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僅如此?！眾涓傅?，“按你的原計劃行事，應(yīng)是要讓卓哨官與守軍一起燒糧倉的。可為何要用火攻？那些糧草若為我們所的，不正好可以緩解軍中糧草供應(yīng)不足的問題？你這一把火是燒得舒爽了，可這兩萬大軍的兩萬張嘴以后能不能吃得飽，你可想過？”

    婁長風抿緊了唇，沒有吭聲。

    卓鉞也聽得怔怔出神。他一直覺得這一仗打得漂亮，出神入化，可卻沒想過這么多問題。

    “做主帥的人，一要護得疆土百姓無虞，二要保證麾下將士平安，這兩件事是頂頂重要的?！眾涓感煨斓溃爸劣谶@一仗有沒有用什么妙計，打得痛快不痛快，根本沒什么要緊。你還是少年人，意氣風發(fā)沒錯，但卻不可剛愎自用?！?/br>
    婁長風面露愧色，低聲應(yīng)是。

    婁父看向在旁有些不安的卓鉞，微微一笑道：“卓哨官不必緊張。此事縱然長風做得莽撞了，卻恰巧證明了你的英武。我已與眾人商議過，今日起便升你為左軍把總?！?/br>
    雖早已料到自己會有升遷，可此時親耳聽到卓鉞還是忍不住一陣心潮澎湃。

    作為哨官的自己只統(tǒng)轄百人左右，可把總麾下卻有近五百人。只再往上一級，便是參將了，這是前世最后自己才到達的高度。

    他深吸了口氣，叉手向婁父道：“婁將軍，感謝您對標下的信任。只是這次的成功，不只是我一個人的功勞?！?/br>
    婁父目中露出一絲笑意，看向了卓鉞身后的酈長行：“你是想幫這位小兄弟請功么？”

    酈長行微微一愣，看向了卓鉞。卓鉞有些不好意思，撓了撓頭道：“要不是他，我估計早就死在城里了。燒糧倉也是他——呃——”

    他想說“功勞”，可有想起婁父剛因此事訓(xùn)了婁長風一通，趕緊又剎住了話頭。

    婁父上下打量了一下酈長行：“小兄弟是外族人？”

    酈長行應(yīng)了聲：“我出生在胡達族，母親是中原人?！?/br>
    卓鉞一時不禁有些緊張，也有些心虛。其實酈長行的來歷不明，按道理說在軍中是無法承擔重任的?？伤麉s出于私心，將這些都隱下不說，只是想將這個少年一同帶上更廣闊的平臺。

    希望日后他不會因自己此刻的私心而感到后悔。

    可婁父卻并未多問，只是笑道：“如此英勇，定當重任。中軍有些空缺，我可讓人——”

    誰知酈長行卻搶先一步打斷了他：“我只想呆在卓哥身邊。”

    卓鉞怔住了。

    首先他沒想到婁父會愿意讓一個異族人去中軍，他也更沒想到酈長行會拒絕。中軍的軍職啊，那可比左右軍都要厲害不少，是他們畢生都渴望的地方。

    他看向酈長行，恰巧酈長行也正望向他。少年的唇角微微抿著，露出了一絲略帶倔強的弧度，而那雙眼睛也極為堅定，像是咬緊了同伴不撒口的小羊羔。

    卓鉞的心瞬間就軟了。

    還是半大的孩子呢。他不禁想，想待在自己身邊也正常。

    “婁將軍……”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回頭看向婁父。

    婁父卻并未介意：“士兵忠誠是好事。既如此，你便自己決定該將他安排在什么樣的位置吧。接下來戰(zhàn)事不斷，若你們兄弟們表現(xiàn)出色，以后也有升遷的機會。”

    卓鉞和酈長行一同謝過。卓鉞又趁機將符旺的事情稟告給了婁父，為他請了一個倉曹參軍事的職務(wù)，也被婁父應(yīng)允。

    匯報完畢后，王戎將他們一起送出了中軍帥帳。雖然自己被婁父連帶著訓(xùn)斥了幾句，但王戎還是真心為卓鉞他們開心的：“卓老弟，以后也常走動，多切磋啊。我向長風將軍推薦你的時候就知道你可以，果然讓咱們刮目相看啊?！?/br>
    卓鉞笑著道謝。遲疑了下，卻還是沒忍住低聲問道：“參將，剛才婁將軍提了一句，說咱們軍中的糧食不太夠了，是有這事兒么？”

    “嗐。反正你是自己人，我也不瞞你。”王戎有些尷尬地撓了撓頭，“也不能說明天就斷糧了，但的確是有些緊張?，F(xiàn)在應(yīng)州大半被札干人占據(jù)著，咱們?nèi)衾^續(xù)往深處打，這個糧草供應(yīng)肯定是一大難關(guān)。首先要是從別處調(diào)糧的話，路途遙遠、山路曲折，問題很大。而本地的屯糧以前都是由各衛(wèi)所進行的，但你也知道衛(wèi)所軍的老毛病，愛揩油，好多軍田軍糧都被衛(wèi)所軍自己揣了腰包，現(xiàn)在根本收繳不上來多少?！?/br>
    卓鉞感同身受地點了點頭。他是在邊境衛(wèi)所里長大的，那劉富裕不就是個典型的假公濟私的人物么。他們那個小衛(wèi)所貪公糧的行為都如此嚴重，更別說其他地方了。

    王戎感慨：“我猜著婁老將軍的意思，本來是想打下丹吉后將城中的糧食歸為己用的。但誰知道——哈哈——被咱們幾兄弟沖動了一把，給燒沒了，你說尷尬不尷尬?！?/br>
    卓鉞被他笑得半晌無語：“那這糧食……”

    “哎，你別擔心?！蓖跞职参康?，“我聽將軍們說，京城官員們已在研究著給咱們供糧了。聽說還有個姓沈的禮部司業(yè)，專門上疏啟奏了衛(wèi)所的種種亂象，估計過不了多久衛(wèi)所邊防都要整治。要我說這些問題早就該提出來了，可是京城的那些大官們天天就忙著黨爭內(nèi)斗，像這般真正為百姓將士們cao心的官員還是太少啊。”

    聽他這么說，卓鉞也只好放下心來。三軍未動，糧草先行，打仗最重要的便是糧草供應(yīng)。他心中難免有些惴惴不安，仿佛頭頂懸著一塊巨石，不知何日會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