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分別
又平靜安穩(wěn)地過了一個月,這一個月里,所有的事情都和以前一樣,按部就班,只有一件事變得和以前不一樣了,那就是寒傾墨對我的態(tài)度。 自從七夕那天之后他對我便不像以往那樣親密了,而是有意無意地與我保持著的距離,而且說話做事也像大人一樣不再淘氣任性,而是時刻考慮我的感受。讓我感覺曾經(jīng)那個有能力保護他的我變成了一個隨時需要被他這個“大人”照顧的孩子。 “有魚,今天我要跟你說一件事?!边@天剛吃午飯,寒傾墨道,語氣有些嚴肅。 我放下碗筷,不無乖巧地將他望著。為了配合他“當”大人,我已經(jīng)習慣了對他言聽計從。 慶幸的是,他年紀雖小卻老成干練,對我提出的每一個要求都在情理之中,所以并沒有因為我聽了他的話而遇到過什么麻煩。 “一會兒我就要離開這個村子了,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回來?!?/br> “什么?!”我大驚,“你要離開這里?!” “嗯?!彼憩F(xiàn)得很平靜,似乎早就做好了打算。 “為什么?” “因為我是天啟朝的九皇子?!?/br> 我不解,思索了片刻,道: “你是說,你要回家找你的父母嗎?” 目光復雜的看了我一眼,寒傾墨吐了一口氣,道:“嗯?!?/br> “那你……” “跟我走。”寒傾墨道,話未說完寒傾墨已拽起我的手,語氣堅決,不容置喙。 鬼使神差地,我什么也沒問便跟了上去。到了山村唯一和外界相連通的那個洞口,寒傾墨不假思索地帶著我鉆了出去。 剛鉆出洞口我便愣在原地。對面不是我熟悉的草木山石,而是一群身著盔甲的士兵。 他們走的策馬而立,有的站在草地上,每個人手中都拿著我叫不出名字的兵器,那閃著寒光的兵器襯得他們威風凜凜,攝人心魄。這些人幾乎擋住了對面能看到的所有的景致,不知道到底來了多少人。 “完了……”我脫口道,身子癱倒在地。 這些人一定是先皇派來的……先皇找到了曾經(jīng)馮將軍的后人,來滅族了。 “有魚,你怎么了?”沒等我著地,寒傾墨便把我扶了起來。 剛開始他是想抱我來著,但奈何我塊頭太大,沒抱起來的他只好選擇了扶。不知道他這個小孩子為什么總喜歡做大人才能做的事情。 “傾墨,你……你不害怕嗎?”我顫聲道。 “害怕什么?”他不解,打量了我一眼后,不等我回答已明白什么似的解釋道,“你不用怕他們,他們都是我的手下?!?/br> “你的,手下?!”我大驚。 這么多官兵竟然都是他的手下,那他究竟是什么人?和曾派兵追殺族人的先皇是什么關系? “有魚,有些事即使我現(xiàn)在告訴你,你也理解不了,”雙手按上我的肩膀,寒傾墨有些不耐煩地道,“你只要知道我們許下過婚約,你手里的那個簪子是我們的定親信物就好。” “什么?”我一臉詫異。我們什么時候許下了婚約?那個簪子又是怎么變成的定親信物? “有魚,還記得我跟你說過的話嗎?” “……”他怎么越說越不著邊際了?他說過那么多話,我怎么可能每句話都記得?。?/br> “你說過,你信我!如果多年之后還沒找出自己的身世,你就去京城找我!而且我們已經(jīng)定了婚,以后你就是我的未婚妻了,只要我活著,這個婚約就一輩子作數(shù)!”他認真而嚴肅地道,一字一句,鏗鏘有力,似乎要將每一句話刻在我的腦子里,“如果我死了,這個婚約就解除,”說到這里,他的眼底劃過一抹黯淡,“然后你就去找其它你可能會喜歡上的人,再也,不要來找我!” “咳咳……”幾聲清咳從馬背上響起,聞聲,我下意識地向馬背上望去。 一個穿著和其他人不同顏色的鎧甲,頭戴紅櫻,騎在隊列最前面的一匹大馬上的將軍,正望著我們。見我看他,他意味不明地瞥了我一眼。 而寒傾墨則受到催促似的提高了語速:“我一定會盡我所能活下去,你在這里好好生活,等我排除了危險就回來接你?!?/br> 說罷他抬起雙手,用力捧住我的臉,神色前所未有的凝重:“有魚,記住我今天跟你說的所有的話,記在心上,刻在骨頭上!永遠也不能忘記,知道嗎?!” “好……”下頜被他掐得生疼,我咧了咧嘴角,道。此時我才驀然發(fā)現(xiàn),不知何時他的個頭已經(jīng)超過了我的肩膀,剛見面的時候他還不到我的腋下。 然而,就在我這一走神之際,他已翻身上馬,頭也不回地走了,待我回過神,如潮水退去的軍隊已將他的身影徹底淹沒。 寒傾墨走了,偌大的城隍廟里,只剩了我一個人。 想弄丟了什么東西一樣,整個下午,我都心不在焉,腦子里不斷重復胖寒傾墨離開時的那一幕,給村民抓錯了好幾副藥,若是沒被師父提前發(fā)現(xiàn),怕會釀成大禍。 好不容易熬到了晚上,望著對面那張空蕩蕩的床鋪,我輾轉(zhuǎn)反側(cè),難以入眠,總感覺會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發(fā)生。 上午平平靜靜地過去,沒有任何異常,本以為是我多慮了,結(jié)果中午回到家,發(fā)現(xiàn)家里擠滿了人。 “你們……有什么事嗎?”曾經(jīng)被他們責難的一幕浮上腦海,我后怕地后退了一步,道。 沒有了寒傾墨,我是如此清晰地感覺到自己是孤孤單單的一個人,形單影只,孤立無援。 “寒傾墨呢?”眾人異口同聲地道,目光有急切,有疑惑,有擔憂,更多的,卻是犀利,好像我做了什么罪大惡極的事情。 “他走了?!蔽业拖骂^,豁出去似的道。 “去哪兒了?” “離開這里了?!?/br> “從哪兒離開的?”問的人聲音陡然加重,似乎寒傾墨離開的地點事關重大。 聞言,我心上一緊,知道那個通向外界的唯一洞口的隱蔽性關乎到全族人的安危,不知道怎樣回答才能讓自己全身而退。 “說話!”見我遲疑不語,那人厲聲道。 “不知道……”思考了一下,我緩緩開口,第一次在沒有寒傾墨叮囑的前提下對別人說謊,“他怎么來的,大概就怎么走的吧……我撿到他的時候他就在村子附近,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進來的……” 聞言,眾人沉思了片刻,似乎松了口氣。 “那他還回來嗎?”一個少女道,目光中滿是失落。 “他說,如果他此去一路平安,他日會回來找我的?!?/br> “哼,找你做什么啊?挺大個人也不知道害臊!”那少女大聲道,甩了我一記白眼,“你也不看看你自己,又傻又笨,傾墨哥哥怎么會看上你?” “……”我一愣,不知她哪兒來的脾氣,而且,這和他看沒看上我有什么關系? 見我一臉疑惑,那少女冷哼了一聲,臉上鄙夷之色更濃:“跟你說也是白說——一頭蠢驢!” “哈哈哈……”聞言,屋的眾人哄堂大笑,笑了一陣后,他們便各自散了,一邊走一邊道,“沒有了說書的,這以后的日子可怎么過……” 寒傾墨…… 你到底,什么時候才能回來呢? 正憂愁,房子突然搖晃了起來,伴隨著天雷般的轟鳴聲。 發(fā)生了什么?!我大驚,本想跑出去看個究竟,奈何房子搖晃得太過厲害,連站都無法站穩(wěn)。難道,我要死在這里了? 我的預感沒有錯,真的要有不好的事情發(fā)生了…… 剛閃過這個念頭,沒想到一語成讖,一根巨大的柱子突然從天而降,直砸向我頭頂?!鞍?!”我尖叫一聲,捂住了腦袋。 “碰!”和柱子落地聲一起傳來的,是勁風撲面的感覺。我并沒有被柱子砸中,而是撞入一個柔軟的懷抱。一股淡淡的,貌似山茶花的清香縈繞在鼻尖,時隱時現(xiàn)。 心上一驚,我忙睜開雙眼。一個陌生少年橫抱著我,藍色的衣袍和如墨的長發(fā)在碎落的瓦礫中飄揚—— 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曉之花,如仙人降世,劍眉間自帶一股俊雅不凡;如妖孽重生,鳳眼中天然一段風sao之氣。 他的美和寒傾墨一樣,找不出任何瑕疵。只是他的美,不知為何,竟會讓我產(chǎn)生一股似曾相識之感。 “你……你是……”望著這張近在咫尺的臉,我的心跳莫名加速。 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像在心尖上開出一朵嬌滴滴的花來,既歡喜,又緊張。 少年恍若未聞,他凝視著我,眼底劃過一抹異色,還沒等我看清那抹異色是什么,他已放下我,縱身從方才被“柱子”砸出的大窟窿飛了出去。 “居野,莫要傷及無辜!”他的身影化作一道藍光射入天際,只有清亮而有磁性的聲音在四周回蕩,如深谷幽泉。 他……他救了我…… 我抬起雙手,捂住自己有些發(fā)熱的臉,腦海里全是那個藍衣少年英勇救人時的影子。 “靈獸和妖族大戰(zhàn)啦!” “快看,它們就在那里!” “剛才跑過去的那些體型龐大的巨獸,就是傳說中的靈獸!” “靈獸?就是那個家族敗落,被其它種族奴役欺凌的靈獸嗎?!” “對對對!這些靈獸雖然長得兇猛,但沒有多少法力,也就能嚇唬嚇唬我們,還敢和妖族對抗,真是不自量力!” “走走走,一起去看看熱鬧!” …… 當一切歸于平靜,村民的聲音陸陸續(xù)續(xù)地從街巷里響起。 聞聲,我走出家門,卻看見村民們已沿著被什么東西踏出的一片狼藉的路,向大山深處跑去。 沒想到平時談妖色的族人,竟會對靈獸與妖怪的大戰(zhàn)如此感興趣,竟為了看個熱鬧,連安危都置之度外了。 不得不說,熱鬧的魔力真的非同凡響。 跟在他們身后,我很快就找到了他們說的妖怪和靈獸。 那些妖獸分成兩幫浮在半空,隔空相對,劍拔弩張。不過東邊的妖怪皆是人形,只能從他們千奇百怪的頭飾確定他們是什么種類的妖,而這邊的靈獸卻全是原身,一個個身材龐大,毛爪畢現(xiàn)。 看到它們柱子般巨大的腿我才知道,那砸穿我屋頂?shù)?,不是柱子,而是這種靈獸的腿。 靈獸這隊陣營前面,一個藍色的身影凌空而立,頎長挺拔,傲然而立,一身不染凡塵的謫仙之氣。 那個人就是方才救我于一線的藍衣少年嗎? 思及此,我沖那個藍色的身影睜大眼睛,試圖看清他的樣子。 “靈獸一族受創(chuàng)沒落,你們不僅不幫扶,還做出這些趁火打劫的齷齪勾當,豈不為天下人恥笑?”少年明明在遠處,深谷幽泉般的聲音卻仿佛從四面八方響起,清晰而洪亮地傳進我的耳朵。 是他,他就是救我的那個藍衣少年。 雖然無法看清他的面容,但我認識他這獨一無二的聲音。 “幫扶?”像聽到了一個天大的笑話,在妖怪的那一幫人中,有個人大聲笑了起來,他一開口,身后的眾妖怪也跟著哄然而笑。 妖怪們的哄笑,讓我想起之前嘲笑過自己的族人。此時這個藍衣少年和我當時的處境一樣,只是不知道,他會怎么做。 思及此,我屏氣凝神地望向他。 “你的腦袋壞掉了,還是逃了二百多年把自己給逃糊涂了?這個世界什么時候存在幫扶這種事了?”那為首的妖怪繼續(xù)道,打量了少年片刻,冷哼一聲,“在這里,強者就是天理,就是公道!弱者,就是強者的玩物,讓它死,它就得死,讓它活,它就是詐尸,也得給我活過來!只是沒想到你活了五百多年,還是那么天真,那么蠢!如今你自身都難保,還想保別人,是想趕著去投胎嗎?!” 逃?少年為什么要逃? 這么勇敢,能一個人站出來保護這么多被其它人欺壓、奴役的靈獸的少年,又有什么事情會讓他畏懼,而且這一逃,就是二百多年? 這個少年,究竟經(jīng)歷過什么? 而他的真實身份,又是什么? 進入人世以來,我對任何弄不明白的事、看不清楚的人,都是得過且過的態(tài)度,從來不會在心頭涌現(xiàn)出這么多為什么,甚至有現(xiàn)在這種,一探究竟的沖動。 我從未對一個人如此地好奇,如此地想知道,和他有關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