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槍感
吳小七當然不會知道自己離開后萍姐內(nèi)心的掙扎,他發(fā)泄著心中的怨氣,把萍姐送來的那身新衣服當成了出氣筒,如若不是感覺到冷了,他還不會罷休。 怨恨中,吳小七在那兩床破褥子中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直到周邊響起了劇烈的犬吠、砸門聲和鬼子那聽不懂的嘶喊,他才被驚醒。 和前幾次一樣,鬼子果真在宵禁的時候進行了全城搜查。 盡管心里在留存著對萍姐不愿認自己做弟弟的怨恨,可這個時候,他的心還是揪了起來,自然是為了那個無情拒絕自己的女人而緊張。 那身被自己瘋踩過的衣服還安安靜靜地躺在地上,吳小七心底忽然間涌起一陣內(nèi)疚,他現(xiàn)在也想通了一些,自己根本就沒有任何理由去要求人家認自己做弟弟,而萍姐也更加沒有義務一定要認下一個沒爹沒娘的貧困小子。既然是這樣,那自己又何必對這件事情如此的耿耿于懷,不管萍姐是出于什么心態(tài)送來兩套衣服,又或者說她是想用這兩身衣服來“收買”自己,讓自己不亂講話,那也沒有關系了,至少她這個人還是極好的,不光是對自己還是對四麻子他們,萍姐都是個有著菩薩心腸的好人。而且,衣服也是無辜的,自己不應該把心中的怨氣,撒到它身上。 想明白了這一點,吳小七從被褥中鉆了出來,拾起了已經(jīng)臟兮兮的衣服,愛惜地拍拭去上面的塵土。 “哐當!” 兩扇薄薄的門板忽然間被人砸開,吳小七扭頭一看,兩個身穿土黃色軍裝的鬼子竄了進來,一柄挑著膏藥旗的明晃晃的刺刀指向了他。 “你的,什么的干活?”用刺刀指著吳小七的鬼子兵,用半生不熟的中國話詢問著。 “太君,我是良民,我是良民?!眳切∑呷矶荚诎l(fā)抖,一方面是因為只穿著個大褲衩子,天氣確實冷,但更多的還是他的生理反應,他畢竟還只是個未長大的孩子。 望著面前這個害怕的瑟瑟發(fā)抖的干瘦少年,兩個鬼子明顯沒有為難的興趣,另一個鬼子用刺刀挑了挑床上的破棉褥,在那本就已經(jīng)破舊不堪的褥子上留下了幾個洞后,便帶著自己的同伴離開了。 吳小七是真的害怕,他也很想有骨氣一些,也想能表現(xiàn)出不畏懼的一面,可是當真正的面對鬼子兵的刺刀時,那種本來的恐懼就立刻占據(jù)他的大腦,身體的反應也完全不受控制??吹焦碜幼吡艘院螅纫卉?,跌坐在地上,鬼子進門前他還在記掛著萍姐,可此時此刻他已經(jīng)完全忘記了她那個人,待到稍稍緩過神來,才猛地驚起,沖到門邊,望向了萍姐住處的那棟屋子。 狗叫的很兇,手電筒的白熾光芒不斷地劃過寂黑的夜空,還有眾多的火把,把萍姐所住的那片居民區(qū)照的通亮通亮。男人女人的慘叫,老人的哀嚎和小孩的哭聲,夾雜著鬼子的鳥語和漢jian的吼罵,把本該寧靜的夜晚變成了修羅場。 吳小七遠遠地都能看到,萍姐的那棟屋子前最為光亮,似乎鬼子把那當成了集中的地方,眾多的鬼子、漢jian和偽軍驅趕著人們從四面八方往那匯集。 吳小七不明白,為什么闖進自己家的那兩個鬼子沒有把他也趕去那邊,難道是自己的慫樣讓他們覺得沒有這個必要? 說真的,每每撞到鬼子兵后,吳小七就會打心眼里害怕,表現(xiàn)出來的樣子也是極盡恐懼,連他自己每每事后都會看不起自己,他也想能夠表現(xiàn)的硬氣一些,可是,當下次來到的時候,他仍舊會重復之前的恐懼。 吳小七并不知道,一個無依無靠的孤苦少年,一個掙扎在貧困線上的少年,一個缺少關愛和管教的少年,有這些本能反應是再正常不過。其實他已經(jīng)比很多人要強,至少他在發(fā)現(xiàn)萍姐的身份時并沒有很驚慌失措,至少他在發(fā)現(xiàn)那支槍時沒有失去自己的主張。還有,他比自己想象中的要堅強勇敢許多,就像現(xiàn)在,他就打算去到那被鬼子重重圍住的集中點去,換作別的少年,躲都躲不及,怎么可能會舍著性命去湊這個熱鬧。 吳小七獨自一人走進一群被鬼子驅趕著的相熟鄰居中時,得到的是他們不解的目光,連驅趕人群的鬼子兵都覺得這個瘦小的少年很奇怪,怎么會主動走進來。所有的人包括鬼子兵都認為,在沒被發(fā)現(xiàn)的情況下,他應該是藏起來才是正確的,可偏偏吳小七卻傻兮兮地跟著來了。 是傻,確實是傻,吳小七自己都這么認為,但是他不后悔自己作出的這個決定,也不后悔自己的這個舉動,因為在他內(nèi)心中有個聲音在告訴他:你必須過去,她是你姐,是你親姐,你必須親眼看到她安然無恙,假若她真的被抓了,你來了也算是親自給她送行! 吳小七不知道,自老頭去世,他接手收糞工這個活計后,長久的孤獨無助,使得他養(yǎng)成了兩個極好的品性:堅韌、果敢! 盡管他還會和那些半大小子的伙伴一樣膽小、懦弱、貪吃,會害怕恐懼、喜歡偷懶,可是實際上他已經(jīng)和他們有了天壤之別,他能自食其力,甚至還能幫助別人,遇到事情不會六神無主,不會驚慌失措,就像當時看到糞坑底部的那支槍時,就像第一放摸到真正的槍的時候,他并不害怕,反而是對槍產(chǎn)生了一種莫名的好感,而且這種好感很快就轉變成了對槍的熟悉感和親切感。他不知道,對槍的熟悉感和親切感是多少玩槍的高手夢寐以求的東西;他不知道,冥冥之中似乎是注定了,他就是為槍而生;他更不知道,在很長的一段時光里,槍將會是他最親的親人。 烏泱泱的一大群人被鬼子集中在這片空地上,四面圍著密密麻麻的鬼子偽軍,黑森森的槍口和反射著寒光的刺刀指向著這群手無寸鐵的老百姓們。大人不敢大聲喘氣,小孩不敢放聲哭泣,除去幾個漢jian不停地在吆喝著什么,這里只能聽見火把燃燒的劈里啪啦聲。 吳小七完全沒聽清那幾個漢jian在說什么,他的心思全都在尋找萍姐上面,可是如此多雙眼睛盯著人群,他哪里敢四處張望。 吳小七經(jīng)歷過這樣的搜查集中,心里明白鬼子沒有把萍姐押在場地中間,那就說明著她并沒有被發(fā)現(xiàn),沒被發(fā)現(xiàn)就說明她很安全。只要萍姐沒事,那就不枉自己冒險前來,想到這里,吳小七暗暗地松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