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深秋到來，天氣轉(zhuǎn)涼。特別是下過一場大雨后，該落的都落了，無論是雨打梧桐還是芭蕉，瀟瀟聲終也留不過重陽。而這個城市標(biāo)志性的花，在一夜之后飄飄落落，行路上紅濕入泥。

    出差結(jié)束后，Y先生下了飛機(jī)。昨天東道主開蟹宴，一杯杯御寒酒入肚，今早起來仍燥熱。他解了薄風(fēng)衣，坐進(jìn)車?yán)铮鄣紫掠行┢v。

    司機(jī)徑直驅(qū)車回家，到的時候天還沒全亮。他推開門，屋子里安靜無聲，過了一會啪嗒啪嗒的腳步聲響起，光明跑了出來，站在屋子中間，歪頭看他。

    “不認(rèn)識我了？”他放下衣服，輕聲對它說。

    聽到他的聲音，小狗才有點反應(yīng)，低著頭跑來聞他的褲腿，通過氣味解鎖身份，尾巴立刻瘋狂搖擺。

    他蹲下身抱起它，撓撓它的腦袋，問：“mama呢？”

    光明呼哧呼哧舔他的手，似乎聽懂了他的話。他把它放下地面，它就轉(zhuǎn)身走進(jìn)了他的房間。

    他挑了挑眉，跟著它走進(jìn)自己的房間。他遠(yuǎn)遠(yuǎn)地看到他的床鼓起一條人形，走近一看，她睡得正沉。

    她沒有睡在自己的房間，他不知道是為什么。然而他只是無聲地笑了笑，轉(zhuǎn)身去換了一套衣服，出來坐在床邊。

    她側(cè)躺著，半張臉埋在枕頭里，長發(fā)散在枕頭上。房間外的微光透進(jìn)來，她的臉頰上斑影交錯。

    他彎下腰，輕輕地在她的臉頰上親了一下。羽毛般輕巧的一吻，她好像被驚醒了，皺起鼻子，睫毛顫動，眼瞼抖了抖。

    他安靜地注視著她，屏住呼吸，看著她從沉睡逐漸蘇醒。房間里只有光明的呼嚕聲，日升的光線從城市的一端照進(jìn)來，像從天盡頭投來織女的金線。群鳥飛過高樓，啁啾聲細(xì)碎地隨羽翅撲扇到玻璃上。她慢慢地睜開眼，與此同時，整座城市漸漸蘇醒。

    她看到了他，還沒有立刻反應(yīng)過來，眨了眨眼，又呆滯了一會。

    “你怎么回來了？”她迷迷糊糊地問。

    他故意反問：“不歡迎我回來？”

    “沒有，”她沒察覺到他暗藏的戲謔語氣，解釋道，“你不是說，明天才回來嗎？”

    “談的事情提早結(jié)束了，所以我提前回來?！彼f。

    她“哦”了一聲，神色不自然，在被子里動了動。Y注意到她的微妙神情，伸手掀開被子一角。

    “怎么了？”他問道。

    “沒……沒事。”

    “沒事？”他繼續(xù)掀被子，她卻把手從被子里伸出來，按住他的手。

    “沒事的話，怎么不愿意讓我看呢？”他輕聲問道，“難道藏了一個人？”

    她知道，如果她再隱瞞下去，他必定又會胡言亂語。她無奈且不安地松手，看著他掀開被子。

    他看到她身邊堆著幾件衣服，她被包圍在中間，眨著眼睛，無辜地瞧著他。他認(rèn)出這都是他的衣服，有點舊的，從衛(wèi)衣到T恤。

    “對不起……我會拿去洗干凈的……”她小聲說。

    “沒關(guān)系?！彼届o地打斷她。

    他很溫和地?fù)崦念^發(fā)，不說話。她看著他的神情，他像是沉吟著要怎么開口，思考了一會，終于說道：

    “喜歡我的衣服？”

    她搖頭，他等著她回答，她覺得難以啟齒，含糊地說道：“上面有你的氣味?！?/br>
    他似乎愣住了，手放在她的頭發(fā)上停了下來。她好像意識不到自己話中的意義，像到了筑巢期的動物，把帶著伴侶氣味的物品放在身邊。

    他的這幾件衣服都在衣帽間深處，不仔細(xì)找是找不出來的。她一定是在他的衣服里待了很久，說不定獨自一人坐在他的衣柜里聞他衣服的氣味。

    身體里的驅(qū)寒酒又燥熱起來，讓他的呼吸變熱。他探查似的注視著她，目光看起來有些危險。她感覺到了什么，抱著衣服想要起身。

    “我還是拿走吧……”

    “不用?！彼浦沽怂蔡蛇M(jìn)了被子里。她隔著衣服挪過來，鉆進(jìn)了他的懷里。他伸出雙臂抱著她，感覺到她像貓一樣，用臉蹭著他。

    他的氣味包圍著她，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等她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好像被他訓(xùn)練處一種依賴性。像上癮一樣的依賴，對本來就缺乏安全感的她來說，他的懷抱仿佛是一座孤島。

    他有些恍神，疲憊和隱隱的興奮，環(huán)著她的腰往他這邊拉，直到身體沒有一絲空隙。她的舉動讓他有種想毀滅她的欲望，把她鎖在他的領(lǐng)地里，養(yǎng)成離開了他就受不了的習(xí)慣，就算他不在家，她也只能躲在他的衣柜里，聞著他的衣服自慰。

    她在他懷里瑟縮了一下，似乎感覺到他吻過來時帶著的性欲前兆。她抬頭看他，小聲說她不想做。小心翼翼又昏昏欲睡的神情。他竟然覺得這給他帶來的快感與性欲不相上下，其實本來沒這意思，眼神溫軟，答應(yīng)不弄她。

    “睡吧，”他和聲說，“還沒到點呢。我也困了，一早就起來坐飛機(jī)。別動了，陪我睡一會好嗎？”

    她點點頭，環(huán)著他的腰，垂著眼皮慢慢睡過去。

    Z在高層會議上得到了表揚，與此同時，她的二哥沒有來參加會議。父親在話語間掠過了他的名字，像是對他的一種懲戒。

    但是Z知道，這不足以讓他失勢。這只是不痛不癢的敲打，因為忤逆了父親的規(guī)則。她料到不久之后，他又會出現(xiàn)在公司里，權(quán)力和地位一如往昔，矛頭也會再一次對準(zhǔn)自己。

    這永遠(yuǎn)不夠。她想道。他們的父親并不會在意，他偏愛的兒子做了什么傷天害理的事。就算是殘害手足，那個手足也是不過是不重要的私生女而已。

    這位掌權(quán)者，她生理和名義上的父親。他像養(yǎng)蠱一樣讓他們互相爭斗，以此觀察誰是他最滿意的繼承人。有的人已經(jīng)被斗下臺，有的人是擂臺上的常勝將軍。而她是初入競技場的新手，卻在一開始，從出身到性別，就已經(jīng)拿了最差的牌。

    她這樣想著，一邊聽到有人在宣布空缺職位上任的名單。四姐坐在一群年長者中間，明艷的外表像是灰色建筑中的一點鮮花，此時她正露出勝券在握的微笑。

    她曾經(jīng)做出了什么樣的努力，才到這個位置呢？Z看著她想道。

    同時，新職位繼任者的名字被念了出來。

    她看到女人的笑容瞬間凝固。

    Z毫不意外，站起身向周圍的人致意。

    “我會好好努力，向各位學(xué)習(xí)。”她微笑著說，沒理會女人射來的忌憚目光。

    “恭喜你啊，又前進(jìn)了一步。”

    餐廳里，她的姑姑淡淡地說道。

    “還得感謝姑姑的幫助?！彼f。

    女人不置可否：“你覺得自己現(xiàn)在的處境如何？”

    Z回答：“如履薄冰。我既無根基，又有樹敵。我的父親還拿我當(dāng)靶子?！?/br>
    女人笑了笑：“諒你還有幾分清醒?！?/br>
    她接著問：“那你該怎么辦？”

    “父親只看利益，看誰是那個最能延續(xù)他的基業(yè)的人?！彼f，“他才是唯一的標(biāo)準(zhǔn)。所以我要讓他知道，我就是那個人?！?/br>
    女人說：“這么說著倒是容易?！?/br>
    Z笑：“所以還要靠姑姑您的幫助?！?/br>
    女人微笑，和她無聲地達(dá)成共識。Z忽然想起小時候第一次見到她的場景，與父親肖似的長相和氣質(zhì)。她得知她發(fā)燒嚴(yán)重，但沒人管，叫人將她送去了醫(yī)院。Z以為自己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病好之后去感謝她。

    她卻問：“你打算怎么謝我？就憑你？”

    因此，Z如今就成為她安插在父親公司的眼線。她像個外人一樣，隨著婚姻被兄長驅(qū)逐出權(quán)力中心，但多年來一直向家族的產(chǎn)業(yè)安插勢力，仿佛籌備著一次復(fù)仇。

    Z想道，這家人都是瘋子。就連她也是瘋子，瘋子的基因流淌在她的血液里，就算她不想，也要在這場爭斗中，成為那個更瘋的人。

    “對了，還有一件事?！迸撕鋈徽f道。

    “提醒一下你，你的未婚夫家雖然是一個重要的助力，但是他們對你父親的產(chǎn)業(yè)虎視眈眈，他不可能把公司送到他們手上。你和他們互相得益，他們通過你的手里得到的東西更加有限，這就是他能允許的最大限度。”

    Z垂下眼，問道：“姑姑想說什么？”

    女人回答：“你的心里已經(jīng)有答案了吧?！?/br>
    “你不斷絕跟他的婚約，你的父親就永遠(yuǎn)不會考慮你?！迸苏f道，“如何抉擇，你應(yīng)該很清楚?！?/br>
    Z沉默了一會，回答道：“我很清楚?！?/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