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五，小雨。我仍然給mama寫信，但不知道她什么時候會回信。放學(xué)了，我還在學(xué)校里徘徊。本來應(yīng)該是回家的時候，但是我沒有家。我不知不覺就在圖書館里看完了《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有種，嗯……悵然若失的感覺。我在想，她為什么能那么執(zhí)著呢？無望但執(zhí)著。我想我這輩子都不會這樣苦戀，但我現(xiàn)在是無望的。我真的……不知道該怎么辦。我會成功嗎？我能讓她逃離這一切嗎？還是什么事都沒做到，我就平凡地、默默無聞地腐朽或者死去？……我不知道?！?/br>
    天氣漸漸變暖，如果仔細看的話，公園里的垂絲海棠已經(jīng)悄悄開了，樹上的老葉也掉落一地。南方的春天更替得轟轟烈烈又悄無聲息，隨著地底的一聲春雷，濕暖便驟然降落。

    能敏感地反應(yīng)到春天來臨的，是Y先生的鼻炎。

    他在會議上又一次打了個噴嚏，鼻子通紅，用紙巾捂著，示意報告人繼續(xù)。助理貼心地起身關(guān)窗，隔絕從室外飄進的花粉。

    稍微抑制了噴嚏，回到辦公室后噴了噴劑，Y先生站在窗邊，隔著玻璃往外看。

    他的窗外有一株玉蘭樹。樹枝鋪陳入窗框內(nèi)的一片藍天，從花蕊處的紅漸變至白，堆雪似的纏了滿頭。他靠著窗，對著窗外拍了張照片發(fā)微信，又打了一行字。

    “辦公室外的玉蘭很好看?！?/br>
    他等了一會，對面沒有回應(yīng)。那晚過后，她通過了他的好友申請。從他重新加了她的微信后，聊天記錄長長一條，都是他發(fā)的消息，不是早安就是晚安，還有分享的歌、圖片和狗狗視頻。但她一直不回復(fù)。

    他預(yù)想到會是這樣的結(jié)果，但還是盯著聊天界面看了很久。然后又點開她的朋友圈瀏覽，發(fā)現(xiàn)她的朋友圈還只有限制時間范圍后留下的一條。飛機窗外的照片，文案是順利完成任務(wù)。

    她以前的朋友圈不是這樣。她的朋友圈就像是一個樹洞，充滿了她的生活和碎碎念。發(fā)新吉他，發(fā)光明，發(fā)朋友的聚會，吐槽新出的游戲，在評論區(qū)玩抽象。他鮮少點贊她的朋友圈，有時候看到她摩拳擦掌發(fā)送一條后偷瞄自己，他會慢悠悠地假裝沒看到，吊了她一會，才大發(fā)慈悲點了個贊，欣賞她偷摸得意的樣子。

    可是那些朋友圈無法保存，時光也像數(shù)據(jù)一樣流逝。他在燦爛的春光里沉寂了眼神，想起自己向來不喜歡春天。但是今年的春天更讓人不喜，喧鬧繁亂，連這個城市都看著不順眼。

    這大概是春愁吧。他想。氣候變化，無法控制的身體反應(yīng)，看到盛開的事物會想到它們的凋零。他不太喜歡自己這樣的反應(yīng)，因為這樣很陌生，而且不可控。

    這并不是說他不允許出現(xiàn)情緒波動。情緒是不可或缺的，有時他甚至故意放任然后享受。

    但是如今，他卻在這種值得觀察的愁緒中感受到不可抑制的失控，正一步步讓他墜落。連開花也有聲音的喧鬧中，他從地底窺探到內(nèi)心的無聲?？諘绲臒o聲，一旦有微小的動靜都能聽到，但是沒有。只有細數(shù)心跳才能知道只有自己存在。

    你就是這么懲罰我嗎？他心想。他的世界里沒有了她的聲音，他的心聲在喧囂地聲明恨意。

    但這種恨很快又消失了。因為他想到，她的世界是否曾經(jīng)像這樣無聲。苦澀的，無望的渴求，藏在無數(shù)次試探和性愛中。他此前并不完全明白她眼底的情愫，只認為是情動或者嫉妒，如今他似乎明白，她在那時察覺到自己的世界無聲，每個夏天都不再回來，每聲呼喊無人回應(yīng)。

    他難得因為這漫無目的的思緒走神，等到反應(yīng)過來時，助理已經(jīng)叫了他幾次，問他行程安排。他靠在窗邊，面無表情地思索。想到姓梁的還在這個城市，決定給他找點麻煩。

    Z小姐回到本市，之前club的合伙人來找她，向她透露了他所知道的信息，關(guān)于他的那個朋友最近接觸了什么人。她瀏覽那些信息，注意到了其中一個人。

    “他在追求這家的小姐？”她問。

    “是的，他可上頭了，叁天兩頭就往人家那跑，還砸了不少錢。”合伙人說。

    “我知道了?！彼f。

    要說認識，她跟這位也不算認識。只不過她曾經(jīng)在家族宴席上見過，一個年輕女孩，是夫人的外甥女。這么看就想通了，聯(lián)系起最近他們的動向，Z覺得不久后又會有新的動作。

    她打開手機，看到微信上有個沒有備注的人又給她發(fā)來了信息。加了微信后，他仿佛突然間對身邊大小事格外關(guān)切，什么事都給她發(fā)微信。她一次都沒回，因為覺得沒必要，怕回了一次，他就得意忘形，得寸進尺。

    最近頻繁下雨，但雨聲小，倒也好入睡。只不過半夜突然響起雷聲，她從睡夢中驚醒。一醒就睡不太著，拿起手機看，發(fā)現(xiàn)是半夜兩點。

    睡不著就看手機，打開微信無意識間點開和他的聊天界面，消息停留在幾個小時前他發(fā)的“晚安”。

    她看了幾秒，手指滑動聊天框，卻不小心點到了他的頭像。

    她望著聊天框里彈出的一行灰色小字：我拍了拍“Sammy（離家出走版）”

    Z：……

    她迅速地點了撤回，心想還好是半夜，他應(yīng)該看不到。

    就在她慶幸的時候，對面忽然發(fā)來了一句話：“怎么了？”

    怎么了怎么了，你難道不知道怎么了？誰沒事會拍一拍你？一看就是誤點??！她心中吐槽。但是她沒有立刻回答，似乎連自己都有些心虛。說自己是誤點，那怎么解釋她半夜在看他們的聊天呢？

    在沉默間，她看到他又問：“還沒睡嗎？”

    正好有臺階下，她不得不回答：“剛醒?！?/br>
    裝聾作啞地含糊掉第一個問題，他似乎也沒想要她回答，接著發(fā)來一條消息：“睡不著？”

    “嗯?！彼鸬?。

    “是因為打雷嗎？”他說，“我看了你這里的天氣預(yù)報?！?/br>
    “是因為打雷?！彼f。

    他為什么要看這里的天氣預(yù)報？她忽然想道。

    但她看到他的下一句話，被轉(zhuǎn)移了注意。

    “睡不著的話，要通話聊聊嗎？”

    她的手指停留在界面上方。

    他接著說：“畢竟我們也是合作伙伴。”

    她不知道為什么就答應(yīng)了：“好。”

    他打來電話，她猶豫了一下，發(fā)覺在這個時間通話很怪異，但既然已經(jīng)答應(yīng)了，再反悔就顯得她不自然。于是她接通了電話，那邊很安靜，接著傳來輕微的響聲，他在那頭說話。

    “喂？”

    他的聲音很輕，有點沙啞，就像真的在她耳邊說話。她將手機拿遠了些，回答：

    “喂？”

    他說：“還在打雷？”

    “對，”她說，“應(yīng)該沒那么快停。”

    他似乎笑了笑：“你怕雷聲？”

    她立刻答：“我什么時候怕雷聲？只是被驚醒了睡不著?！?/br>
    “春雷，”他說，“確實吵得人睡不著覺。前天我也是。”

    電話那頭傳來打字聲，她問：“你怎么還沒睡？”

    打字聲停頓，他回答：“有事要忙，一直沒睡?！?/br>
    本來有時熬夜對于他們來說是常事，但他的語氣隱約像是在抱怨，向她抱怨。他為什么要跟她抱怨？她感到別扭，一時語塞，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憋了半晌，她憋出一個字：“哦?！?/br>
    她接著找補：“那……那你盡量早睡?！?/br>
    他發(fā)出一聲輕微的笑聲，輕微到她都沒證據(jù)追問他為什么笑。

    “好，我盡量?！彼f。

    好什么？她腳趾快要扣出別墅。他的語氣像是她在命令他。上天作證，她只是在客套。

    為了轉(zhuǎn)移話題，她說：“有件事我覺得要跟你說一下，關(guān)于在club發(fā)生的那件事……就是我們都被叫到聚會上的那件事，我懷疑是跟我那位名義上的母親有關(guān)?！?/br>
    她將自己找到的線索說了一下，他思考片刻，說：“是你那位母親的話，倒也合理?！?/br>
    她說：“我覺得她是在試探我們的關(guān)系?！?/br>
    “是嗎？”他的語氣聽不出贊同與否，“你希望她試探到嗎？”

    她說：“她試探到也沒關(guān)系啊。反正我們早就退婚了，沒什么聯(lián)系。就算她查到鄰市我們的那點交集，那也會把她弄糊涂，猜想我們到底有沒有合作。她就是想知道我現(xiàn)在有沒有靠山罷了。”

    他沉默片刻，說：“這么說，我從前是你的靠山？”

    “不算是，”她坦然地說，“但我多少借過你的勢?！?/br>
    他不置可否，接著說道：“但是現(xiàn)在我不是了。”

    “是的?！?/br>
    “會對你有影響嗎？”

    “你何必關(guān)心這個？不過我可以回答，沒有?！?/br>
    他說：“我為什么不能關(guān)心？”

    她愣了一下，回答：“因為我過得如何，這不是你的責任?！?/br>
    窗外響起悶雷，雨一直淅淅瀝瀝地下，那邊聽不見聲音，直到她懷疑是否因為雷聲錯過了他的話。

    “你剛才說話了嗎？”她問。

    他那邊有了聲音。

    “沒有，”他說，“我剛才……在想手頭上的事。你明天要早起嗎？”

    她說：“要早起?！?/br>
    他便說：“不需要現(xiàn)在就想那么清楚，你已經(jīng)了解了不少情況，越想越睡不著。我們說點別的。”

    她把手機放在枕邊，躺下來。他開始說現(xiàn)在部門的事情，吐槽下屬，以及說坊間流傳的鄰市八卦。她時不時應(yīng)著，逐漸睡意昏沉，也不怎么說話了。

    她感覺到他的聲音似乎小了下來，打字聲也幾乎聽不見。雷聲像是從大地升起，包裹著她。床腳睡著的光明也被雷驚醒，哼哼唧唧地鉆進她懷里，她抱著它，眼皮打架。

    他的嗓音低沉，說的話她已經(jīng)聽不明白意思了，像是在說睡前故事。

    “昨天下了雨，樹葉落了一地。第二天再看，樓下的小葉欖仁已經(jīng)長出了新芽。我的窗前停著一只鳥?！?/br>
    第二天她醒來，是被光明舔醒的。窗外的雨已經(jīng)停了，一片晴朗。她拿起手機一看，發(fā)現(xiàn)通話一直都沒掛斷，現(xiàn)在還接通著。

    她想著要不要直接掛斷，光明這時在床邊舞獅一樣玩著自己的玩具，一邊玩一邊叫。

    手機那頭突然發(fā)出動靜，布料摩挲的聲音，他含含糊糊傳來一聲：“嗯？”

    像是沒醒，她握住光明的嘴筒子，強行閉麥，一邊對那邊說：“你睡吧，我掛斷了?！?/br>
    他發(fā)出一聲氣聲，她甚至能想象出他現(xiàn)在是什么樣。她為什么要想象？她反應(yīng)過來，就把電話掛斷了。

    她在床邊坐了一會，光明把頭搭在她的膝蓋上，她摸了一把狗頭。

    “做小狗就是好，”她嘆了口氣，“沒有煩心事。”

    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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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倆有點曖昧了。

    對不起我更新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