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片落葉從“吱吱呀呀”的木門縫隙悠然盤旋至狐貍腳下，帶起紅紗裙角，露出少女細白的腳腕，而后悠然自得地盤旋至猴伯的黑布鞋處，被他粗布寬腿的馬褲擋住去路，懨懨地服帖在腳面。

    狐貍望著那幾片落葉，疑惑的皺皺鼻子，突然收起發(fā)呆的雙目，猛抬頭，和一臉驚愕的猴伯四目相對！

    是血腥氣！

    那幾片輕薄枯葉忽然不勝高壓般在猴伯腳面粉身碎骨！

    狐貍猴伯齊齊向門口看去。

    遼闊的抱月山天際一瞬間繁星傾墨，明月無光，濃烈的血腥味隨著猛然大漲的夜風(fēng)，呼嘯沖入店中！

    一道修長的暗影在翻飛的落葉中若隱若現(xiàn)，兩道青白的窄細瞳仁冷冷的盯著燭火搖曳中猴伯和狐貍的兩張驚惶慘白面孔。

    “呃......”猴伯喉間發(fā)出一聲顫抖，雙膝一軟，上身前傾，趴服在地上。

    狐貍也如被雷擊般，軟軟跪倒在地，斜斜坐在自己的紅裙上，低低垂下頭顱。

    “呵呵！”許久，那陣狂風(fēng)漸漸平息，二人頭頂傳來一聲陰笑，如生銹利器在刮蹭刀面，尖銳刺耳，劃拉在猴伯和狐貍的突跳不至的心臟上，萬分難受。

    “恭喜蛇王歸山！”還是猴伯反應(yīng)快，率先大著膽子認主，顫抖的聲音因為緊張而略顯高亢。

    “呵呵......”許久，頭頂又傳來一陣陰笑，濃重的血腥味也淡淡散去。那盞注了猴伯妖氣的燭火感到壓力消退后，又掙扎著跳動起來，照的店內(nèi)微微轉(zhuǎn)亮，重回生機。

    “小女，恭賀蛇王歸山?！焙偵钗跉猓褶D(zhuǎn)開口。

    又是一陣淡定的沉默，燭火有恃無恐地跳動起來。

    狐貍豎起耳朵，伏低身子，雙眼眨也不眨的盯著斑駁地面，惶恐地看著一角青灰長衫緩緩邁入眼簾，頭頂頓感一陣可怕的威壓，眼前一暗，已是被那道黑影覆蓋。

    “你是誰？”尖利低沉的聲音響起，一字一句吐出，生疏的不見聲調(diào)變換，如死物般。

    “我是胡燕兒的meimei蘇兒，山野狐貍一只，不配蛇王相問。”少女將頭垂的更低了，幾乎快趴在自己的裙子上，烏黑長發(fā)垂落，露出一截雪白柔頸，細膩如羊脂。

    “我記得?！鳖^頂?shù)娜朔路鹪谧终寰渥?，重新適應(yīng)開口說話般，又是一陣難耐的等待后才傳來短短三個字，不過這次，那字有了音調(diào)，仿佛死人復(fù)蘇般。

    青灰衣角緩緩踱去，狐貍頭頂一亮，威壓頓消，她長長舒了口氣。隨后，她聽到身后猴伯處傳來一句陰森的問話：

    “紅猴，你掌店？”

    “是是！老朽不才，掌店二十年余六月，日日期盼您回歸?！焙锊南骂澏叮M量平穩(wěn)聲調(diào)答道。

    “物是人非?！痹S久，那陰森聲音嘆道。

    猴伯狐貍乖乖跪趴著，自古弱rou強食就是妖怪野獸的生存法則，抱月山作為大名鼎鼎的妖窩，恃強凌弱便是日常，作為這里的妖怪修行從來都是競爭激烈，殺伐果斷。

    人傳“西蒼山盤巨蛇，東蒼山夜九城，中間一道逍遙地，人妖不分樂土國?！鄙咄跚囔F便是那傳說中的西蒼山巨蛇。沒人知道他到底修行了多少年，凡有抱月山傳說的話本，都有蛇王青霧統(tǒng)治的言語。

    從狐貍還是小狐貍的時候，她已然知道蛇王青霧便是抱月山的天。當(dāng)她的jiejie胡燕兒忽然嫁給蛇王時，全家的驚喜惶恐不亞于人類女子入選宮妃。

    當(dāng)然，胡燕兒也如人間嬪妃般，不過是蛇王巨大后宮中的普通一員而已，況且蛇王較之人類君王，多出了漫長千年的壽命，萬千寵妃于他而言不過是一季鮮花，更替頻繁，期盼蛇王能記得最近幾年的某個名字已然算是恩典了。

    胡燕兒從入了蛇王后宮到死在里面，也不過短短20年，在胡蘇兒的記憶中，jiejie走時，她摟著jiejie，頭抵在jiejie腰眼上哭，jiejie死時，她伏在那具血痕遍布的玉體上咬牙數(shù)著傷痕數(shù)，也還是只到她腰眼高，對于狐妖的一生，20年歸西絕對是早逝的。

    此刻，胡蘇兒跪趴在自己裙子上，謙卑地快把自己折成了兩半。她依舊不敢隨意揣測這位暴君的意圖，不敢生出一絲詢問jiejie死因的念頭。蛇王喜歡人間帝王的一套，稱呼也是皇帝陛下朕長朕短的，他還喜歡賞賜寵妃給自己的忠臣，誰能記得一個柔弱狐姬是死在哪張床上的？

    她那可憐jiejie的消歿對于蛇王來說，如小石子打了水漂，沒濺起一朵水花，對于胡蘇兒一家卻是改頭換面的巨變，父親胡郎嫁女后，得以接手這抱月山唯一的酒肆棧，這可是蛇王充分信任的關(guān)卡要地，也是妖怪們都羨慕的入世修行良機，這是地位權(quán)利的象征。

    沒多久，妖力了得，頭腦機靈的胡郎很快便獲得了蛇王的信任。再后來，那蛇王搶了那東遲城主的夫人蕊姬，胡郎也連忙照著主子的喜好，娶了蕊姬的寵婢秋芍，一心一意娶人妻，學(xué)人處事，獲得蛇王的贊賞：“胡狼乃我抱月山難得的入世妖仙，爾等蠢物修煉便要學(xué)胡妖仙，今后我抱月山接洽外也好多漲些臉面！”

    一山妖精接待什么外賓？見了人啊仙啊的躲都躲不及，難道還要聊兩句？看來蛇王野心不小，他這是要擁山自立啊，還準(zhǔn)備和別國建交。這等張狂作死，悖逆天道，怕用不了多久就會引來仙派聯(lián)手誅魔吧，他娶個人類貴女就該自求多福了，還要搞這一套全乎的帝王禮儀，離死不遠了?！@是當(dāng)時抱月山500年以上老妖怪們的私下評價。

    當(dāng)時，100來歲的猴伯少年老成，剛化成人形就是個老態(tài)龍鐘的學(xué)伯面貌，他慣喜歡混在其中，聽取長輩們“傳業(yè)解惑”，聽這些老妖怪交談入世經(jīng)驗，評判人間道義倫常。

    而蛇王鬧出那強娶東遲城城主夫人的大事后，果然沒多久就迎來了第一波尊貴的“外賓”——吳頂?shù)窍雠伞?/br>
    那日，狐貍胡蘇兒和往常一樣，和老虎雪娘坐在屋外樹上，認真鉆研著人間話本，看她們最喜歡的宮斗搶夫類狗血故事。兩姑娘前后研究了100年，終于從個只到腰眼的小女孩兒長到了十五六歲的少女模樣。

    當(dāng)時，胡蘇兒的娘在樹下激動的叫她們，說她許久未露面的爹爹回來了，她趕忙拉著雪娘興致勃勃的跑去看，想求爹爹許一個入世歷練機會。

    一推門，卻看到店中上下兩層坐滿了白衣青紗的仙人，個個修長俊美，長發(fā)高冠，全然不似山間精怪般粗俗丑陋。讓兩個山野少女著實開了眼界，呆愣在原地，乖乖的接受著一眾俊美仙人們的探究注視。角落里的胡狼神色大變，直接將二人喝了出去！

    最后，那蛇王果然被收服，有人說已經(jīng)誅滅了，有人說哪里那么容易，千年妖精成魔只能鎮(zhèn)壓，也許那蛇王就在抱月山腳下某處睡著，也有人說，蛇王只是出門避禍去了，不日將回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