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 這十六歲便為人母的少女便狠狠閉了眼睛, 容淵當(dāng)?即察覺到不對, “拉住她！”

    從旁的侍衛(wèi)伸手拽她后領(lǐng), 可她本?就低俯著身子，人嬌小動作便快，加之存了死志, 侍衛(wèi)雖已拽住了她, 她的額頭還是狠狠撞在尖石板上，磕了個頭破血流。

    洛云升親眼見著她以頭觸地倒抽了口涼氣, 好不容易壓下去的胃痙攣又開?始犯，像一只巨手在胃里撕扯，疼得當(dāng)?即出了半身冷汗——奇了怪了，這應(yīng)激障礙怎犯得如此頻繁？

    不等洛云升想明白?，容淵便伸手捂住他眼睛, 吩咐從旁的侍衛(wèi)：“人救回?來?就連孩子一起扔遠(yuǎn)郊的莊子上去養(yǎng)著, 不準(zhǔn)回?京！”

    景行領(lǐng)命前去善后，容淵趕忙洛云升抱進(jìn)馬車放平, 比尋常體溫高些的手放在他腹肋之間?, 安慰道：“頭磕破了一點(diǎn), 這種小傷不至于?死。”

    不等洛云升作出反應(yīng)，容淵又問?：“你這病是情緒激動就會犯, 還是沒救下‘小孩兒’之類的弱者?就會被天道懲罰，才會犯？”

    容淵心細(xì)如發(fā)?，已然發(fā)?現(xiàn)不對，洛云升疼到額頭青筋鼓起，系統(tǒng)耗費(fèi)了些能量才終于?撫平這疼痛。

    疼痛來?得快去得也快，躺了一會兒洛云升才積蓄起足夠的力氣撐著容淵的手坐起來?，解釋道：“是我小時候……”

    不愉快的記憶在腦海里閃過，洛云升閉了閉眼，“受刺激就可能會犯，不用擔(dān)心，適應(yīng)一段時間?就好了?！?/br>
    “往后……見多了死人就好了?！?/br>
    洛云升掐了掐眉心，面上帶著不正常的蒼白?，“你那個刑房若是還有用的時候記得告訴我，我多去瞧幾次，以?后就不會再犯了?！?/br>
    他言語冷淡，說得事?不關(guān)己，好似通過犯病來?治病是什么人人都用的尋常法子。

    容淵聽他說這屁話心里不由一陣煩躁。

    或許也不是沒有由來?，只是他不愿承認(rèn)心里那點(diǎn)渴望——他也想有個懷抱善念的人在身邊守著，讓自己不至被這濁世洪流吞沒。

    容淵尚未明白?自己的心，只覺這鬼神到底還是太良善，將?來?總要吃虧。

    軍中多年，如洛云升這樣難以?與死亡和解的人他見過無數(shù)，其中癥狀比洛云升嚴(yán)重的也有，下了戰(zhàn)場就瘋了的也不在少數(shù)。

    常人多脆弱，危境中一刀扎在敵人身上是快意、是慶幸，但等回?過神來?，刀便多半要扎回?自己身上，都是rou體凡胎，今日殺人明日被人殺，恐懼如影隨形。

    容淵比誰都清楚，像他這般不覺恐懼，也不懼死亡的是少數(shù)，千人中未必有一個，比起什么堅(jiān)毅勇敢，倒更像佛言道語里說的那些惡鬼兇魔，十八層地獄里爬出來?，沖殺人間?。

    但他不在乎。

    若是平常，他看見這種因?yàn)榭匆婞c(diǎn)兒血就難受的人，只會覺得脆弱，不如早死早了，免得受苦。

    唯獨(dú)洛云升，反倒不想他再見著什么刺激的場面。

    心知自己無法改變這鬼神的性子，容淵心里也癟了口氣，對上那雙略帶憂郁的眼睛，更沒什么好聲氣：

    “看什么刑房！有什么好看的？上次還沒被熏夠？”他嘴上不饒人，手上動作卻沒停，趁自己體溫尚未轉(zhuǎn)涼替洛云升捂著肚子，輕輕揉了幾下，又覺罵的不夠狠，洛云升不會聽，復(fù)問?：“還是你要告訴我，你來?這世上是專門找罪受？”

    “過幾天好日子就心里不舒坦！”

    說完一頓，容淵想起往后如山多的糟心事?，語氣倒是緩和了些：“你我終究要與容麟對上，他和他那個娘親都是心狠手辣的，有他們在你少不得見死人，興許他們還會想方設(shè)法讓命案犯在你手里?！?/br>
    “不想落入圈套就少點(diǎn)兒心軟。”

    知道容淵這番話都是為自己好，也知道前路兇險(xiǎn)，因而洛云升目光落在容淵臉上時已少了憂慮，神色平和。

    洛云升抓住洛云升放在自己小腹上的手，與之十指相扣：“王爺說的是，我以?后會盡量讓心硬一點(diǎn)，今日也是事?發(fā)?突然，我沒想到那小姑娘為人母竟如此舍得下自己的命去?！?/br>
    “我以?為……人都還是最?重自己的命?！?/br>
    “十六歲……”

    壓下嘆息，洛云升對容淵笑了笑，像是哄他似的，“王爺沒殺那對母子，是因?yàn)橛X得我會不忍，我要多謝你體諒?！?/br>
    洛云升語氣篤定，聲調(diào)卻有些軟，好像拿捏了容淵是因他才手下留情，可容淵這狗脾氣，你說他好他便要壞給你看，以?證明自己是那種絕不會被掌控的人。

    長臂一攬，洛云升就被他拉起來?抵在馬車壁上。

    “說得輕巧，真死了，我那兄弟、后母不知要借著怕你‘難受’的借口往府里送多少小崽子，到時候你更舍不得殺，留在府里才是大麻煩。”

    洛云升沉思了一會兒，“倒也不會?！?/br>
    容淵訝異地看他，那眼神仿佛在說“我才不信?！?/br>
    “畢竟你才是我如今最?該在意的人，如果真的要在別人和你之間?做選擇，我還是會選你?！?/br>
    人世間?的苦難太多，洛云升過去是能幫一點(diǎn)幫一點(diǎn)，幫不到的也便算了，畢竟他自己也沒那么好過，行善是生?活有余才為著慰藉自己的心做的。

    若為這一點(diǎn)善意反害了容淵，善惡又該怎么算？

    洛云升閉眼又睜開?，終覺那人說他偽善倒也沒有說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