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身份
陸舜華順著他的眼光,看到了踉蹌著走進(jìn)地牢的江淮。 他看著著實不是很好,臉色是不正常的微紅,衣襟凌亂,明顯是隨意穿起,走路的腳步有些虛浮,但眼神帶著雷霆之怒,一把將陸舜華拉過,攬到自己身后。 迎著那冷箭般的目光,趙京瀾無辜地舉起雙手,說:“別這樣看我,可不是我將她抓來的?!?/br> 江淮稍稍斂起神色,“我們走?!?/br> 趙京瀾攏著袖子走過來,“走什么呀,你搞出這么大動靜,明目張膽來地牢搶人,走不出兩步皇上的親兵就到了。別走了,在這兒等著吧,還省點力氣?!?/br> 江淮眸色沉下去,抓著陸舜華的手微微用力,整個人如拉緊的長弓般繃起。 陸舜華試著掙了下,被他用更大的力氣握住。 她嘆口氣,抬起眼看江淮。 他發(fā)著高熱,手心熱度燙人,衣襟口還能看到露出一角的白色紗布。 嘴唇很干,起了痂皮,臉色微紅唇上反而褪盡血色。 一聽說她被抓的消息就趕過來了吧,連衣服都沒好好穿。 趙京瀾:“坐吧,左右也走不出去,別多費力。” 江淮還是冷著一張臉。陸舜華看了看情形,在一邊說:“坐吧?!?/br> 說完從容地坐下,還是原來那個地方。 江淮沒有說話,也沒多余表情,但是順著她的力道跟著慢慢坐了下來。 趙京瀾也坐到對面,道:“你們打算怎么辦?” 江淮陰冷地盯著他。 趙京瀾頭疼道:“你別這么草木皆兵行不行,知道你心疼小郡主,但真不至于這樣?!?/br> 江淮臉色這才稍霽。 趙京瀾翹起腿,悠哉道:“咱們這皇帝陛下其實也沒想要你性命,還不錯,比他老子仁慈多了。但他現(xiàn)在在逼你做選擇,就看你愿意給什么了?!?/br> 江淮轉(zhuǎn)頭,看著陸舜華的眼睛都能溢出一汪水。 他扣住她的手,說:“他想要什么,就拿去好了。” “哎,舍得呀?”趙京瀾捅捅他手肘,擠眉弄眼道。 江淮沒理他,還是看著陸舜華。 陸舜華慢慢坐直身體,別過頭避開他的目光。 她說:“你不必這樣?!?/br> 江淮嘴唇張了張,想說點什么,他的目光有一閃而過的受傷和遲疑,但他還沒說話,門口就急急忙忙跑進(jìn)來一個看守。 “趙大人,陛下親兵正在門外?!?/br> * 再次回到大殿,其實也不過半個時辰。 皇帝明顯已經(jīng)等了有一會兒了,江淮和陸舜華進(jìn)去的時候他正在看一本書,見到他們也沒有多少驚訝,仿佛對于江淮劫牢這件事已在意料之中。 他放下手里的書,抬起頭淡淡地說:“怎么把自己弄成這樣?” 江淮行禮,道:“小傷,多謝皇上關(guān)心?!?/br> “都傷成這樣了還是小傷?”皇帝皺眉,吩咐身邊太監(jiān)傳御醫(yī),道:“那些人下手真是沒輕沒重,你也是,一貫不懂愛惜自己?!?/br> 江淮低聲道:“臣無妨?!?/br> 皇帝看見他緊緊牽著陸舜華的手,明明那只手都浮有惡心的紅斑他還是牢牢抓在掌心不放,他勾出抹笑,說:“工部侍郎前幾日給朕上奏,說是找到了自己多年前流落在外的小女兒。那孩子是妾生女,娘親去世的早,很小就走失了,想來真是可憐?!?/br> 他語氣平淡,江淮和陸舜華一時間拿不定他想說什么,都不做聲。 皇帝嗤笑一聲,接著說:“阿淮,朕把她嫁給你,你說好不好?” 江淮臉色驟變,放開手,咚地跪下,說:“臣已有妻子,不愿……” 皇帝:“不愿再娶?” 他玩味地看著陸舜華,揚(yáng)起下巴,說:“不是早就死了嗎?全天下誰人不知?!?/br> 江淮俯下身子,細(xì)微顫栗。 皇帝繞過桌子,走到江淮身前,手掌搭在他肩膀上,眼睛卻是望著陸舜華,說:“宸音郡主早就已經(jīng)死了,南越即便歸降,但與大和血海深仇,無論如何她都不能復(fù)活于世。大和容不下她,上京的子民更不可能讓南越蠱人活著?!?/br> 江淮強(qiáng)撐道:“她,六六她不是……” “阿淮?!被实坌χ?,提醒道:“你忘了那天的探子還逃了一個嗎?!?/br> 江淮臉色灰敗下去,在皇帝漠然的眼光中抬起頭,看著他,澀聲問:“皇上,想如何?” 皇帝看見江淮身后幾縷蒼白的頭發(fā),看見他絕望中帶著祈盼的面孔,頓了頓,緩緩說:“工部侍郎的女兒前幾日失足落水,朕看著她……” 指了指陸舜華,“與侍郎家的小女兒長得倒是有幾分像。既做不回宸音郡主,那做侍郎家的小女兒也沒差?!?/br> 陸舜華聞言一頓,喃喃道:“失足落水?” 皇帝甩甩寬廣的衣袖,笑道:“是啊,真是可憐極了,才剛見到她爹,怎么就死了。” 陸舜華低下頭,摸著自己側(cè)臉:“工部侍郎他……”他怎么會愿意,讓別人頂替自己女兒的身份。 “朕看工部侍郎這些年勞苦功高,已調(diào)任他去做了渲汝院副掌事?!?/br> 陸舜華理了理其間的錯綜復(fù)雜,心下明了。 皇帝要和江淮做交易,給她一個新的身份,讓她能夠重新“活著”。 工部侍郎用一個從小到大都沒甚感情的女兒換來一片坦蕩仕途,兩全其美。 打得一手好算盤。 夠陰毒,夠狠厲。 只是。 江淮說:“六六,你出去下?!?/br> 他咬緊牙關(guān),手緊握成拳。 “臣有些話,想與陛下單獨說?!?/br> * 陸舜華一愣,看向江淮。 江淮第一次沒有回應(yīng)她的目光,只是冷冷地望著皇帝。 那種目光,有很多東西。 她最后看了江淮一眼,被侍衛(wèi)領(lǐng)去側(cè)殿,和剛進(jìn)門的御醫(yī)擦肩而過。 外頭有日頭,陸舜華坐在陽光下,殿內(nèi)很安靜,因為距離遠(yuǎn)她聽不見他們講了什么。 不知過了多久,江淮推門走了出來。 陸舜華轉(zhuǎn)過身,江淮向她走過來。 日頭下,他的臉色好像更加蒼白了些,陸舜華注意到他的手臂和肩膀上有了新包扎上去的棉紗。 他走到陸舜華身邊,站了會兒,殿里太安靜,他開口的聲音沙啞且虛弱。 “走吧,六六?!苯凑f,“我們回家。” 他們走到殿門口,侍衛(wèi)沒有人攔他們。 一個侍從打扮的人站在一輛馬車前,撫弄著馬兒的腦袋。 江淮用左手撐著跳上車,然后伸出手給她,單手將陸舜華拉上馬車。 侍從隨手上車,駕車離宮。 馬車?yán)锵啾却蟮钪欢嗔笋{車聲音,他們誰都沒開口,陸舜華低頭,眼神沒什么焦距。 不知多了多久,慢慢有了熱鬧的人聲,大概是出了宮門。 江淮突然說:“難怪當(dāng)初你不讓我去做羽林衛(wèi)?!?/br> 陸舜華冷不防,疑惑地嗯了一聲。 江淮搖頭,笑著告訴她:“當(dāng)官真的不好?!?/br> 陸舜華又低頭,她不知道該說點什么。 馬車迎著春風(fēng)疾馳,眨眼間就到了將軍府門口,停在了門前。 江淮臉色蒼白,他坐著沒動,左手扣著陸舜華的手,也不讓她動,眼中有千言萬語。 陸舜華隱隱覺得不對,江淮聲音微啞,額頭上冒出冷汗,傳入耳中仿佛還帶著克制的顫抖。 “六六,我不后悔?!?/br> 他沒看她的臉龐,左手手指在她手背上摩挲著,聲音略微模糊。 “父親的教導(dǎo),是忠于社稷,忠于主君,為國為民,此生絕不做一件有愧于心的事?!彼f道,汗水迷了眼睛,“可我剛才,就做了件大逆不道的事。用他人的性命換了你,我有愧于父親的教導(dǎo),我很難過。” 陸舜華無言。 江淮又說:“如果,如果真的有來生的話……” 他呼吸濃重,漸漸不支,強(qiáng)撐著說話: “如果真有來生,就讓我下無間地獄去,我犯的罪孽我一人來贖。” “可我,不后悔?!?/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