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雪里一怔，看著肖停云走近，仿佛被雷電擊中。

    他腦海中閃過一道光，是藏書樓黑暗里飛速墜落的燭臺，照亮過往一幕幕畫面：演劍坪攙扶、長春峰沏茶、論法堂寫文章……

    他知道肖停云是誰了。

    孟雪里喃喃自語：“我真傻，原來如此?！?/br>
    我早該想到。

    ……

    霽霄zhēn rén原本姓肖，孟雪里三年前便知道。這還牽扯出一樁舊事。

    當(dāng)年兩人定下合籍日期，霽霄前往天湖大境，告知師兄胡肆。

    “我要合籍了?！?/br>
    “跟誰？”

    “孟雪里?！?/br>
    胡肆微感驚訝：“他愿意嗎？”

    他知道霽霄不會做挾恩圖報(bào)的事，卻也不信對方突然開竅，對那只大妖生出情愛心思。

    霽霄想了想：“愿意?！彪S即將當(dāng)日情形簡略描述。

    胡肆頓覺一陣頭疼：

    “他回答‘都行，隨你’，不是愿意的意思。這是件大事，你這樣不行?！?/br>
    霽霄蹙眉：“那該如何？”

    “大約六十年前，我也有過與人合籍的想法，那人好像是霞山派的涴芷仙子。我?guī)ハ忌街畮p，漫天星光下，百花盛開。我對她說，這里算是我的證道之地，我游歷時(shí)偶然至此，心境豁然開朗，再回洞府，便閉關(guān)突破大乘境了。而這個(gè)地方給我的感覺，恰似與你初見……

    “數(shù)月后我移情他人，她來與我決裂，說縱然此生再不相見，但那天的星辰和百花，她一生也忘不了?！?/br>
    涴芷仙子本是修習(xí)‘無情道’的女修，由此可見胡肆負(fù)心薄情，且毫無反省之心，確實(shí)不是好東西。

    胡肆耐心道：“選一個(gè)對你有特殊意義的地方，語氣正式一些，要讓人記憶深刻。再問他一遍‘你愿意與我合籍嗎’，聽明白了？”

    霽霄想了想說：“容易?！?/br>
    他真的做到了。

    以至于孟雪里現(xiàn)在想起，依然渾身發(fā)抖。

    那天暴雨傾盆，狂風(fēng)喑啞，如孤魂野鬼的哭嚎。風(fēng)雨撲面打來，吹得孟雪里差點(diǎn)趴在地上。

    他們一步步走向劍冢中心，四野天光昏暗，周遭斷劍林立、白骨成堆。這里是上古戰(zhàn)場的遺跡。

    霽霄拉著他手腕，源源不斷地為他輸送真元，讓他不至于凍僵。

    “此乃我證道成圣之地?！膘V霄回頭，鄭重地問：“你愿意與我合籍嗎？”

    孟雪里躲在他身后避雨，見霽霄面無表情，又被周遭恐怖氣氛震懾，指天發(fā)誓：

    “但憑劍尊大人吩咐！我對您忠心耿耿，日月可鑒！”

    霽霄沉默片刻：“不用這般客氣，換個(gè)稱呼罷。”某大王、某大人都是妖族叫法。

    “好的霽哥?！泵涎├飶纳迫缌?。

    又是一陣狂風(fēng)吹來，話才出口，聲音被吹得七零八落，只灌了一肚子冷風(fēng)，孟雪里扯著嗓子喊：“哥，霽哥，咱能先回家嗎——”

    “……‘霽霄’為道號，我不姓霽?！?/br>
    孟雪里心想我只是隨便喊喊，你這人怎么還較真呢，嘴上問道：“失禮，請教劍尊俗家姓氏?！?/br>
    一些修行者入道之后，會舍棄俗世姓名，由授業(yè)恩師或親族長輩取道號。

    “我姓肖。”

    孟雪里：“肖哥，令師尊用心良苦啊，‘霽霄’二字是晴天的意思嗎，云散日出為霽，晴空萬里為霄。你師父肯定希望你樂觀點(diǎn)，他老人家身體還好吧？”

    霽霄:“家?guī)熞严墒哦嗄??！?/br>
    孟雪里：“……對不住?！?/br>
    霽霄:“無妨?！?/br>
    孟雪里盡力了，真的聊不下去。以后還是叫對方‘zhēn rén’好了，最穩(wěn)妥不出錯(cuò)的稱呼。

    氣氛重回沉默，兩人迎著冷風(fēng)前行。

    ……

    “雪里，怎么了？”掌門見孟雪里呆怔，不由問道。

    孟雪里回神，深吸一口氣：“無事。”

    他明白了一切。

    為什么藏書樓初見覺得熟悉又陌生，為什么肖停云要拜他為師。

    霽霄姓肖，肖停云也姓肖——他是霽霄流落在外的親生兒子。

    少年眼里含笑向他走來。

    孟雪里心神劇震，卻沒有倒下，堅(jiān)定道：“一日為師，終生為父。我會好好待你?！?/br>
    霽霄笑意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