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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都市小說 - 蒹葭在線閱讀 - 大雪

大雪

    旭陽關(guān)外,本是萬里風(fēng)吹草低的草原。

    瓦剌人馬蹄踏破城頭,一把妖火燒盡了原上離離枯草,留下一個(gè)千里枯敗的焦土。

    京城里丞相攝權(quán),而旭陽關(guān)百姓終於開始反抗,數(shù)萬名屯田軍扛起有限的武器,家里凡有壯丁,統(tǒng)統(tǒng)扛起鐵器前去抗敵。

    不斷的有壯丁沖上,不斷有死傷被送回來。

    旭陽關(guān)外,零零散散分布著被烈火燒黑的城鎮(zhèn),那焦黑的石頭在胡同巷弄里散發(fā)著不祥的氣味,而城鎮(zhèn)之外,遍地可見無主尸骨,蚊蠅禿鷲盤亙,馬rou腐爛的氣味久久不散。

    城鎮(zhèn)里,近乎於彈盡糧絕。

    翠秀用裙子兜著炊餅,掰成一小塊一小塊,分給院子里四處散落的傷兵。

    她才剛剛成親,嫁的是鎮(zhèn)子里青梅竹馬的夫君,小兩口還在新婚燕爾就遇到瓦剌大舉入侵,夫君韓燁二話不說,將一家老小盡數(shù)托付給妻子,奔赴戰(zhàn)場。

    而她的新婚居所就變成了戰(zhàn)場傷員的休憩之所,初初成婚,還像個(gè)孩子的姑娘脫下明媚發(fā)簪,一握滿把黑發(fā)隨意挽就,在鍋臺和傷員的鐵甲間磨粗了細(xì)嫩的手指。

    好在韓燁有勇有謀,以白丁之身頂了已死守備的官職,率人馬幾番沖殺,竟然也斬獲了敵人尸首不少,然而每次送他前去殺敵,翠秀還是不免提心吊膽,晚霞照著城外焦黑黃土,回蕩著沖鋒的牛角號。

    她一旦有空,就奔上城頭,向那戰(zhàn)場上伸著脖子遙望,只盼那血淋淋抬回來的斷肢傷兵里,沒有她的韓燁。

    盡管有屯田兵拼死抵抗,瓦剌人還是一步步逼近了旭陽關(guān)。

    皇帝還被他們扣在手里,軍人們沖鋒總有顧慮。

    然而,遙遠(yuǎn)北周帝都發(fā)話,蘇丞相已經(jīng)改立新帝,這位青年丞相著手將那當(dāng)初那一群潰軍敗將收拾起來,交由丞相私兵重新訓(xùn)練,不久就會奔赴旭陽關(guān),前來增援。

    消息傳來,士氣大震。瓦剌領(lǐng)袖似乎也嗅到了危險(xiǎn)的味道,攻擊更加瘋狂,連續(xù)屠殺干凈數(shù)個(gè)邊外城鎮(zhèn),韓燁每次回來,都會順手救回不少逃難的百姓。

    而這一回,他帶回來的,竟然是一位嬌滴滴的年輕女孩。

    女孩黑眸低垂,淚盈於睫,身上一襲初雪般寒涼的白,身姿如柳,渾身散發(fā)著與世無爭的純凈氣息。

    柳葉眉,櫻桃唇,漆黑長發(fā)散亂飄蕩下來,映著發(fā)間一朵干凈的玉簪花,瑩瑩難書韶華,在那陰涼樹影下錯(cuò)落成一身淡影。

    “這是沐陽城太守的千金。”韓燁清俊疲憊的抹了一把臉,對翠秀解釋道。

    沐陽城前幾日剛剛被瓦剌人攻破,太守宋明義守城而死,他的女兒則在戰(zhàn)火中失散流落,縮在焦黑的城磚角落,被前去驅(qū)敵的韓燁所救。當(dāng)時(shí)宋小姐正倒在一地血尸當(dāng)中,顫巍巍的站起身呼救,衣衫雖然染了血跡,卻依舊能看出華美質(zhì)地,柔美的小臉滿是污濁卻難掩高華氣韻。

    宋家小姐宋依顏將雙手挽在腰側(cè),盈盈對著翠秀行禮,她神色清淡而寡白,不卑不亢,有一種安定而淡薄的氣質(zhì),仿佛無論多少戰(zhàn)火和悲劇,她都只是一個(gè)旁觀者,萬般塵埃,染不上她一絲裙角。

    不僅僅是翠秀,就連滿院子的傷兵們都被她這清冷氣質(zhì)折服,何況宋明義殉城而死,讓大家都對宋小姐多了一分尊敬。

    除了韓家的兩位老人,翠秀硬是在烏七八糟的院子里收拾出來一個(gè)獨(dú)立的空間,安置宋小姐。

    %%%%%%%%

    食物的問題越來越嚴(yán)重,瓦剌人將能搶的東西都搶了,他們還焚燒了鎮(zhèn)子里的糧倉,外面草原已經(jīng)沒有可以放牧用的草,鎮(zhèn)子里的豬馬牛羊無一不是皮包骨頭。

    羊欄里面一只懷孕的母羊挺著大肚子,肋骨一根根曝露出來,艱難的拖動著步子。

    翠秀看著另外一只公羊偏頭,將地上腸子一般的草根從泥里揪出來,那往常溫馴的眼神里竟然有了一種嗜血惡毒的光。

    就仿佛這頭羊已經(jīng)餓得快要吃人。

    不多久,懷孕母羊呻吟起來,下身滲一灘帶著膻味的鮮血。

    那公羊嗅到了血的味道,牙齒廝磨了兩下,看著母羊的目光中帶了一絲饑餓的綠。

    翠秀只覺得寒涼襲上背後,遠(yuǎn)處幾只瘦骨嶙峋的羊也圍了過來,無數(shù)黑漆漆的烏鴉也早早等在樹上,壓了沈甸甸的一樹。

    小羊一出母體,幾只羊就瘋了一般沖上去,粗糲的牙齒幾下子將剛剛落地、還在抽搐的小羊分食的一干二凈,血rou飛濺,純白的羊嘴上染著紅血,滿院都是牙齒撕裂血rou和骨碎的聲音。

    枯樹上落了雪,黑壓壓的烏鴉撲下來,瘋狂搶食小羊尸體的rou渣,喙上染著鮮血,飛撲著來回撕打,羽毛如同黑色的雪落下,一旦哪只死去,立刻會被同伴分食。

    翠秀渾身發(fā)抖,跌坐在地上,耳邊聽著母羊凄厲的慘叫和羊群血腥味血rou撕裂聲響,扶著羊欄大口大口嘔吐出來!

    食物……糧倉被瓦剌人燒了,再這麼下去,大夥兒怎麼撐得下去,怎麼還撐得下去?

    %%%%%%%%%

    翠秀端著粗粳米粥伺候了公婆,然後盛了最稠的一碗留給韓燁,再將剩下的所有從鍋邊刮起,攢足了一碗端去給宋依顏。

    宋依顏的房間里放著一只瓷碗,里面養(yǎng)著一朵小小的蓮,在水中散著剔透玲瓏的香。

    翠秀在宋依顏面前總是免不了自慚形穢,小姐一雙賽過霜雪般柔嫩的手伸出來,帶著筆墨的香味,遠(yuǎn)遠(yuǎn)不是她這種小家民婦可比。

    最難得的,是她身上那股子與世無爭的淡雅氣質(zhì)。

    宋依顏看著她放下那碗黑乎乎的粗粥,還未入口,已經(jīng)掩了口鼻小聲嘔了出來。

    “小姐!小姐!”

    翠秀連忙扶過去,宋依顏盈盈的身體弱不禁風(fēng),翠秀伸手摸去,竟然已經(jīng)單薄到了見骨的程度,連忙關(guān)心,“小姐,這幾日你怎麼瘦了這麼多?”

    她看了看桌上的粥,“這粥……小姐可是咽不下去?”

    宋依顏眉頭微微一顰,淡淡點(diǎn)了點(diǎn)頭。

    翠秀尷尬的漲紅了臉,“可是小姐……這粥,這粥是我家剩下的最後一點(diǎn)米,沒有更精致的吃食了……”

    頓了片刻,宋依顏淡淡斂眉,身上有幽幽梅香,翠秀這才想起聽韓燁說過,宋小姐平素所用,都是最高雅的東西,連喝口茶都是用梅花上的雪泡了,方才入口,這種粗粥她如何喝得下去?

    “宋太守殉國,宋家的家人都死絕,連一個(gè)仆從都沒剩下。無論如何,請娘子護(hù)住他這唯一留下的骨血,定要照顧好宋小姐。”

    翠秀想起韓燁離去前,抓著她的手用心囑咐。

    她咬咬牙,將那碗粗粥拿回,對著宋依顏行禮,“小姐等等,民婦這就去張羅些細(xì)致的飯菜?!?/br>
    %%%%%%%%

    庭院里遍是傷員,翠秀讓幾個(gè)大娘將那碗粥給傷員們分了,裹著一張破爛油氈就出了門。

    接近戰(zhàn)場的地方,有一片節(jié)碧水連天的大湖,此時(shí)天寒地凍,她腹中空空,餓的渾身發(fā)抖。

    有戰(zhàn)士的血腥氣順著戰(zhàn)場綿延過來,湖邊有松樹林,翠秀腳下的鞋子破了個(gè)口,雪水順著腳心透出寒意,她嘴唇青紫。

    這是大概是旭陽最後一處能找到一點(diǎn)好吃食的地方。

    她攀上那冰柱一樣的樹干,腳踩在粗糙的松樹皮上,樹干被雪水凍成了冰,將她的足底皮膚撕拉開細(xì)細(xì)血口。

    翠秀將凍得發(fā)紅的手伸入松樹上一個(gè)不顯眼的洞口,伸進(jìn)去,掏出半把榛果和松子,洞里被激怒的松鼠憤怒的將她的手指咬的血跡斑斑,但她還是將它的窩全部掏光,收進(jìn)了自己的腰袋里。

    若不是這只松鼠渾身沒幾兩rou,她大概也會把它打暈一同帶走。

    接連爬了幾棵樹,腰間的袋子漸滿,她抓了最後一把,正打算下樹,卻被一只松鼠狠狠攻擊了眼睛!

    它瘋了一般撞上她的眉骨,翠秀即便及時(shí)閉上了眼皮,也被抓出幾道深深血口,她一手抱不住樹枝,滑腳跌落數(shù)米高的大松樹!

    湖邊樹下的雪被砸出大坑,她五臟六腑都仿佛被人從嘴中掏出碾碎,雪氣中淬著冰,卷著雪花鉆入口中,帶走她身體最後一點(diǎn)熱量。

    湖水濕透了她的頭發(fā),一陣陣剝骨錐刺的冷。

    翠秀看著頭頂被松樹遮住的藍(lán)天,淚水凍成了冰滴。

    她會死麼?

    好疼,疼的骨頭都要碎了,疼的仿佛渾身被人拆散了。

    不但疼,而且冷,

    這一場鵝毛大雪,風(fēng)裹著呼啦啦飛吹,她身上的油氈裹著濕冷,緊緊貼在身上,幾乎要被這片銀白掩埋。

    她還……沒有再看夫婿一眼,還沒來得及為他留下個(gè)孩子,公婆還在家里炕上等她,他們的風(fēng)寒咳嗽都沒有治好……宋依顏也還在等她張羅吃的。

    湖面悠悠,這湖溫暖,不曾結(jié)冰,如同鏡面一般,倒映著寒冷的冰川雪色,剝落云煙。

    她只覺得所有溫度漸漸融入冰雪間,意識漸漸迷蒙,恍然間記起滿目喜慶的紅,新婚那日,她的夫君將她的手從花轎上接下,擁入內(nèi)室,然後大鳳紅燭燒到了天明,床上的錦繡紅緞上,牡丹開的蜿蜒曲折。

    那一晚錦繡成灰,燒出了她心中最柔軟的溫暖,月華冷冷,她看著枕側(cè)的韓燁,只知道自己要一輩子對他好。

    小窗明月,她和心愛的男子,才剛剛度過一番春秋,就要命喪於此麼?

    “韓燁……”

    翠秀絕望輕喚,嘴中卻突然傳來一陣溫暖。

    入目一頭蓬松順滑的銀發(fā),有人胳膊支在上空低頭凝視她。

    湖水平滑如鏡,她的眸底倒映出一番蓬松的銀光。

    天空仿佛被那一點(diǎn)點(diǎn)銀光敲碎般,一雙溫暖的親切的琉璃色眸子從上方俯視過來,帶著一點(diǎn)關(guān)切、一點(diǎn)好奇。

    遠(yuǎn)處山之巔,紅紅的夕陽照著松樹上的雪,宛如太陽溫柔的眼睫毛。

    翠秀艱難的睜大眼睛,看到了她此生所見,最為神奇的生物。

    它一頭銀色的長長發(fā)絲,拖曳在腰下,直直沒入水中,碧水下瀲滟蜿蜒的銀絲水草一般悠悠蕩蕩,有幾根順著它的耳畔墜下來,掉落在她的臉上,柔軟而清涼。

    它半個(gè)身子浸在湖里,只伸上來了一個(gè)半身,它的手里拿著菱角一樣的東西,將它敲碎擠出汁液,倒入她的嘴里。

    剎那間一種昏黃的溫暖悄悄襲上翠秀的心頭,整個(gè)人舒然輕飄,仿佛浸沐在熱水里。,舒服的幾乎不知自己身處何鄉(xiāng),眼前人又是誰,翠秀的心像在黑暗里彷徨無計(jì)的飛蛾,終於找到一點(diǎn)燈光。

    “好點(diǎn)了嗎?”

    它開口問,高興的彎起了眼睛,仿佛夜盡天明的琉璃火,那般純凈那般清澈。

    翠秀被嚇了一跳,鎮(zhèn)定了好久,才在那樣一雙明凈的眼神下鎮(zhèn)定下來。

    “謝謝……”她嘶啞張口,動了動身體,發(fā)現(xiàn)傷口疼痛似乎好了大半,便坐起身來。

    定睛看去,湖水清澈,它的身體一覽無余。

    它難辨男女,胸口平坦,秀美的臉蛋,雪白的肌膚,而腰部以下浸在湖水中,卻是一尾流光溢彩的魚尾,尾鰭仿佛薄紗一樣左右搖擺。

    “你、你……你是魚神麼?”

    翠秀結(jié)結(jié)巴巴的問。

    它彎起大大的眼睛搖頭,尾巴拍起巨大水花?!澳愕哪_受傷了,伸給我。”

    它一手拿著一捆水草,將翠秀帶著血皮的腳底拽過來,脫下她的鞋,綁上一圈一圈的水草。

    傷口接觸到柔軟海草,滲血的傷口立即止血。

    它的手很溫柔,很仔細(xì),翠秀看著它,那一身肌膚素猶積雪,再加上融化銀絲般的長發(fā),就如同一個(gè)小小的神祗。

    它的面容看起來好小,像個(gè)七八歲的孩子,翠秀從它手中掙脫出來,掙扎著跪地磕頭,“多謝魚神相救,民婦定當(dāng)做牛做馬報(bào)答魚神?!?/br>
    小魚神歪頭看了她一會兒,張開嘴一笑,露出一排糯米一樣潔白嬌俏的牙齒,“姑娘,我一直在找一個(gè)人,叫蘇傾容,姑娘你聽過麼?”

    翠秀張了張嘴,印象中似乎聽誰說過帝都那位攝政的蘇丞相名字中有個(gè)“容”字,但究竟是不是這個(gè)人,并不是她這麼一個(gè)山野民婦能知道的。

    小魚神眼睛閃閃發(fā)亮,拉著她的衣擺抬頭,“你見過這個(gè)人嗎?他長得很美很美的,叫蘇傾容,蘇──傾──容──”

    “帝都的蘇丞相似乎名字里有個(gè)容字,但民婦從未見過他?!?/br>
    小魚神又搖了搖尾巴,眼睛里似乎有什麼東西閃動,“唔……”它失望的低了低頭,然後振奮的重新笑開,一手伸出,指向不遠(yuǎn)處的一處草灘,“姑娘,刨開那層雪,下面有許多蘑菇?!?/br>
    然後它一個(gè)彎身,高高躍起水面,在半空畫了一個(gè)彩虹般零落的水珠,然後重重深入水面,再也不見蹤影。

    “大仙、大仙……”

    翠秀焦急的站在水邊,就見到那抹銀光漸漸低沈,余留那一絲長長銀光,在漆黑的深淵底沈沒。

    *********

    “你說,這是你掏光了松鼠窩得來的?”

    寒雪透過紙糊的窗欞飄進(jìn)來,翠秀一面為宋依顏糊窗戶,聽到她飄渺不食人間煙火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是、是,小姐快嘗嘗……”

    翠秀連忙笑道,哪知宋依顏的臉色驟然沈下,冷冰冰的看著她。

    宋依顏將她好容易熬出的草菇榛子粥一把推開,熱乎乎的氣息讓翠秀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而宋依顏卻毫無碰觸之意,“那些小生命何等可憐,你掏光了它們的窩,它們冬天吃什麼?豈不是要餓死?”

    “可是、可是……我都已經(jīng)掏來了……”

    翠秀羞得滿臉通紅,急忙辯解。她想不明白宋依顏的邏輯,難道人命不比那些松鼠重要?

    “端下去,我不吃!”

    “小姐……”

    宋依顏猛地站起身,卻氣息嚶嚶的跌坐回床上,一只手捂著唇口輕輕咳嗽,姿態(tài)仿佛空谷幽蘭,“拿走!我就是餓死,也不吃這等缺德手段收來的食物!我一想到那些可愛的小生靈們連點(diǎn)吃的都沒有,只能餓死在大雪里就心痛,怎麼可能咽得下去?”

    “可是小姐,糙米粥你不喝,榛子粥你也不喝,就沒有別的吃食了……”

    翠秀難堪的絞緊粗紅的手指,強(qiáng)忍住眼眶的淚,那榛子上沾著她一滴一滴的血,得來如此艱難,她差點(diǎn)連命都交代過去,才勉強(qiáng)得了這麼一碗……

    這樣的世道,要從哪里再去搜羅食物?

    可是宋依顏并不回應(yīng)她,只是縮腳上床,將被子蒙蓋在頭頂,并不再理她。

    翠秀只得捧著榛子粥低頭回到廚房,自己也舍不得喝,邊留在灶臺邊等著韓燁回來留給他。

    *****

    “不好,宋小姐餓暈過去了!”

    韓燁今日又帶著傷病殘將從城頭回來,一院子里擠滿了哀叫聲,翠秀和幾個(gè)大娘為他們搭起檔雪的油氈子,韓燁連飯都顧不上吃,指揮鎮(zhèn)子里唯一懂點(diǎn)醫(yī)術(shù)的老秀才為傷病們診治。

    就在這時(shí),宋依顏的屋子里傳來驚叫。

    為她送梳洗熱水的大娘盆子摔了一地,慌慌忙忙奔出來大喊。

    翠秀心口一提,連忙松開手里的活計(jì),就看到韓燁清俊的臉上青黑一片,幾個(gè)宋明義太守以前的手下也紛紛關(guān)心的圍向宋依顏的房間。

    “爹爹……爹爹……”

    宋依顏蜷在單薄的冬被里,昏迷中還在叫宋太守的名字,她柔美的紅唇弱弱翕動,韓燁坐在床邊,登時(shí)面上染上一層薄怒。

    “翠秀!宋小姐的爹爹是沐陽宋太守!他殉城而死,是我北周的英雄!我不是吩咐你照顧好宋小姐麼?你怎麼竟然將她餓到昏過去!”

    韓燁冷冷的看著妻子,黑眸陰森,翠秀生生打了一個(gè)冷戰(zhàn)。

    “夫君,家里的米我都煮了粥,可小姐她吃不習(xí)慣……”

    “小姐是太守大人的掌上明珠,自然是吃不習(xí)慣,你怎麼不將東西弄的精細(xì)些?”韓燁冷嗤,起身撥開翠秀向廚房走。

    “夫君……夫君……”

    翠秀一路喊,一路跟著他大步流星的來到廚房。

    韓燁掀開籠屜,看到了那一碗芳香撲鼻的草菇榛子粥,淡淡看了翠秀一眼。

    她委屈的喉嚨發(fā)干,連忙解釋到,“夫君,這粥我原本就是為小姐熬的,可她不喝……”

    “是麼?”

    韓燁淡淡一笑,并不相信。

    熱了粥,韓燁直接端去了宋依顏的房間,幾個(gè)人從背後扶著宋依顏,食物的香氣傳來,宋依顏嚶嚀一聲,微微張開眼,入目的是韓燁包含關(guān)切的黑眸。

    他修長的手指端著一方破爛瓷勺,卻細(xì)心吹涼細(xì)粥,送去她唇邊。

    “謝謝韓大哥?!?/br>
    宋依顏美眸含淚,靠在大娘懷里,將那瓷勺抿入口中,蒼白臉色終於略略紅潤。

    窗外雪意湛湛,此刻無限靜謐。

    “韓大哥,”韓燁喂完了粥正待起身,宋依顏一雙雪白柔荑輕輕拉住他的袖口,一雙凄婉的美眸清澈如同秋水,“韓大哥,依顏昏倒這件事,相信翠秀jiejie不是故意的。許是……許是jiejie她要照顧的人太多,絕對沒有苛待我的意思,請韓大哥千萬不要責(zé)怪翠秀jiejie?!?/br>
    韓燁笑著點(diǎn)點(diǎn)頭,“宋小姐好好歇息。”

    大娘在背後笑道,“宋太守殉城而去,沒想到千金竟是這樣一位心地善良、善解人意的姑娘?!?/br>
    宋依顏羞紅了小臉,對著韓燁的背影謝了又謝。

    雪輕輕下在青石臺階上,裂紋里面凍了一層滑溜的冰。

    韓燁將空空如也的粥碗重重放在灶臺上,黑眸幽冷如冰看著低垂腦袋坐在爐邊燒火的妻子,“這就是你說的小姐吃不習(xí)慣?可她分明吃的干干凈凈!”

    “夫君……”

    “不必解釋!”韓燁淡淡擺手,打斷翠秀,“那小姐是宋太守唯一的遺孤血脈,你疏於照顧也就罷了,怎麼竟還要污蔑她嬌生慣養(yǎng)?”

    翠秀向來嘴笨,手指絞著破爛的衣角,祈求的看著韓燁。

    韓燁失望的搖搖頭,“罷了,把碗洗了,再去服侍爹娘歇息罷,日後,別在這樣苛待宋小姐。”

    說罷他轉(zhuǎn)身出門,廚房的木扉砰地一聲猛然摔上,他的憤怒,她聽得明白。

    她粗糙的手捧起那干干凈凈的粥碗,浸入冬日寒冷的水。

    這水怎麼那樣涼,鍋沿又黑又冰,門外的大雪湊過木扉縫隙吹起她裙角的補(bǔ)丁。

    這冬日怎麼這樣冷。

    她的手指在碗沿磨搓,那冰冷從指尖攀沿而上,將她的心頭染成一片雪白。

    冷,真的好冷。

    她仿佛孤身一人,站在劈頭蓋臉的蒼茫野雪地里,頭一次感到夫君那溫暖的臂膀,那樣遙不可及。