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知命所轄輯武司聽著風(fēng)光，看著排場，但真不是件容易的差事。每每遇上棘手的案子宋知命都免不了叫苦不迭一番，如果不是朝堂上有首輔王明陽在背后撐著，他自己一準就給人抓去拆的連骨頭都不剩。看著宋知命現(xiàn)如今的地位是如日中天，可真應(yīng)了那句老話，如人飲水冷暖自知。任職近一年多來幾乎便把朝中權(quán)貴江湖名門差不多都給得罪了個遍，背地里更是不知要遭受多少的謾罵非議。

    無奈這可是皇上給的差事，硬著頭皮也得干下去啊。就當(dāng)是替皇帝挨罵受累了，宋知命只能是這樣安慰自己。

    晉州城出了一件極其殘忍的兇殺案，衙門仵作驗尸的時候卻辨別不出傷口是為何種兵器所傷，便奏報到了京城請求輯武司的協(xié)助，等處理完事情連夜從晉州趕回太安，宋知命卻連個安生覺都睡不上。深秋之后天氣干燥，城南塔式樓不知怎么遇了火災(zāi)，清理停當(dāng)之后衙門照例要詢問火情備錄在案，哪知竟遇上了誰家養(yǎng)的私兵阻攔，太安城天子腳下居然還有人敢跟官府做對，當(dāng)真是見了邪，平民私配刀兵自輯武司設(shè)立之后便明令禁止，所以衙門第一時間便想到將輯武司叫來先趟這趟雷。

    聽完趕過來的副手簡單說明了情況，京兆府尹懷的什么心思宋知命又怎么會想不到，但確實輯武司職責(zé)所在，當(dāng)下便召了人手趕去城南。

    一隊人馬在城道上疾馳，還未到塔式樓跟前就可以聞的到刺鼻的焦糊氣味，等到了近前那座七層純木卯隼結(jié)構(gòu)的塔式樓已經(jīng)只剩下了一地的黑灰碎瓦，院子里有一些人在收拾殘局，院外站了一隊佩刀家丁，府尹衙門就那么幾個人拿他們也沒轍，想去城外調(diào)兵吧來不來得及不說，單就為了對付幾個家丁就要去調(diào)兵，估計會被御林軍給笑話死。輯武司來了正好，平民違反禁令佩戴刀兵歸他們管轄，就讓他們頂在前面，省心省事一舉兩得。

    京兆府尹鄭滸遠遠的瞧見宋知命帶隊過來趕緊先迎上去。

    “宋大人您可來了。”

    宋知命喝了一聲勒住馬蹄，翻身下馬后跟鄭滸拱手行禮。

    “鄭大人著急把我叫來，遇上什么難事了？”

    “宋大人實在是不好意思啊，本官知道宋大人剛從晉州趕回來連床鋪沿都沒摸著，不過事發(fā)突然本官也是沒有辦法。”

    鄭滸不說其他先跟宋知命氣一番，誰都知道宋知命背后可是有首輔王明陽在坐鎮(zhèn)，這個傷神的苦差事把他拉進來了，說幾句好話還是當(dāng)?shù)玫摹?/br>
    “既然事關(guān)輯武司，下官自然義不容辭，大人不必氣。”

    雖然入仕為官尚不滿一年，但宋知命現(xiàn)在已然是副官場老油條的模樣，處世為人都能拿捏的恰到好處，就連王明陽都不止一次的稱贊。

    “如此本官就長話短說，這塔式樓是私人資產(chǎn)不假，但在京城里遭了火災(zāi)京兆府自然有責(zé)任查問詳實登錄備案，可派來的人都給他們攔在了門外，小的們說了是官府來辦案，他們依舊態(tài)度強硬，居然還亮出了刀兵來，你看看這咱們京兆府尹本來人手就少，硬起沖突恐連累左右，去御林軍調(diào)兵手續(xù)又過于繁雜，正好他們私帶刀兵已經(jīng)違背了禁令，這事啊歸您管，就趕緊讓人把您請來了。”

    鄭滸又將自己交代給下人的話一字不差的重復(fù)了一遍。

    “下官知道了?！?/br>
    宋知命點點頭然后讓其他人在外等候，自己一個人往院內(nèi)走去。

    這兒可是太安城啊，如果這塔式樓的主人還知道這一點，卻依然敢讓府上私兵阻攔官府調(diào)查，那么他不是瘋子就是有極大的背景，甚至可能牽涉到宮內(nèi)。由是穩(wěn)妥起見宋知命一個人先進去查看。

    越往前焦糊味愈發(fā)濃重，除了正常的木頭被燒成焦炭的味道之外，似乎還混著濃重的朱砂氣味。

    高高的院墻給燒的倒塌了好幾處，沒有倒的也給熏成了漆黑一片，進去大門院內(nèi)更是慘不忍睹，一場大火幾乎啥都沒剩下。

    每隔幾米便有一個身材魁梧精壯的漢子守在院內(nèi)，粗略看去一共約有近二十人。

    “請問您是輯武司的宋大人么？”

    宋知命剛剛進了院子便上來一個高壯背刀的漢子過來拱手恭恭敬敬的問道。

    “正是。”

    “我家老爺在后院候著了，交代說如果宋大人來了就請過去?！?/br>
    “你家老爺？是京城中的哪位權(quán)貴?。俊?/br>
    竟然能猜到鄭滸擺不平會去找自己來趟雷，看來這人口中的老爺也絕非是等閑之輩。

    “您見了便會知道?！?/br>
    “帶路吧?！?/br>
    既然這樣那就不用多問，到時見面便知。宋知命說了一聲就讓那人在前帶路。

    跟這座類似的塔式樓在京城還有六座，都是于近些年建在靠著城墻邊上的位置，在京城里建屋蓋樓可不是隨便就行，擴建的新城區(qū)往往需要經(jīng)由造作坊統(tǒng)一規(guī)劃，且建樓規(guī)格高度都有嚴苛的條例規(guī)定，塔式樓這種明顯是逾矩了的，這也是宋知命會覺得那人口中的老爺會跟宮里有牽連的原因。

    繞過燒成一片廢墟的塔式樓便到了后院，這后院倒是在大火中得以幸存。

    整個不大的后院總共就一間正房跟兩間廂房，正房里檀煙裊裊，只在正中間設(shè)有一香案，上面供奉的是道教戰(zhàn)神真武天尊，旁邊是兩個捧劍托玉的童子。香案前一個高挑纖瘦的身影背對著宋知命剛剛上了幾柱香，正跪在鋪墊上雙手合十念念有詞。

    宋知命師承欽天監(jiān)蘇世玉，真要論起來也算是道門分支，不過主張入世而為符道縱橫，說起來倒是跟儒家夫子的那一套挺像。不過蘇世玉向來不怎么有門戶只見，他也像模像樣的朝真武天尊的畫像拜了幾拜。

    “讓宋大人親自過來，是老夫唐突了。”

    那人禮拜完畢站起來然后轉(zhuǎn)身氣的跟宋知命單手行禮。

    “云中君？”

    看清站在眼前的這人宋知命著實難以料到居然會是他。

    “宋大人沒有想到？”

    云中君理好了衣袍隨后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的確是沒想到。”

    宋知命點點頭然后跟著云中君一塊出了正房。

    沒想到歸沒想到，但是有一點宋知命猜個正著，云中君跟宮里確乎說得上是關(guān)系匪淺。

    皇帝李顯破江湖轉(zhuǎn)國運，第一個下手開刀的不是別人而是佛國帝沙。宗教門派跟武林江湖總有千絲萬縷扯不斷理還亂的關(guān)系，假若皇帝鐵了心，先是佛國，后面道家儒門都跑不了。但自帝沙國滅近十年來遲遲未見皇帝有什么新動靜。只知道宮里太后有心向道，皇帝跟武當(dāng)現(xiàn)任掌門張銘鈞關(guān)系也值得琢磨，就連國師也是武當(dāng)山上請來的。

    云中君算是個清貧供奉，在宮里專門給太后講經(jīng)說道，聽說很得太后信任，是個有些本事的老道。

    宋知命出任輯武司司承以來進宮次數(shù)漸多，偶爾也遇上過幾次，頂多算是點頭之交。

    一個清貧供奉就算再如何被賞識，估計也沒那個錢修一座塔式樓，除非是宮里的哪位貴人，或者直接就是太后授意？

    “這樣的塔式樓在京城里共有七座，地契上寫的都是在下的名字?！?/br>
    說話間宋知命被帶到了廂房里，然后云中君拿出來了一個薄薄的冊子遞到他手上。

    “但宋大人想必心里很清楚，以在下的這點積蓄，莫說是七座，一座塔式樓都是修不起的?！?/br>
    “七座？所以這七座塔式樓都是在宮里人的授意下修建的？”

    翻看過來薄薄的冊子上七處地契寫的清清楚楚，全都在云中君的名下。

    “跟宋大人直說無妨，這七座塔式樓乃是為了啟元為了太后為了陛下祈福而修。如若不信您大可以到太后面前查證?！?/br>
    “既然是太后授意，為何沒告訴京兆府尹惹出這么多的麻煩?！?/br>
    云中君說的信誓旦旦不像作假，既然敢讓去太后跟前查證，估計是那樣沒錯。

    “建樓祈福，事關(guān)運道天機，京兆府尹鄭大人恐怕不會相信，到時候真弄的滿朝皆知，恐怕太后面子上會過不去。宋大人師承欽天監(jiān)蘇先生，想來會清楚，解釋起來也容易?！?/br>
    隨后云中君又說了些歉意的話，宋知命出去之后也沒跟鄭滸說的太明白，只是隱約透漏了一些。這邊事了回到府上宋知命勞累許久總算有了空能休息片刻。

    可是脫了衣服躺在床上宋知命卻怎么都睡不著，總覺得云中君似乎還有什么事情在瞞著自己。

    但到底是什么，翻來覆去回想了白天兩人說的每一句話都沒想出個頭緒來。

    在京城里建七座塔式樓就為祈福所用？云中君似乎時常出入宮內(nèi)，可清楚此人底細的少之又少，一個渾身上下都捉摸不透的人，說的話又有幾分可信？

    塔式樓，七座，祈福？

    宋知命的腦海中反復(fù)出現(xiàn)這幾個字，會然間靈光一閃，當(dāng)下宋知命便從床上跳了起來。

    “碧螺去給我找一份京都地圖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