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燭光微亮，香爐漫出絲絲縷縷的香氣，輕輕一聞，便能有個好覺。凌元近日都很晚才回來，方游等著等著就徹底睡了過去，縮在錦被里，臉色紅潤。

    終于處理完公務的男人回來，在床邊靜立，眉目都松動許多。他寬衣凈身，握住少年伸出被子的腳丫，塞回去，再從后擁住他，也放任自己沉入黑暗中。

    暖暖的體溫，仿佛暖到了全身血液，舒適妥帖。

    ……

    方游醒來的時候，已經(jīng)只剩他一個人，可看到被掛下的床帳，他就知道凌元回來過。

    “殿下醒了？”

    侍女輕聲道，侍奉他洗漱更衣，而后擺上早膳。方游半醒不醒的用過飯，就捧著書到花園曬太陽。

    燭龍的光與日光相差不遠，園中西角的桃花長久不敗，遠遠便看到一片淡粉的海，走在其中，似乎滿身都沾了清甜的桃花味，是方游新找到的好地方。

    堆疊的桃花，總讓他想起一些模糊的影子。

    今日也一樣，方游喝過幾杯酒，就趁著酒意闔上雙眸，在石制的圓桌上淺眠。只是過了一會兒，風流悄然轉變，似乎有人經(jīng)過他的身邊，挽著的輕紗蕩起，拂過他的側臉。

    “吧嗒。”

    腳邊響起清脆聲音，方游半睜開眼睛，發(fā)現(xiàn)是一支華麗異常的青簪。

    他撿起來，抬頭看向了不遠處背對他的女子，她似乎也發(fā)現(xiàn)青簪掉了，停在原地，手指撫上烏發(fā)一角。

    她的身邊還跟了個豐神俊朗的青年，雙耳是一對漂亮的魚鰭，藍袍溫潤如水。

    方游開口道：“你的簪子掉了，在這里。”

    青簪古樸，像纏繞的藤蔓，在淡淡的光暈中，女子緩緩轉了過來——

    額上一對青色的龍角。

    方游怔了片刻，認出了她的身份：“楚親王?！彼X得這兩人的神情很奇怪，站在那里不過來，但又不像是被嚇住，眼瞳溫溫柔柔的，安靜的看著他。

    過了半晌，她才看向了簪子：“噢，是我的簪子，謝謝你?！?/br>
    卻毫不意外。

    方游壓下心中異樣，看她走近，就想把簪子還給她，卻聽到了清凌凌的一句：“你能幫我戴上嗎？我戴不好?！?/br>
    “不好意……”方游剛想拒絕，她卻已經(jīng)俯身湊了過來，金色的眸子全無惡意。

    “不可以嗎？”

    “好吧。”

    方游驀地心軟，仔細端詳了她片刻，然后把簪子插在了最合適的地方。凌元很高，身形也比他大了一圈，這個姑娘跟凌元比起來卻也矮不了多少，耳邊的珠子隨動作輕晃，奪目刺眼。

    桃花香到糜爛，隨風卷落。

    “我們以前……是不是認識？”方游忽然道，他福至心靈，一指桌椅，“要坐下聊聊嗎？”

    凌楚收回心神：“好啊。青鱗，你也坐?！?/br>
    “是。”

    方游的酒還沒有喝完，便一一為他們倒上，待品完一杯后，他才得到了問題的答案。女子把玩著酒杯，聲音輕緩：“是啊，你、我，凌元，我們?nèi)齻€，曾經(jīng)是最好的朋友。”

    方游驚喜道：“那你能告訴我從前的事嗎？”

    “想知道??？”凌楚眼中出現(xiàn)一抹笑意，“靠過來，我悄悄告訴你?！?/br>
    方游相信了，聽話地附耳過去，但溫熱的氣息吐在他耳邊，卻是道：“——你猜?！?/br>
    “……”

    女子笑得像花枝顫抖，瞳光掩斂：“方游游，你還是跟以前一樣。不過凌元不讓任何人對你提起，也有他的道理?！?/br>
    “你既然已經(jīng)轉世，忘記了所有，再提起過去，便只能徒增煩惱和痛苦。你就是你，全新的、獨一無二的方游，只管做你想做的，不用被過往綁架?！?/br>
    凌元不愿意談過往，不僅是隱瞞言靈，也是為了照顧少年情緒。他本就不安，驟然要接受自己是另一個人，絕無可能不失落迷惘，又給他們婚姻帶來阻礙。

    他愛他，是愛他純潔剔透的本質(zhì)，而非那段已經(jīng)死了的記憶——

    更何況以后，他有的是時間去創(chuàng)造甜蜜。

    方游聽到這一番話，很慢的眨了下眼睛：“謝謝?！?/br>
    凌楚卻親手斟了杯酒，送到他面前：“該說謝謝的是我，我慶幸你還能回來?！?/br>
    少年對凌元的重要性，遠超她的想象。在他消失后的前幾十年，凌元痛苦異常，曾用記憶做出了一個幻影。

    凌楚看見過那個影子，和方游長得一模一樣，瞳仁烏黑圓潤，注視人的時候，眼底全是戀慕。

    “他”還會百無聊賴的坐在凌元身旁，一會說練劍好累啊，一會兒蹭過去想借勢抄作業(yè)，活靈活現(xiàn)，仿佛真實存在。但比真正的少年更主動，“我心悅你”這樣的話，輕易就能說出。

    凌楚知道他的弟弟受不了這個，很多次在寢宮，她都看見凌元跟入了魔一般的、近乎絕望的溫情。他不敢去觸碰那個影子，最后卻總是探出了指尖，然后碰到一片空氣，眼里全是死寂。

    凌楚離宮前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親手將影子斬殺。

    凌元沒有阻止她，但周身暴虐悲傷的氣息卻根本壓抑不住，金眸里竟然帶了哀求，讓她差點就心軟下不了手。

    但她仍然堅定的做完了。

    在影子消失的那瞬間，凌楚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看見了自己的弟弟哭，那樣的壓抑、無聲、痛苦，讓人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