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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馴狼在線閱讀 - 第32節(jié)

第32節(jié)

    南平用羊皮軟履隨腳踢起些嫩芽,到底還是丟不開心思,喃喃自語:“我覺得你有事瞞我?!?/br>
    ——不然隆戈爾不會是那個態(tài)度,好像措侖已經(jīng)繼位一般。

    “你想知道什么?”對方溫聲說,“實話實說就行?!?/br>
    南平微有些遲疑:若是直接去問盟事內(nèi)情,會不會有后宮涉政之嫌?這可是大忌諱。但對個心重如她這樣的人來說,若是毫不知情,那和池里的游魚也沒什么區(qū)別,都是任人宰割罷了。

    “我是沒想到,我害隆戈爾女兒的腿斷,他還能好心送馬?!卑肷文掀?jīng)Q定還是迂回試探。

    措侖如果把話題繞開,那便是里面另有隱情,自己就不通過他問了,再另想辦法。

    她還在思量間,額上突然傳來一點溫?zé)帷?/br>
    卻是少年彎了腰,用他的額頭抵住她的。臉與臉貼得太近,恨不得連對方眨眼時,濃密的睫毛都會掃過南平的面頰。

    “這是做什么!”南平要躲,少年愣是不讓。

    “罰你,繞來繞去的不說實話。”措侖的眼里有頑皮神色,“以后說一句假話,就貼一下臉?!?/br>
    這是什么占便宜的狡猾手法,她倒是被懲罰了,讓他吃一頭蜜。

    “別別別,我說,你快放開我?!蹦掀郊绷恕?/br>
    “那你先說。”

    兩個人呼出去的氣都纏在一起,枝蔓相連。

    “你和隆戈爾盟事時說了些什么,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他真的知道瓚多……了嗎?”南平把“死”字去掉,生怕隔墻有耳。

    對方果真吐露真言,少年也只能遺憾的信守諾言,把臉挪了開來,手卻依然是牽著的。

    “他怕我殺了他。”措侖道。

    南平聽到這個結(jié)論,起先有些不明所以,但細(xì)想突然頓悟了。

    隆戈爾應(yīng)是沒有實際證據(jù)證明瓚多已去,但狐貍畢竟是狐貍,政治嗅覺靈敏,一點風(fēng)吹草動就聞到了味。所以他透過女兒的嘴把話頭拋出來,若措侖不接這茬,便可全身而退,若是接了,也可以推到下人眼花上去,百利而無一害。

    之所以進(jìn)城之前如此試探,便是讓措侖有幾分忌憚,不敢貿(mào)貿(mào)然把他扣下??纱雭鲞€是留他在了高城,這只能有一種解釋……

    “所以你和他交底了?!蹦掀秸f的肯定。

    “他是自愿被扣在高城的,身旁全是我的人,出不了亂子。”措侖低聲道,“有了他的效忠,明日便對外公開瓚多死訊?!?/br>
    “之后呢?難道隆戈爾就這么甘心受你驅(qū)使?”

    “他當(dāng)膩了部族首領(lǐng),想找個鐵帽子王的位置做做看?!?/br>
    雪域相對于東齊,原就政治松散。瓚多王位雖至高無上,但尚族勢力亦是強(qiáng)盛,藩鎮(zhèn)林立。只不過頭人頂天也就是頭人,西多吉就被剿滅了,難保下一個不是自己。誰不想找個保命的家伙事護(hù)著?

    “他的想法不難理解,但四方割據(jù),王位如何坐得安穩(wěn)?!背聊S久,南平終于道。

    “我遲早要做掉他和安慶?,F(xiàn)在沒有別的法子,暫時忍一忍?!贝雭龅陌霃埬樝葸M(jìn)陰影里,明暗相接,語氣狠戾得全然不像他。

    南平聽到這話,驀地打了個哆嗦——那張鋪著狼皮的王座像個漩渦似的,哪怕沾上身,都會被活活卷進(jìn)去,脫離不開了。措侖好端端一個白玉人,心肝都是透亮的,不過頂了幾日瓚多的位置,就被水流沖刷的面目模糊。

    只是她忘了自己的手是與措侖緊緊相連的。

    她一哆嗦,少年的手便跟著抖了。

    措侖晃過神,嘆了一口氣,有幾分難堪:“我剛剛是不是很嚇人?殺人的念頭一下子就冒出來了,攔都攔不住?!?/br>
    南平搖搖頭,沒吭聲。

    成王敗寇,只有一條路可循。

    “如果有一天,我走遠(yuǎn)了,你記得拉我一把?!鄙倌甑吐暤?。

    少女愣住,詫異抬起眼。

    措侖并沒在看她,而是望向遠(yuǎn)方的亙古神山。山尖上的雪終年不化,有黑點大小的蒼鷹飛過,打起哨子繞著圈。

    “我答應(yīng)你?!绷季茫掀捷p聲說,握緊了他的手。

    措侖長長的舒了口氣,用力回握。山間冰雪未融,但有暗流涌動,等待破冰而出。

    半晌他笑道:“我把知道的都告訴了你,你能不能也告訴我一件事?”

    “你說便是了?!蹦掀綔芈暤?,手心被捂得暖了起來。

    她以為少年會訴些衷腸,而對方卻冷不丁發(fā)問:“你在東齊時,認(rèn)不認(rèn)識一個叫趙澤的人?”

    馬匹嘶鳴,咴聲不絕于耳。

    ——是南平無意間用力扯住格朵的韁繩,讓它狠狠吃了痛。

    第30章 客從遠(yuǎn)方來

    馬匹躁動, 前蹄高高揚(yáng)起,唬的措侖連忙松開牽著南平的手,奮力扯住韁繩。

    “怎么了?”他好不容易單手治住馬,有些詫異的問道。

    南平的臉褪去血色, 在日光下蒼白的驚人。

    少女像是才醒過神來, 把手往袖子里攏:“方才好像有蜢子蟄人, 不小心被嚇到了?!?/br>
    “傷著了么?”措侖急問。

    蜢子雖體型不大, 吸血卻狠, 當(dāng)真叮一下也夠南平這細(xì)嫩rou疼一陣的。

    南平努力擠出個笑模樣,溫聲道:“還好我躲得快,沒碰著。”

    “那就好?!鄙倌晁闪丝跉?。

    一場烏龍落定, 措侖牽過馬, 抬頭看了看將落的日頭。似乎是又想繼續(xù)往前走, 又覺得時候不早了。

    而南平心中卻劈啪作響, 如同剛?cè)攵瑫r繃不住勁兒的薄冰,一踩上就會一寸寸裂開。

    措侖可是知道了什么?他為何要特特向她詢問趙澤?

    她越是尋思, 手腳越是發(fā)涼。

    而少年被一只蟲子打斷,干脆就把先前的問題丟開去,絲毫沒有繼續(xù)再問的意思。

    南平細(xì)想了想, 覺得還是應(yīng)該主動跟上, 看看對方此言何意。

    她穩(wěn)住瀕臨破碎的聲線,最終穩(wěn)妥的說:“趙大人是經(jīng)學(xué)博士,曾被圣上下旨, 在錦繡宮中教我識文斷字。我尊稱他一聲“夫子”, 自然是認(rèn)得的?!?/br>
    趙澤被南平架上師父的高位上,好像打心底成了該敬仰的長輩,如此方能洗清那段說不出口的少女心事。

    “哦, 怪不得?!贝雭鼋拥妮p松,看上去毫無城府,“我還說東齊為什么要派這么一個人來出使,沒想到是南平的老師,也許是為了以示親近吧?!?/br>
    少女停住腳。

    實在也怪不得她,如果可以,南平是很想繼續(xù)往前走的。但是這消息太具有沖擊性,讓她一步也不能向前了。

    趙澤竟然要來了。

    “南平?”隔著千萬重山,朦朦朧朧有人在喊。

    一忽還是夢中上元節(jié)手舉花燈,一忽又跨越千萬里之遙,奔赴高原,好像幻境一般。

    “南平?!贝雭鲆娝裼翁撍频模滩蛔√岣吡它c調(diào)門。

    這一嗓子倒是把琉璃幻境撞成片,脆生生落下一地。

    南平醒過神,掩飾般的笑笑:“驟然聽到使團(tuán)要來,有些詫異。”

    少年打量起她,難得沉靜的說:“家里人來看你,高興是應(yīng)該的。”

    “只是不知趙大人什么時日到呢?”南平狀似隨意打聽道,“這條路我來時走了九個月,他們怕是更久吧?!?/br>
    難得的緊張讓她的呼吸變得急促,盡管她竭力控制,一張雪白的臉上還是漸漸透出輕且淺的粉。眸中有喜氣聚成一團(tuán),蓋都蓋不住。

    如果現(xiàn)下只有一個她人在,南平幾乎想要雀躍的跳兩步。但現(xiàn)下王后的重冠壓住她,只能靜立著,克制嘴角邊流出的笑意。

    兩人明明不過是閑話家常,落在上了心的措侖眼里,又是另一番情景。

    他從姑娘的神態(tài)里品出了一點不一樣的意思。

    認(rèn)識這么久,南平不是沒笑過。看折迦戲時會笑,騎馬時會笑,聽他講笑話時也會笑。但即便是笑著,眉間總還是有那么一點神傷,若有若無,幾不可見。

    而在得知趙澤要來時,南平是真的高興了,掩飾都成了欲蓋彌彰。

    這點不一樣的意思,稱不上多。如同靴子里進(jìn)的小石子,若是隨意點便可以無視。但也不少,因為走路時難免硌人磨腳,時時提醒它的存在。

    少年的直覺讓他莫名不安起來。

    “他們來得急,還有幾日便到?!卑肷未雭鲩_口,端詳南平的表情。

    這倒是實情。自武暮二年平關(guān)一役,兩邦便定下夏盟之約。只是今年東齊使團(tuán)來得略早了些,未到暮春便已入鳳谷關(guān)。而且?guī)ш牭囊膊皇窍惹岸ê玫某蓱c候,反倒成了名不見經(jīng)傳的經(jīng)學(xué)博士趙澤。

    措侖派人去查趙澤底細(xì),查來查去,當(dāng)真一個清白讀書人。只不過至今尚未成家,還曾在宮中教過公主習(xí)字。

    不知為何,這兩條讓少年心里漾起些許不舒服。倒也談不上懷疑,反正……就是哪里不舒服。

    而南平聽了措侖的回答,倒是收斂了笑意。

    她默默頷首,好像聽過便也就罷了,轉(zhuǎn)而談起其他事宜:“明日外宣……都準(zhǔn)備好了么?”

    說話間,手默默撫上韁繩,面上浮起真切關(guān)心:“我有些擔(dān)心。”

    尚族首領(lǐng)被扣在城中做人質(zhì),若是明日有個閃失,少年便是死無葬身之地的下場。

    措侖才繃起來的弦松快下來——南平是在意自己的。她眼中的擔(dān)憂做不了假,如同先前的快樂一樣。

    趙澤年紀(jì)長,又是南平的老師,故而她想起對方時面上帶著一兩絲異樣,不過都是尊敬罷了。自己的如臨大敵,來得多少太過莫名其妙了。

    ——大抵沉浸愛河的人,在自欺欺人方面都是有一手的。

    措侖想通這一層,默默偷眼瞧向南平,生怕對方看出他突如其來的小肚雞腸。好在南平似乎并未察覺,于是他徹底放開雜思,長舒了口氣:“十拿九穩(wěn)。只是這件事有些復(fù)雜,你是想知道的簡單些,還是詳盡些?”

    南平的心思已然飄遠(yuǎn),停在了河水奔騰的鳳谷關(guān),于是輕聲道:“化繁為簡吧。”

    *

    世間萬千事,道不明、扯不斷,皆因業(yè)障纏身。

    但若是化繁為簡,那些驚天動地的大事也不過寥寥三言兩語便可一筆帶過。

    如同史書上簡短數(shù)行,卻道盡了一朝榮辱。

    瓚多已逝,rou|身歸天。高城內(nèi)蓮花燈不眠不休,燃徹天際。后宮的哭聲持續(xù)一天一夜,寵姬截發(fā)明志,青黛涂面,各個使出神通打點起來,生怕落在殉葬的名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