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垂下眼來，“郎君可知道劉德此人？”

    虞玓面無表情，實在是看不出來他是否因此而震動，他只是慢吞吞地說道：“你說的，是西市的那位？”

    鄭舉舉撫掌而笑，挑眉說道：“確實如此，從三月后他就不曾再來。”

    虞玓偏頭看她，“多謝?！?/br>
    鄭舉舉搖頭，漫不經(jīng)意地說道：“與其把希望寄托在一個有能力卻虛無縹緲的人身上，倒還不如尋個眼前人來得痛快?！彼攀滞屏送票K，淡笑著啟唇，“這一回能吃了吧？”

    虞玓握住酒杯，淡淡說道：“我不能保證。”

    說的卻不是此酒。

    鄭舉舉好像是在看虞玓，又好像是借由虞玓在看什么更遠的東西，“我聽說郎君收養(yǎng)了許多孤兒?！?/br>
    虞玓道：“不過是隨手之舉?！?/br>
    鄭舉舉低低笑出聲來來，稍顯低沉的女聲帶著從容的韻味，“可郎君不分男女，收容著孤兒，也教養(yǎng)著他們?！彼龥_著虞玓舉起酒杯來，率先喝下一杯酒。

    “既你已經(jīng)有了行動，我又何必再苦苦等待有那后人再起，做那如鏡花水月的事情？”

    他們一來一往打著機鋒，沒說透卻彼此都心知肚明。

    虞玓抬袖飲下這杯醇香的花雕酒，濃郁的酒液滑入喉嚨，特有的味道刺激著虞玓的味蕾，如同綻放初開的花朵，讓舌頭都飽含那種濃烈的醉熏意。

    “我并非……”

    他未說完，那位爽朗稍顯冷傲的娘子揚聲笑道：“不積跬步無以至千里，不積小流無以成江海。若郎君無意，今日倒也不必與我說這般多?！?/br>
    她抬手給兩人斟酒，拍板笑道：“今日，郎君可要與我不醉不歸呀。”

    …

    阿牛腳步匆匆地穿過林立的酒樓，拐了個彎進了書鋪去。

    那悠閑的大掌柜的正靠坐在柜臺后，信手掀著一本新印出來的書籍，嘴里嘖嘖稱奇，“……才幾年，現(xiàn)在的速度可真是難以……”

    “掌柜的！”

    阿牛猛地撲過來，讓掌柜的有些嫌棄往后退了退，這中年男人挑眉說道：“你這平日里在外面鬧騰，我也不去管你了，怎現(xiàn)在還成這模樣了？”

    阿牛喘著氣說道：“掌柜的，郎君說‘流星’，請立刻送消息?！?/br>
    掌柜的臉色微變，那新書被他隨手丟到桌上，人影已經(jīng)消失在門簾后，“看店去?！卑⑴Ｒ宦繁紒硪呀?jīng)是滿頭大汗，拿著袖子給自己擦汗，一雙眼正盯著門外，有點恍惚得似乎還在回想著剛才的事情。

    牛勝是今日在外頭游走的小乞丐。

    在虞玓收手將事情交付給太子后，其下的孤兒都開始過上了正常的日子。唯獨還有幾個仍舊是喜歡往外跑的，尤其是有牛勝喜歡在平康坊流竄。因著用小乞丐的模樣走動更簡便，他們往往會裝成那模樣……畢竟從前他們也是做這營生，早就習(xí)以為常了。

    只是牛勝沒想到會遇到一身酒意，稍顯懶散的虞玓。

    他們當(dāng)然知道虞玓是誰，盡管他只去過一次小院，卻給院子里的孩子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不管是院里的哪一個孩子，都對他懷有深深的感激。只是他不認為虞玓會記得他，畢竟那個時候整個院里的人都涌了過去。牛勝這么想著，卻看到牽著馬的冷漠郎君越走越近，最后在他的面前蹲下來。

    牛勝做戲做全套，破漏的衣裳外，且在身前還擺著個破碗，里面現(xiàn)在正有幾文錢。不知為何，被虞玓看到這樣，牛勝尷尬得腳趾抓地，恨不得現(xiàn)在整個人就捂臉消失在他的眼前。

    虞玓從懷里掏出小荷包，認真地數(shù)出來二十文錢放在破碗里，彎腰的時候低低的話語也流露出來，“去讓阿牛送信，‘流星’?！?/br>
    牛勝僵住，猛地抬頭看向虞玓的眼，他卻已經(jīng)擺擺手往后走，身影漸漸離開了。

    牛勝心里一邊狂嘯著啊啊啊啊啊一邊收拾著工具迅速逃離平康坊。

    雖然郎君記得他這件事讓牛勝很高興，但是用那種模樣去見面讓他更加尷尬爆棚，恨不得現(xiàn)在就跳進湖里醒醒腦。

    “‘流星’？”

    阿牛雖然不知道這代號后的意思，卻清楚這意味著需要緊急告訴掌柜的，正在院子里渾水摸魚的他登時就薅了一把牛勝的腦袋竄了出去。

    回去又得挨訓(xùn)了。

    阿牛一邊懊惱著一邊回到東市去。

    而在那星羅棋布的坊市內(nèi)，如若往上，能看到一點紅色波登波登地飛奔在大街上。

    虞玓兩頰發(fā)紅，酒意久久未散，縱馬狂奔時吹拂來的清風(fēng)褪.去了些灼熱的酒意，卻逼得那淡紅漸漸爬上了眉梢，暈染開了眼角的色彩。他的眼波微動，古井無波的臉上透出了些久違的亮意，紅菩提興高采烈地邁開四蹄，如同疾風(fēng)。

    虞家閽室的門房都差點被二郎的恣意狂放嚇到了，分明還是原來的人物，可那瞬間逼近的一人一馬讓得護衛(wèi)差點還以為是有人要闖關(guān)。虞玓利索地翻身下馬，沖著門房頷首后，深一腳淺一腳地踩著路徑往馬廄去。

    門房的人困惑地眨了眨眼，扭頭問道：“二郎這是……吃醉了？”

    他們基本不能看到虞玓吃醉的模樣，他向來是有度，不管在作甚都牢牢把握著界限。除了當(dāng)初為了測量自己的深淺而刻意吃醉過后，虞玓幾乎從來不曾越過界限。

    馬廄里，紅鬃馬顯然是跑出了興致，馬蹄還在不住刨著地面，虞玓懶洋洋地靠在她身上發(fā)呆，好半晌后才慢慢地給她重新?lián)Q了新鮮的馬草和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