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黎在一瞬間幾乎從小朋友稚嫩的臉上看到阿爹的猙獰面孔，她皺眉不顧阿媽的阻攔高聲問他：“你叫誰賠錢貨？你才多大，怎么不知道尊重長輩？”

    沒想到阿媽的到來沒有制止住彭黎對他的言語攻擊，彭浩天立刻伸出拳頭在李春香肩頭泄憤，一邊撕咬她的棉襖一邊咬牙切齒瞪著眼睛對彭黎道：“你就跟這些豬仔一樣，以后你的錢都是我的！你賺的錢以后都要給我娶老婆養(yǎng)兒子！等我長大了，要你好看！”

    彭浩天今年不過六歲，彭黎簡直難以想象一個小孩子嘴里怎么會說出這么可怕又機(jī)關(guān)算盡的話，她這邊還處于震驚，后面喝到搖搖晃晃的彭永輝已經(jīng)奔過來從后面扯住她肩后的長發(fā)。

    嘴里還在罵著：“媽了個逼的，你他媽算什么東西，在這里教訓(xùn)我兒子。要不是你大招娣哭著求我，你以為我今天會讓你進(jìn)這個家門？”

    “辭職，不結(jié)婚？誰允許你？是不是給你的臉太多？”

    彭黎腦袋上沒有想象中傳來尖銳的疼痛，也許多年的酒精早已經(jīng)掏空年邁的父親，她只是一掌就打落彭永輝的手臂，隨后冷冷地回頭看著他講：“阿爹，我已經(jīng)滿十八了，高三畢業(yè)后我沒用過你一分錢，我的事情，只要我允許，別人沒有插嘴的余地。”

    說著她回過頭再度看著李春香和她懷里的小弟，“我也沒有很想回來，只是念在家人的情分上，想告訴你們趁早斷了那個想彩禮的念頭。我不止是不會和陸鳴結(jié)婚，我不會和任何人結(jié)婚。所以你們還是趁早死了那條從我身上榨錢的心思。好好想想怎么努力賺錢以后要怎么撫養(yǎng)小弟吧?！?/br>
    “等到小弟成年，你們都快七十歲了，農(nóng)活干不動了，到時候你們怎么幫他成家？”

    彭黎是真心為他們的將來考慮，可是這些話在彭家人心里卻像rou中刺一樣難以忍受。

    彭永輝還要上前來修理她這張不知道什么時候變得像代娣一樣的尖牙利嘴，可是旁邊的姐夫多靈光，他從剛才就看出小姨子這次不管是從哪里回來，身上的氣質(zhì)都變得不一樣了。

    雖然他一介農(nóng)夫不太懂女人的時尚和搭配，但是怎么看都覺得彭黎身上那件大衣配長裙和長靴的勁頭有點(diǎn)兒像以前的彭代娣。

    說不定是彭代娣在外地有了什么更好的營生，她們姐妹的關(guān)系本來就好，這些年看來一直都在偷偷聯(lián)系也不一定。

    想到以后能沾上的光，他還是把激動的岳父勉強(qiáng)攔住了，借著一口酒氣勸：“小妹你看你怎么能這么跟丈人說話呢？你小弟以后也是你的問題啊，爸媽養(yǎng)你們這么大不容易，你可不能像你二姐，無情無義，你以后得撫養(yǎng)父母啊。”

    “再說你不贍養(yǎng)，父母可是可以告你的啊。還有你那二姨子，如果你知道她在哪里，盡快讓她把這份贍養(yǎng)費(fèi)拿出來，不然到時候背了案底，你們在大城市也不好發(fā)展吧？”

    “你見到你二姐了？黎明，你說話??！”旁邊李春香不知道是思念二女兒還是痛恨二女兒，總之臉上的急迫讓她有些看不懂了，再或者說她其實從來都沒看懂過阿媽。

    彭黎素著一張臉環(huán)視周圍一圈兒家人，大姐仍然是躲在門口，一直偷偷看著這邊的戰(zhàn)況恐怕引火燒身，而李春香正在佝僂著腰肢哄著小弟，嘴里罵的都是她這個“賠錢貨”的不是。

    至于姐夫掉進(jìn)錢眼兒里，眼睛熠熠生輝，而阿爹，干脆恨不得把她扒皮抽骨。

    突然，她冷不丁嘆氣笑出聲音，真的好慶幸她沒有一時頭腦發(fā)熱，答應(yīng)和江凜共同面對她要面對的一切。因為眼前的一切都太可笑了，太悲涼了，她自己都覺得冷到骨子里。

    她可以為自己和這個家感到悲哀，可是她的愛情里不需要被可憐的半點(diǎn)成分。

    “姐夫，阿媽阿爹生兒子的事情從來沒有征求過我的同意，可是卻想要我用我的人生來替他們承擔(dān)責(zé)任？我明確告訴大家，我不同意，我也沒有任何義務(wù)?！?/br>
    “對，我有對父母的贍養(yǎng)義務(wù)，但是也是在我的能力范圍之內(nèi)。他們沒有養(yǎng)老保險，錢不也不知道存了多少，所以我一只在替他們買醫(yī)療保險，以后如果他們不幸生病，八成的費(fèi)用保險公司來拿，剩下的我會乖乖承擔(dān)。”

    “但是除此之外，我沒能力再給更多了。如果你們覺得不合適，那盡管告我好了?！?/br>
    “反正我這輩子就這樣了，一個人生活，無所謂的?！?/br>
    “但小弟的事情，沒有法律束縛我要去撫養(yǎng)他，你們用嘴巴制裁不了我?！?/br>
    院子里一時間只有冷颼颼的風(fēng)聲，可能誰都沒想到她會突然說出這么大逆不道的話，彭永輝大喝一聲又撲過來，李春香也放開小弟的手來搖晃她的肩膀，哭喊著：“你沒良心啊，阿媽養(yǎng)你這么久是圖你那點(diǎn)兒保險錢嗎？你有那份錢還不如直接來給你弟弟，你弟弟以后用錢的地方多啊。你是女孩子你不知道……”

    彭黎已經(jīng)無意再去和阿媽解釋，壓斷老年人家庭幸福的最后一根稻草是高昂的醫(yī)藥費(fèi)用，她一動不動地看著彭永輝的拳頭落在她肩膀，只是接著干巴巴地講：“打吧，打死我這贍養(yǎng)費(fèi)用就變成姐和姐夫一個家庭的了?！?/br>
    姐夫聞言立刻怒罵起來，但是手上還是收緊了抱住彭永輝的力量。人的一輩子就是生老病死，如果以后真的連彭黎這根線都斷了，他可不想獨(dú)自承擔(dān)這個重?fù)?dān)。

    彭永輝雙眼赤紅，估計到現(xiàn)在為止不明白為什么這兩個女兒會變得如此不孝，還在叫著：“你滾，以后再不要進(jìn)我的家門?！?/br>
    彭黎來時大約料到，根本沒有帶著行李，所以走時走得也很痛快。

    但是，放狠話是她打了好幾個月草稿的表演，臨走時還是忍不住對阿媽講：“阿媽，我現(xiàn)在工作比電力公司要好，我做的很開心，錢也多了一些，逢年過節(jié)還是會給你紅包的，你別哭太久?！?/br>
    可是沒人感激她，李春香只有抱住自己的寶貝疙瘩沖她啐了一口。

    她凌晨五點(diǎn)半才倒了三班車用了近十個小時回到彭家，可還晚飯時間已過，還沒吃到一口家里的飯，又再度用自己的雙腿滾出了彭家大門。

    門口的兩扇木門飄散出霉菌得味道，院外的洋鴨還在“嘎嘎”地?fù)渖瘸岚颉?/br>
    她腦海里卻忍不住浮現(xiàn)起了以前的畫面。

    那時候她還是家里的假“兒子”，阿爹總會在農(nóng)閑時做些零工，每當(dāng)月結(jié)工錢后，回家時都會帶給他小汽車和玩具槍。雖然她不喜歡，但是她那時候真的很喜歡看阿爹摸她頭頂時露出的純粹笑容。

    還有阿媽，也并不總是這樣不分青紅皂白的聽取丈夫的謬論。她也有那么十幾年受寵的時光，每

    ΡO(jiān)⒈⒏嚸℃OM當(dāng)下學(xué)回家大喊阿媽，她都會從廚房鉆出來，撩起一片門簾朝她招手，再塞給她幾塊準(zhǔn)備晚餐的半成品到她嘴里。

    拍拍她屁股讓她快去完成今天的作業(yè)。

    這些都是她一直埋在心里的柔情，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天這柔情好像被冷風(fēng)吹散了。

    小村莊里沒有可以暫住的旅館，彭黎抄了近道，徒步在田壟上走了好久好久，直到靴子里的外表都蒙上一層黃色的泥土，她才看到車站處剛剛才開走的小巴車。

    太不湊巧，下一班去趕往縣城車站的小巴車還有兩個小時，她一屁股坐在車站下村民自制的長條木椅上休息，順便用小拳頭錘著自己發(fā)酸的小腿。

    不過還算幸運(yùn)，可以在天黑之前趕往縣城，如果運(yùn)氣好車子開得快，她還能等到最遲一班凌晨發(fā)車回到蕪州市區(qū)的大巴。

    遠(yuǎn)處是一望無際的麥田，此刻已經(jīng)沒什么莊家要種，只剩幾塊打成垛的麥稈隨意散落在田間，好像巨人散落的玩具積木。

    兜里的電話震動起來，打破了鄉(xiāng)間的寧靜傍晚。

    明天正文最后一更。

    感謝在小胖梨連載時追更的所有小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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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恩，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