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沁是最先反應(yīng)過來的。

    不，正確的說，最先有動作的，是方沁。

    “媽！媽……mama媽！”方沁回馬槍連忙往下去，剛好對上，踏完最后一層階梯正欲拐彎的，自己媽。

    “干什么，鬼喊鬼叫的。”方mama瞟了眼方沁，扶著欄桿微喘，“好久沒爬樓了，不行了……”

    方沁面上打著哈哈直笑，心里頭卻是猛打鼓，又驚又怕的聲線都在抖，腦袋動來動去想給上面遞個眼色又不敢有太大動作怕被識破什么，只好先堵在樓梯拐口，僵硬的給自己媽順氣拖拖時間：“媽……你，你緩緩，緩緩氣，別累著了……”

    方mama點(diǎn)點(diǎn)頭，一邊推著方沁往邊兒去，“行了行了，你拍的我都要吐了，你這手勁和你爸……”后半句話隨著方mama一個轉(zhuǎn)身消失在了嘴邊。

    沒攔住的方沁直趴在欄桿上，捂臉嘆息，暗道完了完了，下一刻卻聽到生物老師語氣平常的聲音——

    “秦姐?！彼┤蛔匀舻拇蛄藗€招呼，隨后摸了摸懷里人的腦袋，后者愣了愣卻反應(yīng)很快的喊了聲“阿姨”，乖巧的很。

    方沁咳了咳，眼觀鼻鼻觀心，眼珠子卻默不作聲悄悄轉(zhuǎn)到她媽那邊，看到自己媽一言不發(fā)看著上面的樣子——

    眉頭下沉，嘴角吊著，好像完全不驚訝也一點(diǎn)不像平日里要罵人的表情。

    越捉摸不清越風(fēng)雨難測。

    方沁一下高度緊張，左看看樓上右看看自己媽，不知所措間，她mama有了動作——

    從方沁手里拿過鐵飯盒，誰也沒應(yīng)，也不知對誰說了句：“先進(jìn)屋吧，我熬了雞湯，別涼了。”

    外頭天已經(jīng)全黑了，雨淅淅瀝瀝下著，和她家掛鐘走動的聲音合在一起越發(fā)顯得屋里空蕩蕩。

    她抬眼看鐘，已經(jīng)快九點(diǎn)了。

    方沁仰躺在沙發(fā)上，懶懶的剝著茶幾上的橘子，偏首看到她正襟危坐地樣子一下笑出聲，丟一股橘子進(jìn)嘴里，嚼著說：“欸這位jiejie，你知道你都第幾次看鐘了嗎？”

    隔五秒看一次，服。

    不過對自己媽，方沁更是服，上來就分開兩人，讓兩個小姑娘先進(jìn)這邊屋里，順帶囑咐這位感冒的同學(xué)把湯喝了，飯菜能吃多少吃多少，至于生物老師。

    “覃老師，搬這新家怎么樣??？這么久了也沒請秦姐來看看？”

    于是四個人分成兩個隊伍分別進(jìn)了兩邊屋。

    而她們倆進(jìn)屋后，先是面面相覷一陣，然后相視而笑。

    “音音……我今晚在你家睡吧……困……”方沁打了個超大的哈欠，抓了個抱枕整個趴倒在沙發(fā)上。

    她忽然起身去開電視，方沁一個鯉魚打挺坐起來，興奮道：“哎喲開電視啦！快快，遙控器遙控器！”

    之前方沁想開電視，她沒讓，她心里太混亂需要安靜安靜，但現(xiàn)在太安靜她反而容易想太多。

    把遙控器遞過去，她剛落座到方沁旁，就聽方沁問：“音音，還有橘子嗎。”

    “……”她深深嘆口氣，仰頭道：“方沁，你說……你mama會和生物老師說什么？”

    剛剛喝湯的時候，方沁坐她對面一陣嚴(yán)刑拷打，她愿打愿挨都招了。

    方沁聽的瞠目結(jié)舌，聽到最后直接半瞇起眼，雙手舉起大拇指，情難自已的喊了聲，“師娘！~”

    方沁正專注于調(diào)臺，聽到她這一發(fā)問也禁不住思考了一下，但女兒嘛，對自己媽多少還是了解一點(diǎn)——

    “這個……真不知道。”

    女人，尤其是當(dāng)媽的，很難猜。

    “……”她沒話可說。

    方沁倒是一身輕松，湊到她身邊，一陣感慨：“音音，你大佬太令人震撼了，我還以為你就是偷片，結(jié)果哪知道你還順手把人給偷了，還是生物老師?。≌娴摹１啤１瓢?！”

    她可笑不出來，反手就是兩掌，這掌心還沒拍下去，門鈴響了。

    她和方沁對視一眼。

    “大家長會議結(jié)束了估計?！狈角哒f。

    她點(diǎn)點(diǎn)頭，起身去開門，有些忐忑有些緊張唯獨(dú)不慌，一想到門外會有生物老師她就不慌。

    一開門。

    果然是方mama……但沒看到他？

    “阿姨。”叫了聲方mama，她側(cè)過身從鞋柜里拿出一雙拖鞋。

    方mama點(diǎn)點(diǎn)頭，拖鞋進(jìn)屋，一轉(zhuǎn)頭發(fā)現(xiàn)她還站在那，便開口，“別找了音音，我沒讓他過來。來來，阿姨和你說幾句就走，都很晚了這時候?！?/br>
    她反首點(diǎn)點(diǎn)頭，關(guān)上門擺好鞋子才過去坐下，屁股還沒落下就被方mama拉到身邊。

    她欲起身給方mama倒杯水，方mama直接把她手拉下，“不用，我不渴……你看著阿姨，音音?！?/br>
    她看向方mama，等著對方說話，誰知道方mama看著自己就這么看著不說話了。

    這不說話就這么干看著，她反而有些坐不住了。

    “……阿姨？”

    “你知道阿姨剛剛和覃老師談了什么嗎？”方mama不等她回答就說：“談學(xué)校對你們兩個的處罰?！?/br>
    見她沒什么反應(yīng)，方mama深呼吸一口氣，“你知道你……和你的老師交往，是什么后果嗎？！”

    什么后果？

    她不知道有什么后果，可能是分開，也可能是還在一起，就像所有男女交往，總有一個結(jié)果。

    但顯然旁觀者不一定這么想，尤其是大人，他們只覺得他們兩個在一起只會有偏惡的后果而不是圓滿的結(jié)果。

    她暴露在空氣中的汗毛有些豎起，胃也有點(diǎn)不舒服。

    方沁想當(dāng)和事佬打打諢，方mama一個眼神過去，和事佬的氣焰已經(jīng)煙消云散。

    她不語，方mama也不在意，嘆口氣，“我問了覃老師了，他說是他主動的，我就說那天提到你和易選他怎么臉色不好……”

    她急忙擺手，解釋道：“不是老師主動的，阿姨，我很喜歡他，真的，我知道這種喜歡和喜歡方沁喜歡您是不一樣的?！?/br>
    說罷她看著方mama，又重復(fù)了一遍：“我很喜歡他?！?/br>
    方mama教學(xué)這么多年，經(jīng)歷這么多事，聽到這個小姑娘說出這么一句鏗鏘鑒定的話，竟然無法淡定，她平常生氣，那一般是對方沁居多，對這個孩子，她是心疼更多，但此刻，她有些恨鐵不成鋼。

    “你喜歡什么你喜歡！”十七八歲青春少女當(dāng)然容易“喜歡”，但這種“喜歡”能有什么用？！

    方mama眉頭擰在一塊，稍降低一點(diǎn)音調(diào)，盡量控制住自己，平和的說：“音音，我不管覃老師對你做了什么，都還搬到你對門來了，這個我也不管是不是巧合，阿姨希望你保護(hù)好自己，和他保持距離，不要出什么不好的事，好嗎。你要談戀愛，阿姨也不反對，你要和覃老師談朋友我也不反對，拋開你們的關(guān)系不說，覃老師確實是個很優(yōu)秀的男朋友人選，但是，你現(xiàn)在還小……”

    “我知道我還小。”她看向方mama，眼眶有些發(fā)熱。

    她怎么不知道她年齡很??？

    但就是因為小她才無法割舍，因為小，意味著她往后獨(dú)自成長的時間還很長很長。

    那是一種無法想象的長度，充滿茫然和無望。

    對著自己點(diǎn)點(diǎn)頭，她有些自語有些傾訴：“我要照顧好自己要讀書還要做很多事，本來嘛，我自己一個人一直這么到高考到大學(xué)都沒關(guān)系，但是我運(yùn)氣好，我竟然能喜歡上一個也喜歡我的人……”

    方mama沒想到她的喜歡這么堅持，摸了摸她的臉頰，勸說道：“音音……這種喜歡是你現(xiàn)在這么想，等你上了大學(xué)進(jìn)了社會，還有很多人很多東西等著你去喜歡，你現(xiàn)在的喜歡能堅持多久呢？他又能堅持多久呢？他面對的永遠(yuǎn)是十七八歲的花季少女，你能堅持他能嗎？”

    “我也不知道，我也是真的沒辦法……”她也是才知道由奢入儉難原來不是只針對生活，咽了咽唾沫濕潤微微發(fā)癢的喉嚨，她啞聲道：“您硬要我撇開他繼續(xù)自己一個人做飯洗衣服拖地學(xué)習(xí)……阿姨……”

    她默默低下頭平緩自己的呼吸，聲音很小的說了句——

    “我不知道我一個人的極限是什么時候。”

    方mama沉默了。

    方沁看著這倆人說來說去的，自己都有些抓耳撓腮。

    老師和學(xué)生談個愛多勁爆，而且還是和生物老師，更勁爆，交往嘛，喜歡就合，不喜歡了就分，大家何必這么驚心動魄多愁善感的呢？

    “媽？mama？mamamama！”

    方mama沒好氣的轉(zhuǎn)過頭，“你去收拾收拾飯盒，準(zhǔn)備回去了。”

    “音音早洗好了，就放在餐桌上，拿了就能走……”方沁看著自己媽回頭的眼神聲音越說越小，最后舉手投降，去拿飯盒。

    再回過頭，方mama心頭有些酸澀，然后笑了起來——

    “音音，送阿姨去樓下吧?！?/br>
    她有些訝異，“阿姨……”

    方mama摸了摸她的臉，語態(tài)輕松，“阿姨今天熬湯特地放了好多紅棗，你叔叔從新疆出差帶回來的大紅棗，特甜，湯怎么樣？好喝嗎？”

    她不明所以的看著方mama，后者卻噙著笑。

    這么近的距離她能清楚的看到方mama笑眼旁邊的細(xì)紋，但一點(diǎn)方mama笑容的暖度，這暖度暖和的她心里好熱，熱到她忍不住說了句，“阿姨我……我可以抱抱你嗎?！?/br>
    方mama笑出聲，“這要說什么，當(dāng)然可以啦！”說罷就攬過她好好抱了抱。

    她則悶頭在這個溫暖的懷抱里，前言不搭后語的說了句，“好喝，特別特別好喝?！?/br>
    出門的時候，誰都沒想到一開門就看到生物老師，腰桿筆直，身姿自然的站在門外。

    一副等人的姿態(tài)。

    她心里說不出什么感覺，要描述一下那就是溫泉咕咚咕咚冒泡。

    “覃老師過來了？”方mama笑道。

    后面正換鞋的方沁如臨大敵，鞋都不顧了先老實的喊了聲“老師好”。

    她倒是沒說話，只是忍不住抿嘴笑起來。

    方mama一看到站在門外的人，首先就看了看里頭臉微紅的人，而后才繼續(xù)說，“我還以為覃老師這個點(diǎn)已經(jīng)睡了，這么晚了……是來和秦姐說再見啊還是干嘛呀?！?/br>
    談話的時候說好的今晚老師學(xué)生這兩人不許見面了，這覃老師又出來了。

    門開的時候生物老師的眼神就落在里屋的人身上，這會兒聽方mama說話才移開目光，禮貌道：“我來送你們回家。”

    方mama頓時揚(yáng)眉，樂呵的一陣客氣后，“行，那就麻煩了啊?！闭f完便轉(zhuǎn)身和她說再見，帶上穿好鞋的方沁兩人正要出門，方mama忽又轉(zhuǎn)身叮囑她——

    “早點(diǎn)睡啊音音，還有啊，以后要是有誰欺負(fù)你直接告訴阿姨，告訴沁沁也行。阿姨雖然沒有一手遮天的本事，但是保你一個小丫頭還是綽綽有余的?！?/br>
    她微低頭，什么也沒說，仿佛反應(yīng)遲鈍一般，緩緩點(diǎn)點(diǎn)頭。

    方mama很滿意，正好，現(xiàn)在什么也都說開了，在場的除了方沁都是明白人，于是又特意加了句，“尤其是這位覃老師，他要是對你不好，立刻馬上，來找阿姨?！?/br>
    她“??？”的抬頭一眼就先看到微笑的生物老師，方mama的話在她耳邊迅速過了一遍，她當(dāng)即就要點(diǎn)頭，但腦子一熱，嘴上卻先出了聲：“沒有沒有，老師對我很好的！”

    方mama不可思議的看看她，然后故意黑著臉看向生物老師，“你可以啊，這姑娘剛追到手就開始向著你說話了，這以后要真結(jié)婚了還得了？”

    生物老師嘴角微揚(yáng)，只是看著里面的人不說話。

    一副不想反駁且很享受的樣子。

    這場面，方mama和方沁看的都雞皮疙瘩落一地，下一刻生物老師就被方mama拖走了。

    她則站在門口揮揮手，直到他們下樓看不到身影后才關(guān)門回屋，靠在門板上發(fā)呆。

    那頭擱在沙發(fā)上的手機(jī)忽然震動了一下。

    有短信。

    她收神看了看，撓撓頭走過去，是老師來信——

    “我很快回來，你先睡?！?/br>
    她兩手抓著手機(jī)，低頭看著那屏幕傻愣愣的直笑。

    這句話很普通甚至都沒什么特殊含義……

    但就是有些奇妙的，讓她因為方mama的話一直安定不下的心，平穩(wěn)落地。

    那頭生物老師將方mama和方沁安全送到家回去后。

    回家的小路上……

    方沁和自己媽交流著對生物老師的看法。

    “我現(xiàn)在覺得我們……哦不，已經(jīng)是音音的了，我現(xiàn)在覺得音音的生物老師還蠻好的，這么晚還送我們回來，多好的人啊，是我以前誤解老師了。”當(dāng)然，方沁是不會坦白自己對生物老師的懼怕，太慫了。

    方mama瞥了方沁一眼，好笑道：“你這孩子，真是……給你顆糖你就笑開眼了，你真以為你覃老師就單純想送我們回來啊，半真半假吧也就，不過這小覃是真不錯?！?/br>
    方mama說著說著看到自己女兒，又忍不住感嘆：“不管怎么說，音音還是可以，這覃老師我原先還想介紹給你表姐的……”

    “??？什么意思？”方沁前面還沒明白自己媽說的那個什么“半真半假”，這會又更糊涂了：“我表姐？我表姐現(xiàn)在不是有男朋友了嗎？不是啊媽，那你現(xiàn)在到底什么態(tài)度啊，你不會真的要告發(fā)我們小音音吧……”

    方mama揪起方沁右臉的一坨rou，“就你愛cao心，你先cao心cao心自己吧，你看看你上次月考……”

    “欸mama媽！”方沁連忙拉下自己媽的手，諂媚的笑說：“我們快回家，回家，啊，我明天還要上課呢?！?/br>
    方mama忽然放慢了腳步，悠悠的嘆了口氣，“唉，我們音音啊太累了，我對音音……”

    都大跨步走到前頭了，方沁奇怪的回過頭，“嗯？對音音怎么了？”

    方mama喉嚨哽了哽，搖搖頭，越過方沁上樓了。

    方沁看著自己媽的背影，決定回家和自己爸好好握握手。

    女人，尤其是當(dāng)媽的女人，太難以猜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