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起東方，天色大亮，在伊闕山北側(cè)山頂上，公孫豎與竇興、魏青、鄭奭、蔡午等軍中司馬圍坐在一堆篝火旁，靜靜傾聽著蒙仲有關(guān)于現(xiàn)況的總結(jié)。

    從始至終，公孫豎默不作聲，僅時而長長嘆息，而其余諸將則低頭看著面前的篝火，魂不守舍。

    昨夜一役，十六萬主營魏軍被秦軍擊潰，近十萬魏卒或戰(zhàn)死或逃亡，僅剩下六七萬人倉皇逃入伊闕山，毫無輜重、幾無余糧，士卒亦無士氣可言。

    更關(guān)鍵的是，三軍主帥公孫喜遭秦軍所擒，生死不明。

    面對著這種種巨挫，莫說大部分尋常魏卒感到不安，就連公孫豎、竇興、魏青等軍中的將領(lǐng)們，此刻亦六神無主，不知所措。

    見自己講述完現(xiàn)如今的局勢后，久久不見公孫豎開口，蒙仲低聲提醒道：“軍將？”

    一連輕喚了兩聲，公孫豎這才回過神來，滿臉愁容地吐了口氣，沉聲說道：“既……犀武不在，我暫代主帥之位，統(tǒng)領(lǐng)余下的士卒，諸位可有何異議？”

    圍坐在篝火旁的諸魏將紛紛搖頭，對此毫無異議。

    “好！”

    公孫豎見此點了點頭，旋即轉(zhuǎn)頭詢問蒙仲道：“蒙師帥，眼下我軍的劣勢，你比我更清楚，就無需我再贅述，我問你，似眼下這般情形，我軍是否還有活路？”

    聽聞此言，圍坐在篝火旁的魏軍諸將紛紛轉(zhuǎn)頭看向蒙仲。

    在近十雙眼睛的注視下，蒙仲想了想說道：“有！”

    “很好！”

    公孫豎臉上繃緊的面色稍微舒坦了些許，點頭示意道：“說說你的計策?！?/br>
    蒙仲抱了抱拳，沉聲說道：“依在下所見，眼下最關(guān)鍵的，并非是沒有糧草、沒有輜重，而是軍中的士卒們昨晚被秦軍殺得嚇破了膽，導(dǎo)致士氣大跌。若軍中士卒皆無斗志，縱使我軍仍有六七萬之眾，仍難免會被山下的秦軍陸續(xù)擊破剿殺……因此在下認(rèn)為，設(shè)法恢復(fù)軍中的士氣，乃是當(dāng)務(wù)之急?！?/br>
    “言之有理。”

    公孫豎點點頭問道：“看來你已有了對策?！?/br>
    “是的?！泵芍冱c點頭說道：“在下建議，當(dāng)立刻召集仍有斗志的士卒，下山搦戰(zhàn)……”

    “與秦軍復(fù)戰(zhàn)？”

    諸魏將神色微變，面面相覷。

    “諸魏暫莫發(fā)言?！惫珜O豎壓了壓手示意道：“且聽蒙師帥把話說完?！?/br>
    在公孫豎的干涉下，似竇興、魏青、鄭奭等軍司馬并未立刻開口闡述自己心中的疑問，使蒙仲有足夠的時間能逐步講解自己的策略。

    “或許有人會覺得，昨晚我軍慘敗，秦軍士氣如虹，此刻下山再找秦軍搦戰(zhàn)，實為不智，但事實上并非如此?！剀娛繗庠俑?，終歸昨晚廝殺了整整一宿，早已精疲力竭、饑腸轆轆，反觀我軍，雖早些時候撤入山中的士卒，已在我麾下士卒的安排下用過飯，并且也歇息了數(shù)個時辰，此消彼長，只要人數(shù)相近，我軍未必不能戰(zhàn)勝秦軍。這是其一。

    其二，我建議下山搦戰(zhàn)，也并非急著要與秦軍復(fù)戰(zhàn)，我只要求逼迫秦軍北撤，造成「秦軍畏懼與我軍在白晝間交鋒」的事實，以此激勵麾下的士卒，使軍中的士氣得以恢復(fù)，不至于認(rèn)為秦軍不可戰(zhàn)勝?！?/br>
    『原來他是這個意圖?！?/br>
    篝火旁的諸將心中頓時恍然。

    “蒙師帥的意思是，以下山搦戰(zhàn)的方式恐嚇秦軍，逼秦軍后撤？”竇興微皺著眉頭問道。

    “正是。”

    “那就是秦軍不撤呢？”

    “秦軍會撤的?！杯h(huán)視了一眼眾將，蒙仲正色解釋道：“諸位只要仔細(xì)琢磨，自然就能明白昨夜秦軍夜襲我軍一事，究竟是冒著怎樣的風(fēng)險？稍有不慎，他這邊未曾重創(chuàng)我軍的主營，然其主營、包括新城，卻反而會被韓軍攻占。那么試問，秦軍為何要動用這等兇險的計策？答案只有一個，即他們看不到勝利的希望?！猛ǔ５姆椒▉砥此赖謸?，區(qū)區(qū)十余萬秦軍擋不住三十萬魏韓聯(lián)軍，是故秦軍兵行險招，換而言之，并非秦軍希望使用那樣兇險的計策，而是他們沒有辦法。而眼下，秦軍已重創(chuàng)我軍，原本不到一成的勝算，一夜之間就上升到五六成，七八成，試問在這種情況下，秦軍究竟是否敢沖動為之，讓一干精疲力盡、饑腸轆轆的士卒與我軍復(fù)戰(zhàn)？還是說，先暫時撤退，避我軍鋒芒？”

    這條理分明的一番分析，聽得公孫豎與諸將們連連點頭。

    見此，蒙仲抱拳對公孫豎說道：“公孫軍將，接下來的計策，在下亦略有思量，不過，請務(wù)必先組織軍隊下山搦戰(zhàn)，逼迫秦軍北撤，借此事使我軍的將士恢復(fù)幾分士氣，倘若耽擱至山北的秦軍填飽肚子，恢復(fù)體力，在下就沒有多少把握了。”

    “唔！”公孫豎點點頭，旋即沉聲說道：“蒙仲，既然是你提出的策略，我便委任你全權(quán)負(fù)責(zé)?！闭f罷，他轉(zhuǎn)頭環(huán)視了一眼篝火旁的諸將，沉聲又說道：“你等輔佐蒙仲，不可有異議！”

    說完之后，他可能是不放心，又補(bǔ)充了一句：“眼下乃是我僅存的六七萬軍隊生死存亡之際，我不希望再有人因為私欲，而令出現(xiàn)更多的傷亡，甚至于令我軍全軍覆沒。若誰對蒙仲的計策有何異議，當(dāng)眾可以提出；但倘若無有異議，則不得違抗！……若非蒙仲昨夜勸我退守伊闕山，我主營十六萬大軍，恐怕已在昨晚被秦軍殺地片甲不留！明白么？！”

    “喏！”

    竇興、魏青、費(fèi)恢、鄭奭、蔡午等軍司馬抱拳應(yīng)命。

    “很好！”公孫豎滿意地點點頭，旋即正色說道：“好了，你們幾人立刻去召集仍有斗志的士卒，我相信對于昨晚的戰(zhàn)敗，想必仍有不少士卒心存不甘，只要你等按照蒙師帥的囑咐，將秦軍描繪成「只敢背后偷襲、卻不敢正面與我軍交鋒」的無恥之軍，那些尚有余勇的士卒必然會聽從號令?！蓭煄?，你留下?！?/br>
    見公孫豎留下蒙仲，竇興、魏青、費(fèi)恢、鄭奭等人都猜到公孫豎肯定是有什么話單獨(dú)對蒙仲講，因此很識趣地離去了。

    看著這些位將領(lǐng)走遠(yuǎn)，蒙仲抱拳對公孫豎說道：“不知軍將有何吩咐？”

    只見公孫豎疲倦的臉上擠出幾分笑容，誠懇地說道：“蒙仲，其實犀武也好，老夫也好，都知道你的才華遠(yuǎn)不止于師帥，但犀武……”說到這里，他稍稍一停頓，轉(zhuǎn)口又接著說道：“眼下犀武不在，老夫知道其實你才是擔(dān)任主帥的最佳人選，但我恐你不能服從，是故……”

    一聽這話，蒙仲頓時就明白了。

    其實方才他也稍稍有些納悶，納悶于公孫豎居然沒有委任他以更高的軍職，卻自說自話取代了犀武的主帥之職，而眼下仔細(xì)一想，公孫豎這分明就是在給他鋪路：倘若公孫豎方才推薦他出任主帥，底下肯定會有魏軍不服；但倘若是公孫豎自領(lǐng)主帥之職，事事詢問蒙仲，這跟蒙仲擔(dān)任主帥，其實是沒有多大區(qū)別的，更巧妙的是，公孫豎的威望足夠高，足以激勵剩下的魏軍協(xié)心合力。

    說白了，即當(dāng)初在宋國逼陽時，宋太子戴武與他的合作方式。

    可能是見蒙仲不說話，公孫豎會錯了意，好言安撫道：“蒙仲，老夫知道以你的才華，屈居師帥之職未免屈才，待等你的計策順利施行，在軍中積累的些威望，老夫定然會在諸將面前推薦你為‘假帥’……”ps：假帥，即代理主帥。

    此時蒙仲已回過神來，連忙解釋道：“公孫軍將誤會了，在下不是意思，在下方才只是想到了過去。當(dāng)初我在宋國時，我宋國的太子戴武，亦是自領(lǐng)主帥之職，卻將軍權(quán)放任于我……只要公孫軍將能信賴在下，在下其實更傾向于公孫軍將擔(dān)任主帥，這樣能更好地安撫士卒的心?！?/br>
    “哦？”

    公孫豎聞言感覺有些不可思議，笑問道：“如此說來，蒙師帥毫不在意那個主帥的虛名？”

    蒙仲亦不過分謙遜，聞言平淡地笑道：“倘在下只是貪圖名爵，在宋國時就能擔(dān)任軍司馬之職，何必跑到魏國來屈就師帥一職？……至于眼下這場仗，只要公孫軍將能信賴在下，在下定然會竭盡所能，挽回劣勢。對于我而言，魏國贏得這場仗，至少能力保不敗，這是在下唯一所求。”

    “……”

    聽完蒙仲這一番話，公孫豎感覺頗有些不可思議。

    平心而論，他與蒙仲的相處時間也不多，無法判斷蒙仲的這番話是否出自真心，但從蒙仲誠懇的態(tài)度來看，公孫豎最終還是選擇相信。

    點了點頭，公孫豎鄭重其事地說道：“既然如此，這件事就放一放再說?！芍?，我把剩余六七萬魏卒的生死存亡，皆拜托給你了。”

    聽聞此言，蒙仲當(dāng)即抱拳回應(yīng)：“軍將……不，請假帥放心！”

    說罷，他轉(zhuǎn)身朝著山下走去，然而還沒走出幾步，就被公孫豎又喊住了。

    只見公孫豎看著回過頭來的蒙仲，臉上露出幾許復(fù)雜神色，欲言又止，良久他嘆息道：“沒事了，你去吧?！?/br>
    “……”

    蒙仲默默地抱了抱拳，什么話都沒有說便離開了。

    他其實能猜到公孫豎最后究竟想說些什么，無非就是希望他想辦法營救公孫喜。

    說實話，倒也不是蒙仲厭惡公孫喜，不肯搭救，問題是這件事實在很困難。

    公孫喜是什么人？大名鼎鼎的「犀武」，魏國的名將，此番秦軍好不容易抓到公孫喜，豈會輕易被他魏軍奪回去？

    毫不夸張地說，就算是秦軍被魏軍擊潰，那些秦國的士卒都會將公孫喜帶到秦國的王都咸陽，由秦王嬴稷親自發(fā)落。

    而正是因為「救回公孫喜」這件事異常艱難，是故公孫豎方才猶豫了半響，最終還是沒有開口，免得給蒙仲增添更多的壓力，畢竟當(dāng)務(wù)之急，是讓他們麾下六七萬魏軍重新振作起來，營救公孫喜這件事雖然重要，但與前者相比，也必須得延后。

    在蒙仲下山的途中，陸續(xù)聽到竇興、魏青等軍司馬正在激勵山上的敗卒。

    就跟他囑咐的那般，此刻唯一能激勵魏卒的方式，就是盡可能地貶低秦軍，將悍勇的秦軍貶低成「只懂得偷襲的鼠輩」，只有這樣才能號召那些在昨晚戰(zhàn)敗后心存不甘的士卒。

    這不，不到半個時辰，蒙仲、竇興、魏青、費(fèi)恢、鄭奭、蔡午等軍司馬，便聚集了一支約一萬六千人左右的軍隊。

    雖然這個兵力并不足以壓制秦軍，但勝在這些魏卒仍有與秦軍復(fù)戰(zhàn)的斗志。

    再加上山底下那道防線的守軍，魏方勉強(qiáng)湊出了一支近兩萬人的軍隊，在蒙仲的率領(lǐng)下，浩浩蕩蕩前往魏軍主營方向。

    而此刻的魏軍主營，已徹底被白起軍、衛(wèi)援軍這兩支所攻占，唯獨(dú)向壽尚未按約前來與白起匯合，白起猜測可能是仍被阻擋在雒水。

    當(dāng)然，盡管并非盡善盡美，但白起已經(jīng)很滿意了。

    昨晚參與夜襲魏營的軍隊，刨除掉未能按約匯合的向壽麾下三人軍隊外，有他與衛(wèi)援麾下總共八萬軍隊，而魏軍主營這邊的軍隊，白起估測約有十六萬，率八萬秦軍攻破十六萬魏軍，一夜之間擊潰其中十萬魏卒，且嚇得其余六七萬魏軍倉皇逃入伊闕山，誰還能奢求更多？

    唯一讓白起感到有些許不滿的，即己方的士卒傷亡也有點多，約有兩萬左右。

    這些傷亡，主要是從昨晚夜襲的“中段”陸續(xù)增多，即他白起軍猛攻魏營中營，而衛(wèi)援軍則猛攻魏營東營的那會兒起。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畢竟那時候，西營、中營、東營、南營的魏軍已逐漸反應(yīng)過來，這使得秦軍未能像之前擊破后營那般迅速擊破這些營區(qū)，甚至為此付出了諸多的傷亡。

    包括之后韓軍派來援兵，與魏軍匯合一同進(jìn)攻秦軍，白起、衛(wèi)援等人亦是付出了不小的傷亡，這才勉強(qiáng)將兩者擊退。

    當(dāng)然，白起并不懊悔，雖然這場仗他付出了兩萬人的傷亡，但魏韓兩軍的傷亡情況，卻近乎是他的五倍，這已經(jīng)是古往今來少有的大捷了。

    更何況，通過昨晚那場夜襲，魏軍已幾乎被他打殘了，韓軍姑且就算半殘，魏韓兩國三十萬聯(lián)軍，一個全殘一個半殘，剩下的戰(zhàn)事無疑就會輕松許多。

    相比較之下，有他麾下的士卒抓到了魏軍的主帥公孫喜，這只能算是意外的驚喜。

    約卯時二刻，擊退魏韓兩軍的秦軍士卒，勉強(qiáng)撲滅了魏軍主營的火勢，且此后駐扎在這座已被大火焚燒了過半的營寨中。

    而白起，則在南營的一處帳篷中，召見麾下的諸秦軍將領(lǐng)，讓后者就昨晚的戰(zhàn)況，逐一向他稟報。

    期間，部將仲胥提到了伊闕山的魏軍：“白帥，據(jù)底下的士卒稟報，昨晚時有魏軍的敗卒逃奔伊闕山，末將手底下的兩名部將率軍前往追擊時，卻在伊闕山的山腳被魏軍擊退……”

    “此事我已知曉?！?/br>
    白了點頭，旋即寬慰道：“據(jù)我派人窺視，伊闕山上山下的魏軍敗卒，大概仍有至少五萬，不過不要緊，那些魏卒士氣全無，又無糧草，待我軍歇整一日恢復(fù)元?dú)?，即日便可將其剿盡，相比之下，我倒是更顧忌暴鳶麾下的軍隊……”

    頓了頓，他對諸將說道：“因此我決定，全軍歇整至今日正午，在此之后，季泓，你率三萬軍隊駐扎在此，逐步剿殺伊闕山一帶的魏軍，衛(wèi)援，你率領(lǐng)麾下軍隊沿著香山回援主營，期間我仔細(xì)權(quán)衡一番，到底是先順勢剿滅魏軍，還是先進(jìn)攻韓軍……”

    帳內(nèi)諸將皆點了點頭。

    此時此刻，這位秦軍將領(lǐng)早已對白起這位新任主帥佩服地五體投地，畢竟不是誰都能在以寡敵眾的情況下取得似這般那般的大捷。

    搞不好他十三萬秦軍，這次能一口氣擊潰魏韓三十萬聯(lián)軍，倘若真能做到，那他們可就一戰(zhàn)揚(yáng)名了。

    就當(dāng)帳內(nèi)諸將正歡歡喜喜地討論著究竟是先殲滅魏軍還是先進(jìn)攻韓軍時，忽然有士卒在帳外急切地喊道：“急報！有魏軍直奔我軍而來，兵數(shù)頗多！”

    『什么？』

    剎那間，帳內(nèi)一片安靜，諸秦軍將領(lǐng)面面相覷，就連白起一時間也有些失神。

    有魏軍直奔他秦軍而來？

    來做什么？

    找死么？

    “走，去瞧瞧?！?/br>
    丟下一句話，白起當(dāng)即起身走出帳外，其余諸將緊跟其后。

    片刻后，白起等人便來到了南營，也是整座魏軍主營保留地最完整的營區(qū)，不像北營、中營、東營、西營四個營區(qū)，基本上已被一把火燒了個精光，只剩下一片焦土。

    待等來到南營，白起與諸將登上營門附近的哨塔，登高眺望營外，只見在南營外的郊土上，約有兩萬魏卒正整齊地列隊，來勢洶洶。

    『居然……敢來搦戰(zhàn)？』

    白起頗感不可思議。

    就連他也沒有想到，昨晚被他們殺地那么慘的魏軍，今早居然趕來搦戰(zhàn)？呵呵，簡直是來找死！

    然而就在這時，忽聽遠(yuǎn)處的那兩萬魏軍齊喝一聲，那洪亮、中氣頗足的聲音，讓白起微微一愣。

    『這些魏卒……』

    皺了皺眉，白起錯愕地發(fā)現(xiàn)，遠(yuǎn)處那些士卒似乎已經(jīng)過歇息整頓，以至于中氣頗足，根本不像是鏖戰(zhàn)一宿又餓了一宿肚子的樣子。

    轉(zhuǎn)念再一想，白起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而此時在魏軍的陣列中，竇興、魏青兩名軍司馬來到陣列前方，朝著對面占據(jù)他營寨的秦軍罵喊道：“秦國的狗崽子，昨晚趁我軍不備才僥幸取勝，今日我爺爺我就在這里，何以不敢出戰(zhàn)？！……來！再戰(zhàn)！”

    待他說完后，他身后的兩萬魏軍魏卒亦是朝著秦軍大罵，且越罵面色更兇，仿佛是想到了他們昨晚被秦軍殺地?zé)o力還手時的羞辱。

    不得不說，秦軍的將領(lǐng)們被這些魏軍罵懵了，久久無法回過神來。

    現(xiàn)在是什么情況？

    明明是他們在昨晚重創(chuàng)了魏軍，將十六萬魏軍殺得僅有六七萬逃奔伊闕山，可眼下這幫殘兵敗將，卻為何敢到他們面前耀武揚(yáng)威？

    想到這里，秦將孟佚、仲胥二人當(dāng)即抱拳請戰(zhàn)：“白帥，請允許末將二人帶兵出戰(zhàn)，將這些不知死活的家伙殺個精光！”

    出乎諸將的意料，白起久久沒有回應(yīng)。

    『……這可真是沒想到啊，居然抓住這個點派兵前來搦戰(zhàn)，是看準(zhǔn)我軍士卒此刻精疲力盡、饑腸轆轆么？可我軍縱使昨晚損失了約兩萬，仍有六萬之眾，對面的魏軍最多兩萬余人，他們何來的自信能擊敗我軍？……等等！為何這些魏軍只顧罵戰(zhàn)，卻不立刻進(jìn)攻？原來如此……我懂了，對方是想通過這個方式，使魏軍恢復(fù)士氣?！?/br>
    “還真是狡猾……”輕笑一聲，白起問左右道：“伊闕山上，目前是何人統(tǒng)領(lǐng)魏軍？”

    左右面面相覷，旋即有部將仲胥說道：“似乎是公孫喜的副將，公孫豎?！?/br>
    『公孫豎？』

    白起微微皺了皺眉，因為據(jù)他對魏軍諸將的了解，公孫豎只是一個替公孫喜打下手的將領(lǐng)，每逢公孫喜率軍出征，皆由公孫豎負(fù)責(zé)后勤糧草輜重的運(yùn)輸，雖說資歷不低，但幾乎沒聽說過公孫豎立下什么赫赫戰(zhàn)功。

    一個管后營的老將，居然有這份見識，精準(zhǔn)地抓到了秦軍后力不濟(jì)的破綻，果斷率領(lǐng)殘軍前來搦戰(zhàn)？

    還真是小瞧了這個公孫豎。

    『麻煩了……』

    注視著遠(yuǎn)處的魏軍，白起皺著眉頭思索著對策。

    就像蒙仲所判斷的那般，原本是白起沒有辦法，這才兵行險招夜襲魏軍，但眼下秦軍的優(yōu)勢很大，因此白起在希望保住優(yōu)勢的情況下，難免有所遲疑，遲疑是否應(yīng)該派兵應(yīng)戰(zhàn)。

    難道他是擔(dān)心打不過么？

    還真是！

    正所謂強(qiáng)弩之末、矢不能穿魯縞，他麾下秦軍士卒鏖戰(zhàn)一整宿，事實上在昨夜夜襲的后半段，即擊退韓國軍隊的時候就已經(jīng)很勉強(qiáng)了，全靠著擊破魏軍的高昂士氣，才使得諸秦軍士卒的精神短時內(nèi)凌駕于rou體之上，以至于發(fā)揮出遠(yuǎn)超平日的戰(zhàn)斗力。

    但說到底，這也屬于透支精力，一旦激動的心情平復(fù)下來，疲倦自然會照舊襲來。

    派這些士氣高昂但精疲力盡的士卒應(yīng)戰(zhàn)？

    別說派兩萬人，使人數(shù)與魏軍持平，就算派四萬人，白起也沒有把握。

    但問題是，若他秦軍不應(yīng)戰(zhàn)，豈非是變相助漲了魏軍的士氣？

    “嘁！”

    白起在心中暗罵對方的狡詐。

    若出戰(zhàn)，明擺著是經(jīng)過歇整的魏軍占便宜，他麾下士卒難免會付出許多傷亡；若不出戰(zhàn)，他秦軍豈非坐實了「只敢偷襲的鼠輩」這個帽子，使魏軍擺脫了對他們的畏懼？

    想來想去，橫豎都是魏軍占便宜。

    『不！不能在此刻退縮，否則必然會叫伊闕山一帶的魏軍重新養(yǎng)成氣勢……』

    在經(jīng)過反復(fù)的思想后，白起終于下定了決定。

    而就在這時，他忽然在魏軍的陣列前方，看到了一個足以令他銘記一生的面孔。

    『那是……』

    頓時間，白起面色微變。

    明明此前他已逐漸淡忘左肩的箭創(chuàng)，但此時此刻，他卻下意識用手捂向了左肩，死死按著那邊的箭創(chuàng)。

    他畢生難忘，當(dāng)日那個站在伊水河灘冷漠注視他逃離的身影。

    那是他白起至今為止，唯一一次直面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