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沈云深也沒有讓他說，低低接話，“……我知道。”

    仿佛無比懂事，一說就通，惹人心疼；又似低眉順眼的溫柔，惑人心神。

    沈清都盯著她，辨得很費(fèi)力。

    半晌沉寂。

    沈云深依舊垂眸，淺聲道，“爹爹就當(dāng)我、當(dāng)我……”

    磕磕絆絆的話，沈清都凝神屏息，如同他稍一吐納就會(huì)錯(cuò)過什么至關(guān)重要的消息。

    院里歡悅的腳步聲打斷了他等出究竟的可能。

    是晏家兄妹，有說有笑，踩著風(fēng)似的走來。

    “自珍、云深。”晏琴南還未進(jìn)門，招呼聲響亮傳來。

    沈云深跟著她爹爹站起來。

    晏琴南看著淺碟淺碗，飯已經(jīng)用過了，手托向沈清都胳膊肘，興頭頭催拽，“走走，帶你們?nèi)€(gè)雅地兒，云深一起?！?/br>
    這話不明不白，沈清都不動(dòng)聲色拐開手臂，淡聲問，“什么地方？”

    晏姝拍手搶過話頭，“論起來，再?zèng)]有比那里更好讓我們消磨時(shí)間的了，是個(gè)茶樓，里面一水的書生閨秀，聚在一起談詩作文，各人詩文寫在自己的簿子上，擬個(gè)雅名掛墻上，任人品評酬唱。”

    聽起來，是挺有趣兒的，的確適合爹爹去。

    沈云深瞥了眼她爹爹，悄聲推辭，“我不去了，今天的字還沒練?！?/br>
    晏琴南急了，“云深，你不能不去，這幾天你爹……”

    “我也不去?！鄙蚯宥荚捪扔谒伎汲隹?。

    嗯，他純粹是不忍云深一個(gè)人落單在家，不想云深以為他心里還存芥蒂。

    不過，他好端端覺著這個(gè)“也”字很怪異，婦唱夫隨？不至于，但他心虛，趕忙多解釋一句，卻亂趕成，“我也在家練字?！?/br>
    得，更無端有種神思出離的癡傻氣。

    晏琴南聽到此手搭在他肩膀上笑起來，“云深，爹爹為你的字可是用心良苦，他行草篆隸，體體臻入化境了，還陪你練?！?/br>
    晏姝拉著云深的胳膊，笑盈盈道，“你爹爹是想讓你閨閣出宰相，還是成個(gè)衛(wèi)夫人呢，整天把你拘在書房，不是讀書就是寫字，好沒意思。他愛寫字，就讓他寫好了。我們就去玩，看他敢攔你，走。”

    沈云深不喜歡她用這種語氣講她爹爹，好像他們很相熟，她可以肆無忌憚，無所顧忌，甚至被縱容肆意，連自己也需她來庇護(hù)。

    當(dāng)然，更不喜歡的是，爹爹就任她這樣。

    “那好吧?！备粗鴣砭蛯α耍蝗?，她就去。

    某人見她走了，腳也不由自主跟著邁開。

    卻遭晏琴南反手拽住，打趣道，“你不是要在家練字么？”

    *

    那處茶樓叫飛文樓，兩層，很氣派。

    一進(jìn)門就聞到清冽冽的書墨香。

    沈清都跟在后面，看沈云深被晏姝挽起胳膊，慢步往里走，細(xì)細(xì)左右打量。

    地上有個(gè)小石子，她也沒注意，穿著淡青素綢繡鞋的腳沒防備地踩上去。

    沈清都眉頭隨之輕皺，好像硌疼的是他。

    走過時(shí)，本想把它踢開，腳卻不由直落上去，試試到底會(huì)硌得多疼。

    云深踩過……一念起，腳下的硌硬之感，也旖旎溫暖，撫人心緒。

    他跟著晏琴南就近坐在一角的桌子上。

    晏琴南放眼大廳，那些人或擰眉斟酌，或執(zhí)筆難下，或相對商量，便提議，“咱們也掩去姓名寫個(gè)簿子，比一比，誰的唱和多，誰的評賞多?！?/br>
    沈清都聽到說話聲隨隨便便敷衍“嗯”一聲，目光心思只在沈云深身上。

    她站在整齊掛列著一層層簿子的墻前，托著一本簿子，那簿子書簽處，俊雅明快的三個(gè)字遠(yuǎn)遠(yuǎn)可見——疏影斜。

    疏影斜，斜疏影，謝疏影。

    沈清都薄唇漠然抿動(dòng)。

    再看沈云深神色寧靜，看得專注，一縷鬢發(fā)安然順落在那書面上，等新一頁翻起，落下，發(fā)梢被夾在兩頁之間，他的眼神越發(fā)晦澀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