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意目光陰冷，臉頰依舊因為醉意微紅，說出來的話卻極為冷靜“你怎么知道的？”

    聽到她承認，宋少言猛然往前走了一步，聲音中有一絲不易被察覺到顫抖“你不應該會受傷……你怎么會生??？”女帝還很年輕，在登基之后也一直受到很好的照料，她怎么會生病呢？除非……

    任意揉了揉額角，平靜道“我自幼就身體不好，冷香殿的冬天又很冷?！?/br>
    她未把話說盡，已經(jīng)足夠讓人腦補了。宋少言繃不住自己冷漠的神色，心底冰涼“你沒有叫太醫(yī)來看，是不想讓其他人知道？”還是已經(jīng)看過了，又刻意瞞了下來？

    任意不想回答他，偏頭斜睨了他一眼，重新問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宋少言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從袍袖拿出一張絲絹來。

    任意瞄了一眼絲絹，發(fā)現(xiàn)上面沾染著陳舊的血跡，正是那天她咳血之后隨手丟棄的，應該已經(jīng)被宮女收拾處理掉，最后卻落在了宋少言的手里。

    宋少言果然在宮中還有人，連她沒有召見太醫(yī)都知道。不過他的人應該只是在外圍，所以他才會問她是受傷了、還是生病了。

    任意扯了下唇，諷刺道“宋相就算被關在冷香殿里，也眼觀六路耳聽八方。”

    宋少言仿若沒聽到她的諷刺，正色問道“你為什么不召見太醫(yī)？”就算身體不好，皇宮中從來不缺名醫(yī)與上好的藥材，至少還能拖一拖的。

    任意沉默了一瞬，對上宋少言的雙眸，看到其中掩蓋不住的擔憂之色。她輕輕嘆了一口氣，回答道“我召見過太醫(yī)了，然后我讓他回去了，什么都不要說?！北砻嫔系墓Ψ蜻€是要做的，她之前秘密地召見了一個太醫(yī)，得出無藥可醫(yī)的結論之后，她就自己讓太醫(yī)離開了。

    她笑了笑，眼底卻一點笑意都沒有，只有遺憾與悲哀“我最多還能活一個月，拿藥吊著也一樣。”

    “不可能！”宋少言激動地調(diào)高了聲音，之前的鎮(zhèn)靜全然不見。他也不顧兩人之前的疏離，上前抓住任意的手腕，發(fā)現(xiàn)她的脈象確實十分虛弱。

    震驚與驚慌之色從他面容上交錯，他忍不住收緊了握著任意手腕的手，仿佛馬上要重病不治的人是他一樣。他低聲無措地說道“這不可能……”

    任意閉了閉眼“我比你還希望這不可能?！?/br>
    宋少言此刻十分混亂，他自認為能在任何時候都冷靜自持，然而在這一瞬間他幾乎連思考的能力都沒有了。他之前淡然自若，是因為總覺得還有時間，他耐心足夠，可以讓任意一點點地打開心結，讓兩人重歸于好。

    但是現(xiàn)在他忽然得知沒有時間了，還是以這樣慘烈的方式——他愛的人，要以死亡的方式離開他。

    任意擰著眉掙了一下手腕，宋少言驚醒過來，放松了力道。雪白的手腕上卻已經(jīng)有幾個指印了，宋少言下意識歉疚地替她揉了揉傷痕，隨即說道“應該把太醫(yī)院的人都叫過來好好再看一看，實在不行就廣征天下的名醫(yī)，我不相信……”他不相信，她只剩下一個月的時間了。

    任意任由他揉著手腕，勾唇道“你不相信又如何？”

    宋少言盯著她，眼眸墨色深沉“會有辦法的，天下之大，就算皇室也不見得能把所有的能人收攏進來。太醫(yī)院的人治不好，我就去找其他的名醫(yī)。”

    任意卻笑起來，淡淡道“宋相未免太自信了點，覺得凡事都能按自己的心意來，連生死都能聽你的話?！?/br>
    宋少言一陣心痛，聲音干澀“你怎么能這么不在乎自己的生命？”

    任意臉上的笑意褪去，緩聲說道“我想了很久才接受的，你以為我為什么非要這么快讓你進宮？我從宗室里挑了一個不錯的人，是成王的血脈，人很聰慧，人品也不錯。但是把你留在朝堂上，我不放心。”

    宋少言知道她最近很看重封樂常，把他放在重要的位置上歷練。他以為任意是想給自己培養(yǎng)一個能干的左右手，皇室血脈更能讓她放心。沒想到是因為她要死了，開始給自己培養(yǎng)繼承人。

    宋少言根本不想關心封樂常怎么樣，也沒心思再為任意對他的不放心介懷。他放柔了聲音，接著說道“陛下不必擔心朝堂不穩(wěn)，有柳逸在，他總有法子解決。陛下是名正言順登基的，又有秦修遠這樣的將領支持，就算病重了也無妨，不如廣征天下的名醫(yī)為陛下治病。”

    任意道“一個月的時間，還不夠那些個名醫(yī)揭皇榜后奔赴京城的。”

    她把手從宋少言手中抽出來，自己往床榻上走去，未走到床榻旁，就劇烈地咳嗽起來。她一只手扶著床柱，一只手掩著唇，沉悶的咳聲不斷。

    宋少言聽得十分心緊，他連忙跟過去，扶住了任意，卻猛然色變他看見從任意掩唇的指縫里不斷滴落著暗紅的血。

    任意的咳聲漸漸止住了，她站直了身體，皺眉看了看自己手上的血，卻沒有把宮女叫進來服侍的意思，而是從懷里抽出了一只絲絹，仔仔細細地把手擦干凈，熟練得仿佛做過無數(shù)遍一般。

    宋少言看在眼里，面色蒼白如紙，片刻后他接過任意的絲絹，沉默地替她擦拭。絲絹上的每一點血痕，都刺眼無比。

    任意等他做完著一切，低聲說了一句“謝謝?！?/br>
    宋少言感覺胸膛中有什么東西在不斷撕扯，讓他連說話都變得艱難。他扶著任意坐在床榻上，說道“陛下是不放心我，才執(zhí)意不肯讓自己病重的事讓其他人知道嗎？”

    任意半闔著眼睛，聞言輕嗤道“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知道了，又有什么關系？我怕的是和當初父皇去世一樣，世家趁機攪混水，甚至謀殺皇子，自己把持朝政。”

    作為一手促成曾經(jīng)的二皇子死亡的罪魁禍首，宋少言沉默了一瞬，說道“臣現(xiàn)在已經(jīng)在宮中了，已經(jīng)影響不到朝堂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