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七章 少年魔
且說神潛,當夜如迷途般漫步在大周朝都城中。 他,一個人,緩步而行,身上隱隱有殺氣,有凜凜暗風相隨。 他的頭發(fā),慢慢長長,垂落披散,顏色各異,如垂柳,如飄絮,如銀蛇,如火焰,如銀花。 他身上的僧衣,也不知何時悄然滑落,滑落在不知何處。他的上身如今**著,隱約有莫名妖異的紋身顯現(xiàn)。 一路上,有人側(cè)視,有人躲避,也有人指指點點,也有人看不慣,想要阻攔教訓(xùn)他一下。但當他們,上前想要出手之時,卻發(fā)覺他猶如們夢幻,猶如鬼影,剎那之間已然遠在數(shù)米之外。 這是神潛施展了曼陀羅法界。神潛開始本想也像第一次一般,出手殺手,但他現(xiàn)在更覺得以曼陀羅法界殺了這些人,簡直是玷污了法界,玷污了自己。 他就這樣漫無目的走著,飄蕩著。忽然,他便遠遠看見了一座寺廟,那正門的匾額上有三個大字,“慈恩寺”。 這座寺廟,占地頗廣,建筑恢宏,周圍有熱鬧異常,顯然是地勢也極好。如此看來,應(yīng)該不是普通寺廟。 神潛走上前去,見大門緊閉,也不介意,直接祭起曼陀羅法界,飛了進去。 此刻,已是夜深,寺廟中的僧侶大多已就寢,燈火也闌珊。神潛,仗著曼陀羅法界,猶如入無人之地。 這寺廟中,殿堂樓閣極多,神潛一個人,一一行來,細細看著墻壁上,廊柱上,大殿上的那些莊嚴佛像。他們莊嚴,若隱若現(xiàn),甚至在黑暗中顯得有幾分猙獰;卻正和神潛此刻心境。所以,他看得非常認真,流連忘還,甚是白日游玩。 忽然,神潛止住了腳步。他在一處陰暗角落,看到了一尊大日如來像。此大日如來像,陰刻在某處已是布滿青苔的墻壁上,周圍還殘留有一些曲折模糊的線條,象征著大日如來的光輝。 “大日如來乃自己修出的法界本尊,卻在此處被如此的冷落,就像此刻的自己。。。。。?!鄙駶撊绱诉@般地想著。他的身軀輕輕貼靠在墻面,眼中余光注視著眼前佛像,右手食指的指尖毫無意識地在墻面抖動著,滑動著。 斜斜的前方,正是大雄寶殿。殿內(nèi),那佛前明燈,還點著,隔著門縫,投射出道道微光。神潛沒有上前去,他就這么遠遠地靠在墻上。特意翻墻而入,此刻卻又靠在墻邊,不愿進這大雄寶殿了。 神潛呆了會兒,正打算就從這兒再度翻墻而去。卻忽然,看見一道纖細的黑影,從自己頭頂飛過,如鬼魅一般飄進了大雄寶殿。神潛心中一動鬼使神差的跟了上去。他剛剛走近,便聞道一股迷香的氣味,急忙祭出曼陀羅法界。隨后,來到門外,隔著門縫朝里看去,卻見兩個值守僧人已然被迷倒在地,而那個黑衣人,正一手提著儲物袋,一手匆匆忙忙地抓起佛祖面前香案之上的貢品,朝著那儲物袋里扔。 原來是個賊!神潛靜靜地看著。 片刻之后,香案上的貢品便被一掃而空。這黑衣人,把儲物袋往腰間一收,便身影一閃,也不知道使了什么功法,復(fù)又從大雄寶殿那一線門縫中飄飛了出來,卻幾乎撞到了神潛身上。 兩人對視了一眼,正要各自說話。卻忽然之間,一聲佛號響起,落在兩人耳邊若驚雷一般。然后,便有數(shù)名僧人,從各處飛來,將神潛與這黑衣人團團圍住。這幾名僧人,氣息內(nèi)斂,低眉而立,卻在無形中,將二人所有去路全部封在。 “兩位施主,深夜造訪,不知所謂何事?”其中一為首之人,低眉問道,卻是將神潛和這黑衣人視作了一伙。 神潛正要開口解釋,那黑衣人卻一把抓住神潛的手,大聲說道,“此時不走,更待何時!”說罷,便拽著神潛的手,朝著院墻外飛去。 立時,便有兩名僧人,飛了過來,攔在了兩人面前。這兩名僧人,渾身猶如銅鑄,手中一根玄鐵棍,輕輕一抖,便是蕩起一陣棍影,將兩人的去路完全封死。 這黑衣人,不知從哪里,祭出一枚綠色小劍,輕喝一聲,沖著那金劍吐出一口精氣。便只見那金劍,瞬間變大,釋放出絲絲綠光,黑衣人拉著神潛,躲在綠光之后,徑直朝前沖去。 攔在路上的兩名僧人,大吼一聲,手中玄鐵棍,化作龍虎之形,攔了過來。但一與那絲絲綠光所接觸,便被綠光所纏繞,化作原形,威勢頓消,速度也變得凝滯起來。 “青木劍令?!”那先前出聲質(zhì)問的為首僧人,攔住了其余欲要上前的同伴,揚眉說道。 于是,趁著這當口,黑衣人帶著神潛,飛出了寺院去。 京城之中,有禁飛之令,那黑衣人帶著神潛,一口氣飛出了近百米之后,見后面沒有追兵,便急忙尋了一處幽暗偏避的地方落地。 黑衣人,看了看神潛數(shù)眼,笑問道“你是人還是妖?” 神潛,以為他一眼看穿了自己體內(nèi)有妖血存在,急忙說道,“小僧自然是人了。只不過隨著妖族使團進京,沾染了些妖氣罷了?!?/br> “哦?”那黑衣人,想不到神潛竟然自行露底,似笑非笑地望著神潛,“想不到你原來還是佛門弟子啊。那你剛才為何也鬼鬼祟祟地潛入慈恩寺?” 神潛,囁嚅著,也不知道如何回答。 這時候,一輛華麗無比的馬車,悄無聲息地駛了過來,穩(wěn)穩(wěn)地停在了黑衣人跟前。黑衣人,上了馬車,進了車廂。便在馬車緩緩轉(zhuǎn)向的時候,黑衣人忽然又微微撩開簾子,對著神潛說道,“有沒有興趣一起去喝兩杯?” 神潛站在那里,掙扎了片刻,隨后羞澀地點點頭,隨后又徑直飛上馬車,不氣地撩開簾子,彎腰鉆進車廂里。 車廂里,一張秀氣的臉龐,詫異的望著神潛。神潛,更加手足無措,他沒有想到,原來這黑衣人,換了裝扮,竟然是如此一位俊秀的少年,晶眸皓齒,宛如豆蔻少女,身著綠絲鑲邊的乳白色錦袍,長發(fā)用一根玉簪微微束攏著,手上還拿著一把道士用的拂塵。 “在下姜子瑜,不知這位大師如何稱呼?”姜子瑜,一擺手中拂塵,對著神潛含笑問道。 神潛,這才反應(yīng)過來,站在那里合掌誦答道,“小僧神潛,見過施主兄臺。” 姜子瑜不由笑出聲來,眼前這和尚似乎有點假,有點意思。他微微抬手,“神潛大師,請入座。” 待神潛有點面紅耳赤地坐下之后,姜子瑜,復(fù)又說道,“方才我與幾個朋友打賭,結(jié)果輸了,被逼著去拿慈恩寺偷貢品,想不到卻碰到神潛大師。卻不知神潛大師,如我一般,潛入寺中,難道也是和朋友打賭置氣了不成?” 難道也是和朋友打賭置氣了不成?神潛聽著這句,心中復(fù)又想起先前種種,情緒一下子便又低落了下來。 那姜子瑜看在眼里,哈哈大笑,作深山隱士之狀,放下手中拂塵,用力拍了拍神潛肩膀,“相逢便是有緣,小兄弟你既然有不平之事,便暫且隨本公子去喝幾杯,要知道我們這些兄弟們,都是京城之中專打抱不平的!” 就這樣,神潛被這姜子瑜拐帶著,到了一處幽靜寬敞院落。夜色朦朦,庭院深深,七轉(zhuǎn)八折之后,兩人來到一個開滿蓮花的湖泊上,沿著雕欄玉砌,復(fù)又來到湖心的涼亭之中。 涼亭之中,早已有數(shù)人,圍在一桌酒席周圍,大吃大喝。他們見姜子瑜來了,紛紛撫掌大笑,“快快將慈恩寺的貢品拿出來!” 姜子瑜沒好氣地取出方才從慈恩寺大雄寶殿偷來的貢品,一一放在桌上。他一邊放,那邊便有人大笑著說道,“這慈恩寺大雄寶殿的貢品,都是難得的番外瓜果。譬如這鳳尾菠蘿,便是妖族領(lǐng)地深處極熱地帶方才有的。想不到,今夜,姜兄卻不辭辛勞,為我們在佛祖面前偷了來。” 姜子瑜,指了指神潛,“休要亂說話,這里可是有佛門中人。”然后又指了指那人,“休要得意!下次可便要輪到你了!” “哈哈!佛門中人?”那些人,聽罷姜子瑜所言,,望著神潛,全都笑了,“上次你帶來的佛門中人,可是喝了我們不少酒,還差點把芹芹姑娘給拐走了!” 不知怎的,神潛聽著他們這樣的嬉笑,并沒有生氣,反倒是覺得有些真實,或者有趣。他上前一步,合掌說道,“小僧方才在那芙蓉園天香樓,已經(jīng)喝了不少好酒,卻不知此處酒如何?若是不好,小僧便只好不喝了?!?/br> 他這樣一說,涼亭之內(nèi)頓時靜了下來。 久在京城的人都知道,芙蓉園,乃京城天上人間也。而天字開頭的閣樓,更是芙蓉園最高檔的地方之一,不單單只是有錢便能進去的,一般都是用來供那些很有來歷和背景之人之用。 神潛這樣一說,便是連姜子瑜也不由側(cè)目。 姜子瑜這些人來歷身份也不同尋常,但若單單是他們自己,也不夠資格訂下芙蓉園天香樓。 片刻之后,便有人談笑著,將神潛迎入席中。然后,大家開始談笑風生,觥籌交錯起來。 神潛,不一會兒,便醉了。 “你慢些喝,有點醉了?”同樣渾身酒氣的姜子瑜,尋了個機會,嬉笑著,在神潛身邊輕聲說道。 神潛,瞇著眼,望著姜子瑜,“我?guī)熜终f,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那改天叫你師兄也過來,我們一邊吃著慈恩寺大雄寶殿的貢品,一邊暢飲?!苯予?,大笑道。 “我?guī)熜窒矚g美女伴酒,你們這里沒有,他是不會來的。”神潛哈哈大笑。 。。。。。。 悟虛從海音螺里飛出來,便隱約聽到了神潛的笑聲。他在神潛體內(nèi),布有后手。 但未等悟虛仔細品味,他自己卻不能動了,無論rou身還是神識。因為,天妖便在眼前,更還有五道身影,飛速凝結(jié),盡皆是通玄大修士。 不知道是去了趟海音螺,誠心皈依了觀世音菩薩的緣故,還是方才隱約聽見了神潛的歡笑聲,悟虛鎮(zhèn)定至極,含笑環(huán)顧,視死如歸一般。 “悟虛!”忽有人言,“你可有洞天法寶?” “是?!蔽蛱摼従彺鸬?。 “此法寶是何名字?有何妙用?”有一人,隔著虛空厲聲問道。 “此法寶乃觀世音菩薩賜給小僧的,名曰海音螺。至于妙用?小僧也不能全知?!?/br> “觀世音菩薩賜給你的?”一個聲音響起,帶著一種數(shù)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悟虛點點頭,“確實如此,小僧豈能就此誑語?當初,小僧在人世間普陀島,拜謁觀世音菩薩道場之時,承蒙菩薩顯靈,賜下此物?!?/br> “此洞天,有何物?”又有一人,問道。 “菩薩道場?!蔽蛱摴е敶鸬?。 頓時,似乎有人吸聲。 許久之后,六道威壓不再,只有天妖和一名僧人,出現(xiàn)在悟虛面前。 天妖沒有說話,反倒是這名僧人,合掌而言道,“貧僧延品,乃蓮華宗太上長老?!?/br> 悟虛當即合掌回禮,恭敬問道,“小僧與蓮華宗頗有淵源,長老若有什么疑問,小僧定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br> 悟虛本以為他要詢問海音螺之事,哪知道他卻說起了佛經(jīng)! 他說妙法蓮華經(jīng),便有許多事,一字一句,法相紛呈,眾生皆苦,方便法門,如行云流水。最后,聲聲綿密,如法網(wǎng),帶慈悲柔情。 悟虛卻懶得應(yīng)付這般玄虛,只施法,一會兒遁入海音螺,一會兒飛出海音螺。 那延品,見狀,苦笑著對天妖搖搖頭,消失不見。 天妖倒是沒有這么多的忌諱,直接對著悟虛說道,“天外天,將有大變,我等改頭換面,聚集在神京,便是為了應(yīng)此劫。你有洞天法寶,自可避去。但若貢獻出來,為我等所用,則自然好處多多?!鳖D了頓,復(fù)又肅然說道,“你若不配合,便是與我等為敵,縱然延品大師也不能袒護于你?!?/br> 天妖的語氣,極其認真和嚴肅,令悟虛不感到一種無形的殺意,如潮水般涌來。 悟虛沉默了片刻,復(fù)又抬頭,卻見天妖仍在眼前,而且,仍舊是一臉肅然,甚至于帶著些許瘋狂殺意! 悟虛只得說道,“既然有緣,屆時小僧自然會貢獻綿薄之力?!?/br> 天妖緩緩地點點頭,消失之前,落下話語,“我等如此對你,已屬禮遇,足表誠意,你好自為之,莫要食言!” 悟虛聽在心里,不禁凜然,合掌致意,無復(fù)再言。 待天妖離去,悟虛環(huán)顧四周,佛像佛珠,粉碎在地,海音螺孤零零地在床榻之下。 悟虛一手將海音螺攝取過來,握在掌心,靜靜地看著。 到了這個地步,悟虛有點后悔起來,自己當初就應(yīng)該早早地把神潛放在海音螺里,讓他在海音螺里修行,根基穩(wěn)固了再出來。那樣的話,神潛也不會被天妖算計,而要是神潛沒有被天妖算計,心性有變,自己一個人,也不會這么畏首畏尾的了,甚至連逃遁而去都不能。畢竟自己現(xiàn)在對海音螺的掌控和使用,已經(jīng)不同先前。 忽然,海音螺傳來一陣波動,竟然是一段如何御使海音螺隱藏氣息和變幻形態(tài)的法門。悟虛,心中不禁一陣大喜,若能夠如此,自己在那些老怪物面前便又多了些周旋的手段。 但這段法門,明顯只是一段,讓悟虛參悟之后,頗有點意猶未盡。 “也許,自己還需繼續(xù)虔誠地將觀世音菩薩奉為法界本尊吧?”悟虛心中有明悟,默默地對自己說道,“那就繼續(xù)吧!” 悟虛拋開這些念頭,祭出曼陀羅法界,再度全心全意地觀想頂禮法界本尊——觀世音菩薩。這海音螺本就是觀世音菩薩的一個道場,此刻悟虛在自己法界之中,以觀世音菩薩為本尊,頓時便覺得自己與海音螺天然的親近,多了許多說不清道不明的聯(lián)系。隨后按照剛習得的法門,悟虛令法界本尊朝著法界之外的海音螺緩緩打出手印。便只見,海音螺隨之而不斷地隱匿起氣息和變幻成各種事物來。 氣息隱匿,則空空如也,縱然有大修士一掌粉碎虛空,也莫不能尋。若是變幻形態(tài),不但栩栩如生,堅硬無比,而且微微驅(qū)動,便透出纖毫佛光,更隨著形態(tài)不同而隱約有諸多妙用。譬如,化作缽盂、木魚等佛門之物,則微微驅(qū)動,便有護身結(jié)界顯現(xiàn);譬如,化作蓮花、玉佩等物,則自有一絲檀木異香,凝神靜氣。。。。。。 如此參悟和把玩之后,悟虛方才罷手,把海音螺化作一轉(zhuǎn)經(jīng)輪握在手里,循著自己在神潛體內(nèi)布下的手段,尋了去。很快,便站在了那湖邊,隔著盛開的蓮花,遠遠望著湖心亭中,那正與眾人呼朋引伴,稱兄道弟的神潛。 悟虛,靜靜地看著神潛,仿佛看到了自己,年輕時候的自己。 少年不識愁滋味,為賦新詞強說愁。 少年,讀慣了圣賢書,卻出門遇到的盡是世俗事。 少年,一言杯酒,隨心所欲。多少鄉(xiāng)愁,多少離別,多少失望,多少彷徨,多少迷茫。。。。。。 悟虛沒有再上前,靜靜地看著這幾個小年輕。 他們,來自不同的地方,不同的階層,在一起,喝酒,嬉鬧,完全憑感覺和緣分。 他們藐視權(quán)威,卻又崇拜英雄。 他們自視清高,卻又喜歡某人裝作不經(jīng)意講出來的黃色笑話。 他們喜歡不經(jīng)意的炫耀,還喜歡裝出草莽英雄一般的豪情。 他們有酒有rou,嬉笑怒罵,百無禁忌,嘲諷著現(xiàn)實的一切,執(zhí)著于現(xiàn)實的苦惱。 而神潛,置身于其中,與他們嬉笑怒罵著,裝出一副自己什么都懂,什么都經(jīng)歷過的樣兒。 悟虛甚至從神潛眼神里讀出,因為旁人偶爾一句粗鄙或者無聊的話,那隱忍的一絲不屑和寂寥。他自視清高,卻又不得不與旁人說著世俗的話,不然便失去了朋友,要面對那難熬的孤寂。 。。。。。。 悟虛靜靜地站在那里,看著這一切,心中卻洶涌澎湃。 轉(zhuǎn)經(jīng)輪,無風自轉(zhuǎn),蕩起層層朦朦的佛光,不遠處的神潛,好似多年前的自己。這一切,就好像輪回一般,儼然成了自己的心魔。 悟虛緩緩舉起了轉(zhuǎn)經(jīng)輪,誦持著佛號,遇水踏水,遇蓮開蓮,朝著湖心亭行去,要將神潛攝入海音螺道場。 也曾深夜嘯聚首,到底法界菩薩求。 少年原是我心魔,經(jīng)輪轉(zhuǎn)動似風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