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開春以來，已是到了4月，天氣漸漸轉(zhuǎn)暖。平時足不出戶的悟虛不覺起了外出踏青之意，便一個人騎馬出營，信馬由韁，躍過潺潺小溪，躍過道道丘壑，穿梭在草木從生、春花遍地的沃野之上。及至來到黃河邊，悟虛下馬，左手挽著韁繩，右手漫揾碧海珠，迎著朝陽與微風(fēng)，看著那浩浩蕩蕩的河水，挾裹著那遙遠(yuǎn)的黃土高原的塵土，時而洶涌澎湃，時而曲折蜿蜒，渾濁之中帶著滄桑，奔騰之中帶著不屈，擦身而過，一路向東。悟虛不由一陣恍惚，自己仿佛置身于浩瀚的時間長河面前，也許向前一躍，便可回到從前，便可回到后世，見到難以再見的人和事..搖搖頭，將心神從這種歷史性傷感中退了出來，悟虛一陣長嘯之后，縱身上馬，沿著河道，逆流而行。不一會兒，便見到遠(yuǎn)方修繕河道的工地上，密密麻麻的民夫，如螞蟻一般，大聲吆喝，緩緩移動著。其間有許多拿著明明晃晃刀槍的軍士，走來走去。悟虛不忍過去細(xì)看，扭轉(zhuǎn)馬頭，快馬加鞭，直接原路返回。

    剛到營門，便覺得營內(nèi)氣氛凝重，一個軍士急匆匆地上前，說是三皇子請入大帳議事。悟虛下馬，一邊往里走，一邊詢問，方知，昨日在黃河工地的黃陵岡處，挖出一個獨(dú)眼石人，應(yīng)驗(yàn)了前些日子廣為流傳的謠言，工地民夫一片嘩然，欲有sao動，好不容易才被彈壓住。此刻三皇子邀請眾人便是為了商議應(yīng)對之策。入得大帳，見眾人鬧嚷嚷的，卻也拿不出一個像樣的主意。格桑忽格桑禮身后有一個喇嘛，突然站起來，說不如將這些民夫統(tǒng)統(tǒng)殺掉，就地掩埋。此言一出，眾人皆驚，面面相覷，各不做聲。悟虛從藍(lán)玉手中拿過金剛杵，一瞪眼，化身怒目金剛，腳踏虛空，運(yùn)轉(zhuǎn)法力厲聲喝道，“我佛慈悲，汝若再作此言，我便執(zhí)行八思巴師尊旨意，將汝打入畜生道，永世不得超生。”那喇嘛嚇得渾身顫抖，不敢再出一聲。格桑忽格桑禮雖然不滿座下弟子如此胡說，卻也不滿悟虛當(dāng)眾如此對待自己的門下，只不過聽得悟虛有八思巴旨意，也不好大動干戈，使了一個眼色，命那名喇嘛出去反省，然后才由格桑忽對悟虛問道，“慧明師兄，不知道老國師有何旨意？”

    悟虛仍舊保持著金剛法相，伏在半空，誆騙道，“臨出京都之時，師尊告誡我，命我沿途護(hù)送好三皇子殿下，同時嚴(yán)密關(guān)注白蓮教動向。對白蓮逆匪，可打可殺。但有一條，卻須謹(jǐn)記，那便是不得濫殺無辜。本教當(dāng)初隨蒙元南下征討，已是大開殺戒，如今不可再次輕造殺孽，不然恐有劫數(shù)。”格桑忽格桑禮聽得悟虛如此說道，便也沒有脾氣，實(shí)際上自大元建立，喇嘛教被尊為國教之后，教中高人持有此種看法的人比比皆是。從道理來說也是如此，喇嘛教再怎么也是佛教一脈，也講究因果循環(huán)，先前幫著蒙古貴族平定天下，沾惹了不少殺業(yè)，如今天下太平，若是再一味肆意濫殺，怕是給本教要帶來不可測之劫數(shù)。

    悟虛收了金剛法相，緩緩降落在地，朝著面有不喜的三皇子巴爾措達(dá)說道，“此番道理，于朝廷也是如此。大元已立，承平日久，當(dāng)以仁義治天下，而不是馬背上殺天下。皇上此番允許殿下及丞相的提議，征集民夫，修繕河道，不也是有絕水患安民眾的初衷么？這工地上謠言早已四起，今日又出現(xiàn)了獨(dú)眼石人，不正說明有白蓮逆匪伺機(jī)作亂么？這種情況下，十幾萬民夫，如果要全部坑殺，反而給了那些隱藏其間的白蓮逆匪趁機(jī)鼓動民夫，起兵造反的機(jī)會?！比首影蜖柎脒_(dá)和賈魯，及一干人等，聽了悟虛所言，紛紛動容。

    那巴爾措達(dá)，隨即起身走了下來，對著悟虛施禮道，“還是上師看得深遠(yuǎn)，眼下我們確實(shí)需要謹(jǐn)慎行事，不然激起十萬之眾的民變，就算鎮(zhèn)壓了下去，怕也是天下震動，朝廷議論紛紛。不知上師有何妙策？”

    悟虛心里冷笑道，“你還想著如何避免朝廷政敵的攻擊？簡直是癡心妄想！”嘴上卻不慌不忙地說道，“為今之計，只有兩策。其一，快速查找到白蓮教逆匪總部及首腦所在，將其搗毀擒獲；其二，著軍士將工地民夫分割看管起來，同時改善伙食，稍加安撫?！眳s聽得那賈魯拍桌大笑道，“大師計策，卻是與本官想到一塊去了。我前幾日便已命人，匯合附近官府，暗中刺探排查，定要以最快的速度，搜捕出白蓮教總部及一干首腦。今日，得到獨(dú)眼石人被挖出的消息，我已派出軍士分赴各處巡視。嗯，——”賈魯沉吟了一下，著人傳令，命軍士將民夫按照五千之?dāng)?shù)分成一營，每營相隔五里，嚴(yán)禁私下暗通消息，同時各營每日供應(yīng)兩頭豬羊，金瘡藥若干。

    悟虛在一旁聽著，連連點(diǎn)頭，心中暗想道，“原來韓山童、劉福通在白鹿莊集三千人，殺黑牛白羊，祭天起事，便是被此人暗中探明破壞。只不過任你老jian巨猾，卻還是中了小僧的分兵之計?！贝Z魯官威十足頤指氣揚(yáng)地將命令發(fā)出，悟虛合掌說道，“賈大人，深謀遠(yuǎn)慮，指揮若定，小僧佩服?！闭f完，也不看面有得色捻須微笑的賈魯，對著三皇子巴爾措達(dá)說道，“有賈大人一番布置，河道工地當(dāng)不復(fù)有亂。如今已是四月末，欲先行一步，回轉(zhuǎn)京都一趟，一來小僧身負(fù)師尊所托，須得早些回稟，二來法界初成，還有許多關(guān)礙，須得向師尊請教，還望殿下應(yīng)允?！币幌掚m然聲音不高，但是卻說得斬釘截鐵。

    三皇子巴爾措達(dá)聽得悟虛去意已決，也不好強(qiáng)留，想了一下，便說道，“不知道上師幾日啟程？”悟虛見三皇子不敢強(qiáng)留，心中舒了一口氣，原本以為莫恩此次奉命隨行，難以擅自離去，看來還是因?yàn)樽约河辛寺恿_法界，以及八思巴那道法旨，身份已然不同往日，就連這三皇子也不敢在這節(jié)骨眼上為難自己。撥動了幾下佛珠，悟虛答道，“擇日不如撞日，明日便可啟程?！蹦侨首有Φ?，“那本王便今夜設(shè)宴，一來犒勞大家連日*勞，二來送一下慧明上師?！?/br>
    當(dāng)夜，營帳中，又是一番熱鬧喧嘩情景。眾人見悟虛平時深居簡出，極少指揮畫腳，上次席上發(fā)飆，今日看來無非是佛門高僧憂民之舉。又得知其修成了喇嘛教的曼陀羅無上法界，頗受三皇子尊崇，便人人抬轎子，輪番向悟虛致禮敬酒。就連那賈魯也不例外，從座上起身，舉杯遙遙對著悟虛說道，“大師心懷蒼生，吾等讀書人也是感同身受。且飲此杯，待來日京都相遇，再與大師暢談一番?！逼溲酝庵?，無非是大家都是讀書人，都是心懷蒼生之人，都是同道中人，要好好親近一番。悟虛馬上就要離開此地，在這個為自己的夜宴上，也不好胡亂發(fā)作，當(dāng)下也站起身，對著賈魯舉杯示意，一飲而盡。

    再有那一名當(dāng)日夜宴上，借著悟虛話頭，將白蓮教散播謠言，蠱惑人心的中年官員，也施施然走了過來，敬酒致意。那端坐在首席的賈魯卻是哈哈大笑道，“好叫大師知曉，當(dāng)日大師吟唱的那首洪鐘大詞《山坡羊？潼關(guān)懷古》，其作者張希孟老先生，便是元常之祖?！蔽蛱撘粋€訝然，看了看面前這位面帶微笑的張元常，笑道，“原來當(dāng)日，卻是小僧借了令祖光彩，儒門大家，失敬失敬。”那張元常，倒是謙虛得很，略帶唏噓地說道，回道，“家祖小詞，難得百年后，承蒙大師吟唱出來。倒是讓身為后輩的元常汗顏了?！眱扇擞趾蚜藥拙洌讲抛髁T。

    夜宴快要散去的時候，那三皇子親自走到悟虛面前，拿著酒壺，露出熟悉的神色，悟虛這才明白其設(shè)宴之意，當(dāng)即借著夜色，將幾卷《曼陀羅歡喜經(jīng)》彈向巴爾措達(dá)。那巴爾措達(dá)，一邊臉上露出一絲*笑，一邊右手麻利的將經(jīng)卷塞入懷中，將兩人杯子滿上，先干為敬。方才躬身作禮，轉(zhuǎn)身離去。

    第二天一早，悟虛向眾人揮手示意之后，便祭出曼陀羅，帶著藍(lán)玉，向營外飛去。一口氣飛出三十里，再折轉(zhuǎn)方向，避開河道大營，朝南直飛一百多里，在一個山頭將藍(lán)玉放下。藍(lán)玉知道悟虛心意已決，也不再強(qiáng)求，只是跪在地上問道，“仙師，日后若有人問起這金剛伏魔六道轉(zhuǎn)輪之事，藍(lán)玉該如何回答？”悟虛明白其意，想了想，答道，“我先前法號悟虛，慧明之法號是喇嘛教八思巴所起。日后若是有人問起，你便說是我傳授于你便是，但不得稱我為師傅?！彼{(lán)玉面露喜色，連連應(yīng)是。

    悟虛嘆了口氣，立在云端，說道，“藍(lán)玉你秉性暴烈，日后須得多加注意，不可輕造殺孽?！闭f完，飛身而去，如彗星撞地球般，直向那元朝大都而去。

    正所謂縱馬踏青追歷史，持杵說劫溯緣由。

    煞費(fèi)苦心暗布置，還須彗星撞地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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