里有選票的話?!?/br> 他的重復(fù)再次引起了一陣低聲的竊笑。 梁輝攥著文明杖,臉色陰沉地能滴下水來。 絡(luò)腮胡子拿大拇指敲了敲桌子,口氣嚴厲地指向梁輝:“中國老頭,我警告你,無論你怎么打扮,你一樣是個販賣煙土的痞子惡棍。你以為你會永遠逍遙法外?如果我是你,現(xiàn)在就把那套歪理收起來,拍拍屁股走人?!?/br> “……” 梁輝沉默了好久,半天,他才站起身,戴上帽子,悶聲道:“我會讓我的雇傭律師和你們談的?!?/br> “希望你的律師能上法庭?!?/br> 絡(luò)腮胡子啐了一口。 ———————————————— “我要見圣·伊夫先生,你們讓開?!?/br> 常煜脖子上青筋暴起,他揮舞著報紙雙目赤紅,斷斷續(xù)續(xù)地喘著粗氣。 “讓他進來。” 圣·伊夫打了響指。 常煜氣勢洶洶地走近圣·伊夫的辦公室,壓抑著心中的怒氣,勉強說道:“閣下,這,這太荒謬了!這項法案完全違背了這片土地的憲法精神,它將成為國會的恥辱!我要給總統(tǒng)寫信,我要訴訟他們。我希望你能幫我?!?/br> 椅子上的圣·伊夫半天才抬起頭:“常,這些年,我對你怎么樣?” “閣下對我很好,我很尊敬你。” 常煜如實回答。 “我也非常欣賞你的才華,如果可以,我愿意一輩子雇傭你??蔁o意冒犯,我要說,這些……” 圣·伊夫戳了戳報紙:“和你沒太大的關(guān)系?!?/br> 常煜睜大雙眼:“我?!” 圣·伊夫伸手打斷了他:“他們都是異教徒,不開化的野蠻人,偶像崇拜者,可你不同,梁,你是個……” 圣·伊夫醞釀了一會,才憋出一句:“一個無害的人。你很有才華。放松點,小伙子,這對你沒那么糟,遠遠沒有?!?/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