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告訴你便是不想讓你擔(dān)心，如今我恐怕?lián)尾坏侥愦騽僬塘耍竽阋⌒?，切不可在?zhàn)場上分神，咳咳······”徐貞咳個不停，又制止了李定捷要叫軍醫(yī)的打算，“你要護著謙兒，那是我徐氏的血脈，是我與你長姐的孩子······咳咳······”

    “你說的是什么話？不過一個箭傷，過幾日便好了······”

    徐貞抓住他的手，打斷了他的話：“不是的，你，你聽我說，”徐貞這一日說了太多的話，體力已不支，“你照顧好你長姐和······謙兒，莫讓他入朝······入朝為官，朝堂實在是，太兇險，謙兒性情磊落，容易······咳咳，容易遭人暗算······”

    “好好好，”李定捷安撫著他，“我知道了，你別說了，我叫軍醫(yī)過來給你瞧瞧，你快歇著。”

    李定捷本以為徐貞只是養(yǎng)傷期間心思敏感，卻不料，那傷竟是日益惡化，徐貞的身體一并衰弱下去，大軍是到了，可徐貞卻不行了，李定捷既怕他死在此處，不得魂歸安南，又怕士兵們因此受到影響，因而一邊瞞下消息，一邊自作主張將徐貞送回了安南。

    徐貞被送回安南府邸那日，齊方瑾匆匆趕來，看著自己的學(xué)生面如白紙?zhí)稍诖采希念^一陣激蕩，這個向來莊重和端肅的老先生竟是猛然大哭出聲。

    “天要亡我，天要亡我！”齊方瑾緊緊抓著徐貞的手，皺紋密布的臉上涕淚橫流，徐貞是他最得意的弟子，當(dāng)初徐貞將四歲的徐謙投入他門下，他想著必要將徐謙也教成他父親那樣的君子，懂禮好學(xué)，謙虛篤志，可是他的得意門生這么年輕，就要去了！

    徐貞睜開眼睛，卻是奄奄一息，他沒想到自己還能撐到回安南，還能見到老師和兒子，心中忽然就釋然了，他有好多話想對老師說，但是他沒有力氣了，只得緩緩轉(zhuǎn)頭，看向站立在床頭眼眶紅腫的徐謙：“謙兒?！?/br>
    “謙兒在。”徐謙立即低頭應(yīng)道，眼中淚水不止，卻不敢流下，更惹老師傷心。

    徐貞斷斷續(xù)續(xù)道：“要······要照顧······照顧好老師?！?/br>
    他說話已是十分艱難，徐謙不敢耽擱，又怕出聲耽擱了父親的話，便一個勁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徐貞竟還扯出了一個笑，那笑在他蒼白如死人的臉上，滲人得很：“還有，還有你······你母親······”

    徐謙張開嘴，想應(yīng)一聲。卻不想徐貞話語一歇，一口氣上不來，那只被齊方瑾握在掌心的手便安靜垂落，眼皮也緩緩閉上，整個屋室，連同空氣都一起停滯了，徐謙到了嘴邊的話竟然沒能讓父親聽見。他的心一下子就空了，茫茫然地想：父親走了······

    原本堆積在眼中的淚水竟然神奇地不見了，徐謙腦中一片空白，直至耳邊爆出齊方瑾一聲凄厲的哭聲。徐謙像是被喚醒一般，強忍著悲痛把齊方瑾扶起來：“老師，莫要傷心太過，父親他······他······”

    他怎么樣呢？徐謙自己也說不上來，從他有記憶以來，跟齊方瑾在一起的時間遠遠超過了徐貞，但是齊方瑾卻總會告訴他，徐貞就是君子該有的模樣。

    君子已逝，是這亂世殺了君子。

    齊方瑾伏在徐貞尚有余溫的尸體上嚎啕不止，枯澀的雙手像是失去了水分，他一生不曾行惡，老天卻要如此對他。

    “這是天要亡我??！”

    徐謙終于哭出了聲，他送父親出征那日，心里想的話竟然就這樣成真了。

    他要去報仇。

    李道恒聽著林廣稟告徐貞的事情，并未生氣李定捷擅自把人送回安南，反正他只是要徐貞死而已，至于死在哪里，倒是無所謂的。

    “沒有引起別人懷疑吧？”

    “沒有，”林廣回報說，“當(dāng)時場面很亂，刀劍無眼，很多人以為徐貞是被敵軍射傷的?！?/br>
    李道恒點點頭：“這件事辦得很好，別讓消息漏出去。”

    “帝君放心，臣明白?！?/br>
    “還有徐謙，”李道恒對徐謙的印象還停留在那年春獵上，“你尋個機會······”

    “帝君，不可！”林廣倒想把所有跟自己不站一邊的人給殺光，但是殺徐謙實在不是明智之舉，“我們趁亂殺徐貞還可推到三國身上，但是一殺了徐謙，就容易露出馬腳了。雖說天下均是帝君子民，但是徐氏是大楚的老氏族，勢力在朝野之中盤根錯節(jié)，徐謙是徐貞嫡子，牽連甚廣，輕易殺徐謙，那是引火上身??！”

    “罷了，就留著他吧，也興不起什么風(fēng)浪了。”

    三國再度出兵那日，不知從何處傳出消息，說是監(jiān)軍已死，楚軍當(dāng)即軍心動搖，萎靡不堪，三國軍隊則勢如破竹，竟成橫掃之勢。趙飛衡激動不已，興沖沖地派人去跟顏俞說，等著顏俞來夸他一頓。

    “說的是誰？”顏俞猛然站起，疑心自己聽錯了。

    單膝跪地的士兵再次重復(fù)：“是大楚監(jiān)軍，徐貞?！?/br>
    徐貞。

    顏俞踉蹌一步，一再確認南楚沒有第二個徐貞，這才絕望地合上雙眸，他出發(fā)前不是沒想到這回是真正跟老師和兄長撕破臉了，打仗就不可能不死人，但死的偏偏是徐貞。

    先不論徐貞一個奉常為何會出現(xiàn)在戰(zhàn)場上，他死在兩軍交戰(zhàn)時是事實，顏俞想，他還怎么去面對徐謙？

    他從前想過，待天下統(tǒng)一，再沒有這些混戰(zhàn)了，他可以回齊宅請罪，任憑老師和兄長發(fā)落，但是現(xiàn)在還能怎么發(fā)落？他成為了殺死徐貞的兇手，有何臉面去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