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駭人聽聞

    其實(shí)和陳正廷沒有那么多的話要說，案子也是衙門的案子，哪怕陳家是最大的那個受害者，只要黎晏不松口，他照舊沒有旁聽的資格。

    況且事情走到今天這一步，實(shí)際上連孫昶都能被摘到一邊去，陳昱卿的死，從頭到尾，都只是陳家自己的問題，而這個問題究竟是出在誰身上，眼下這時候，誰也說不準(zhǔn)，換句話說來，陳家的每一個人，包括陳正廷在內(nèi)，都是有嫌疑的。

    是以這案子中的任何細(xì)節(jié)，都不必叫他們家的人知道。

    黎晏也不過拉了陳正廷寒暄幾句，又端著三分的客氣，勸他看開些，也不必太過于郁結(jié)于胸，案子早晚會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現(xiàn)如今想得再多，也是徒增自己的煩惱而已，更多的，還是勸他凡事要三思而行，說到底是怕他跑到西院去找周氏，一來二去又把事情鬧的不可開交的。

    不過好在陳正廷到如今還有些理智尚存，雖說對周氏可能做過的事情深惡痛絕，但黎晏幾句話交代下來，他倒也能聽得進(jìn)去，再三的同黎晏保證了，絕不會到西院去找周氏麻煩，也不會在事情查清楚之前把事情鬧開，如此，黎晏才放了他離開府衙回家去。

    然則當(dāng)陳正廷剛剛邁出大堂的那一刻，魏子期身形一動，嘴角一抽，一聲殿下便脫口而出了。

    黎晏面色凝重一抬手：“知道你想說什么?！?/br>
    于是魏子期便不動了，重又坐回了官帽椅上。

    魏鸞不明就里，側(cè)目去看他：“大哥，怎么了？”

    魏子期卻只是抿唇不語。

    她到底是個姑娘家，打小又不是察言觀色長起來的，瞧不出陳正廷有古怪，這沒什么打緊，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兒。

    不過看黎晏這樣子，八成是看出來了的

    魏子期深吸口氣，那口氣又緩緩舒展出來：“殿下看出來了？”

    黎晏仍舊板著個臉，面色并不如何好看，斜著眼掃過案上驚堂木，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他沒回應(yīng)魏子期，魏子期沉默了好半天，到底有些坐不?。骸暗钕?？”

    黎晏這才回了神：“他腳下那樣踏實(shí)，哪里是個經(jīng)受不住的形容，何況他說起話來?xiàng)l理清晰，先前那副悲痛欲絕的模樣，反倒像是裝出來的。我若是他”

    他若是陳正廷，又待如何呢？

    陳正廷這個人，從來就不是什么良善之輩。

    黎晏重又去看魏子期：“你小的時候，陳家還在京中，你爹就沒有告訴過你，陳正廷這個人，是個什么為人品行？你自己素日所見，陳家老爺，又是個什么樣的人，到如今，你竟都忘了嗎？”

    不，怎么會忘記呢？

    魏子期有那么一瞬間的愣怔，旋即就回過了神來。

    陳正廷不是什么好人，見不得光的勾當(dāng)也干過，其實(shí)他們這樣的人家，見不得人的事兒，誰家又沒有個三五件的呢？

    昔年京中風(fēng)頭正盛時，還傳出過陳正廷打死家奴這樣的事情，不過那奴才是家生的，他手上捏著人家的賣身契，才沒有鬧到官府，連官家都不好插手管罷了。

    這樣的人，如今乍然得知長子很可能死于內(nèi)宅爭斗，他又獨(dú)寵周氏那么多年，周氏一門上下也不知從陳家身上撈了多少的好處，到頭來，養(yǎng)了白眼狼，還要絕他的后他們早就說過的，這案子要是周氏籌謀的，她必定還有后手，一定要陳家?guī)讉€嫡子全都死于非命，才能把陳家的家業(yè)，牢牢地攥在陳昱舟的手里。

    這個女人貪心不足，野心大得很，絕不會滿足于只殺一個陳昱卿的。

    他們不了解周氏，從常理來推斷，他們尚且會這樣想，更不要說周氏是陳正廷的枕邊人，這么多年來，他會不了解周氏嗎？他會不知道周氏想要做什么嗎？

    可就是這樣一個絕非良善的陳正廷，卻肯聽了黎晏的話，再三的保證，絕不會去找周氏麻煩，這可能嗎？

    魏子期藏在袖下的手，死死的攥成了拳：“我沒忘，再加之他今天的所有舉動和表現(xiàn)，我更覺得，他有古怪，且這問題怕大了去的。若按陳正廷從前那樣的做派，眼下怕沖到家中，勒死周氏都是有的。那是他花了銀子買回家去的人，說好聽了是個妾，說的難聽些，同家中的家奴沒什么兩樣，可周氏敢打家業(yè)的主意，還殺了他的嫡子，即便案子沒查清，殺子之仇，他也不會輕易就饒過了周氏才對?！?/br>
    話音落下，他自己頓了好半天，到底是黎晏不催著他，給足了他時間，叫他繼續(xù)說下去：“但他表現(xiàn)的平平淡淡的，對周氏也是這樣，我便覺得，陳正廷或許早就知道，有一天周氏會被抓出來，這一切都在他的預(yù)料之中”

    他頓頓的，其實(shí)不大敢說下去，后話就自己收住了。

    黎晏卻笑了。

    “殿下？”魏子期面露疑惑之色，定定然望上去。

    黎晏的笑意愈發(fā)濃了起來：“你不敢說了，是因?yàn)槟阌X得，他當(dāng)?shù)模粫ψ约旱暮⒆油聪職⑹?，且也沒有任何的理由。難道就真的只是因?yàn)?，陳昱卿他好色，名聲有些不大好，所以他就要陳昱卿死？?/br>
    他說來又不免搖頭：“陳家再如何家大業(yè)大，也不是世代為官的，那么大的家業(yè)，要交給誰，愿意交給誰，不都是憑陳正廷一句話的嗎？”

    陳家這樣的人家，總歸不是什么正經(jīng)的世族大家，要說起來，規(guī)矩真沒那么大，誰來繼承家業(yè)，都只是憑家主的心意罷了，何至于為這個，就要把長子給殺害了呢？

    所以魏子期猶豫了，盡管陳正廷今日的表現(xiàn)，古怪極了，可他還是不敢細(xì)想，不敢承認(rèn)，是陳正廷下了毒手，殺了陳昱卿。

    但是黎晏這樣子直截了當(dāng)?shù)拇链┝怂男乃?，他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要說什么才好。

    那頭魏鸞倒吸口涼氣：“你們怎么會突然懷疑，陳昱卿的死，和陳正廷有關(guān)呢？”她不由自主的將秀眉蹙攏，“人家說虎毒不食子，你們怎么會”她吞了口口水，抬眼去看黎晏，“看樣子，你和我大哥，都看出來了陳正廷是有問題的？”

    面對她的時候，黎晏的態(tài)度便顯然好多了，說起話來也柔和很多，不似與魏子期說話時那樣高高在上，又或者是一副漫不經(jīng)心的模樣。

    他略斂起那副姿態(tài)，正了神色：“是，我們都看出來了，估計(jì)你大哥比我看出來的還要早些，也虧得他耐得住，沒在陳正廷的面前表露出來?！?/br>
    黎晏一本正經(jīng)的回了她這么一句，又想起了她的虎毒不食子來，下意識的想起魏業(yè)。

    其實(shí)有很多事，只是到如今都沒辦法去告訴她，說了她不免又要傷心，而且那些事，他也沒能徹底搞清楚，廣陽王府和魏家昔年的走動，到底在廣陽王和孫氏之間發(fā)生過什么，他還沒有十足的把握，自然也就沒辦法跟魏鸞去說。

    今日她說起虎毒不食子，那魏業(yè)呢？

    如果沒有湖州的事發(fā)生，從前他們都以為，魏鸞是魏業(yè)親生的女兒，可那時他不是也勸過魏鸞嗎？或許從一開始，魏業(yè)就并不是真心的疼愛她，那只是無關(guān)緊要的時候，寵一寵，無關(guān)痛癢，再者說來，他從小就高看魏鸞一眼，魏業(yè)對魏鸞好一些，再上心一些，總歸沒有什么壞處的。

    但是這次魏業(yè)鐵了心叫魏鸞跟著到湖州，這又算什么呢？明知道湖州是非之地，只怕要生出事端來，再加上有陳家在，難道會輕易的放過魏家的子女了？便是有他在，人家背地里做手腳，他并沒有三頭六臂，擋得住一次兩次，難道次次風(fēng)雨，他都能遮擋的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了？

    顯然并不是這樣，不然也不會有湖州城中流言四起。

    是以打從一開始，就是魏業(yè)親手把魏鸞送到了這風(fēng)口浪尖上來，而他的目的，只是為了魏家，為了他自己明知道對魏鸞沒有丁點(diǎn)兒好處，更明白即便是要救孫昶，有他在，有魏子期陪同，也足夠了，卻還是硬要把人送到湖州。

    想起魏業(yè)做的這些事，還有十幾年前可能發(fā)生的事情，黎晏眼底便閃過狠戾和陰鷙，只是他又遮掩的很好，沒叫兄妹兩個察覺罷了。

    趙隼到底服侍他久了，他周身氣息稍有變化，他就能察覺得到，下意識的低頭去看：“主子”

    黎晏一擺手，示意他無妨：“虎毒不食子雖然是這樣說，但從古至今，這樣的事情也并不少?！彼褍墒忠粩?，“總有些人是沒心肝的，眼里也未必是孩子最要緊，這些人心里總歸有更要緊的東西。也許對陳正廷而言，陳家的名聲更要緊”他拖長了音，把目光掠過魏子期，“知道我為什么這么說嗎？”

    魏子期面色凝重，點(diǎn)了頭：“因?yàn)槊^指向了馮正北，而馮正北和陳昱明一向交情不錯。但如果殿下猜測的是對的，我料想，在周氏茶莊，就該能查出端倪來，不然這一切太過順利成章，反倒顯得有些假了?！?/br>
    他這番話，倒正合了黎晏的心意。

    黎晏原也就沒看錯過魏子期，這個人討厭歸討厭，可論聰慧，的確是少有的，并且好些時候，魏子期的心思與想法，同他是一般無二的，若不為著魏子期每每看他不順眼，又愛陰陽怪氣的，他大約能和魏子期成為很好的朋友，說到底大家有小時候的交情在呢，怎么著也會日漸密切與親近的。

    他無聲的嘆了一回：“差不多是這樣的吧，但也不是說一定就這樣，也許什么都查不到，這樣我們才會重新轉(zhuǎn)過頭來，去考慮，張氏和馮正北，究竟在替誰辦事，到底是為周氏，還是為陳昱禮。而如果陳正廷才是幕后那只黑手，他要的，無非是陳昱禮也在這件案子里栽跟頭，說到底，他和陳昱卿沒什么不同。這么多年下來，陳昱卿好色，家中嬌妻美妾如云，外頭不知把他說的多難聽，捎帶著，自然說他陳家門風(fēng)如何不好，連這個嫡長子都教成了這樣，可見并不怎么樣。至于陳昱禮，他是個莽撞的人，單從上次陳家酒肆發(fā)生的事，你也能看出一二來，那你就可想而知了”

    他沒說完，魏子期卻明白了，他順著黎晏的話就把話接了過來：“如果真的是陳正廷，那他要害陳昱禮，也算在情理之中。畢竟這么些年了，陳昱卿雖說好色，招惹了不少的口舌是非，但總歸還能給家里做點(diǎn)兒事，多少外頭的事情，都是陳昱卿這個嫡子去周旋去做的，要說賺銀子，我倒是聽人說，陳昱禮也是一把好手，但到底不如陳昱卿。饒是如此，他都要陳昱卿死”

    魏子期自己也頓了聲的。

    其實(shí)說來覺得有些心寒，畢竟陳昱卿在陳家所處的那個地位，和他是差不多的。

    這么些年，家中有多少事情，都是他在奔波走動，如果到現(xiàn)在看來，是陳正廷為了所謂的名聲二字，要長子和三子的命，又或是，他本就最中意的是陳昱禮，但是黎晏又有那句話說得對。

    陳家不是什么世族大家，即便是多少年的富貴人家，但也沒那么多的規(guī)矩，說來如果他沒記錯的話，陳正廷原也不是家中的嫡長子，他不是一樣繼承了陳家家業(yè)，且他掌家的這么多年，把陳家的生意越做越紅火嗎？

    所以說，倘或陳正廷真的只是因?yàn)橹幸怅愱哦Y，真的沒必要要兩個兒子去送死，說穿了，現(xiàn)在他把周氏也捎帶進(jìn)去，那等同于把陳昱舟也捎帶了進(jìn)去的，他這一輩子到如今，也就這么四個兒子，難道為了叫陳昱禮繼承家業(yè)，就把三個兒子都不要了？

    他不敢想，他怎么敢想呢？

    魏子期死死地抿緊了唇角：“殿下說得對，雖說虎毒不食子，但也架不住有些人蛇蝎心腸，不配為人，可說到底，我還是猶豫的畢竟這件事，聽來太過駭人聽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